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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璎珞挣扎起身,立刻就被周遭一群宫人惊呼着“娘娘莫动”“娘娘小心伤口”“娘娘您的衣服”不由分说地按倒了。

宋璎珞从未想到自己是在这种情况□□会到了“双拳难敌四手,好汉架不住人多”的至理名言,一时有几分哭笑不得,只得隔着七手八脚地人群远远唤道:“皇上。”

不知是李承祚隔得远,还是因为他的注意力根本不在宋璎珞身上,那耳聪目明的皇帝陛下此刻仿佛成了半聋,愣是没有听见,倒是蒋溪竹原本背对暖阁,被她这么一叫,扭身回了来。

宋璎珞觉得药效有些泛了上来,迷蒙之间的那些清醒根本不足以让她把前因后果说清楚,却电光火石的突然意识到了人多口杂的问题,只好强打精神,趁着蒋溪竹走过来而一众宫人的精神都被他短暂吸引的瞬间,不动声色地掏出自己原本藏在衣袖间的东西。

蒋溪竹听到宋璎珞的声音,没有多想就朝她而来,顾虑周围眼杂,他秉持着礼仪向宋璎珞一揖,“贵妃万安”。

宋璎珞立刻越过众人伸手来扶,蒋溪竹只觉得袖间一重,猛然抬头,正见宋璎珞满目困顿,却微微皱着眉头:“表哥不用多……”

她的话还没说完,只剩下一个“礼”字,只是这一声尚未出口,她终于还是没有顶过药效带来的困倦之意,在一众宫人的手忙脚乱之中,整个人向后倒去。

蒋溪竹一惊,忙唤了正在回禀李承祚问话的太医来看,才发现宋璎珞并无异样,只是睡着了。

宋璎珞那边的兵荒马乱终于告一段落,张德英来请示,是否将贵妃挪回自己宫里,李承祚摇摇头阻止了,只是让人不准惊动太后,若有差池,在场的有一个算一个,全部杖杀。

李承祚很少有这样不讲情面大开杀戒的时候,也拖了他这不讲情面的福,如今宫里铁桶一样,一丝消息都不曾走漏。

宋璎珞在那里,其他人倒是不好待了,皇帝为妃子挪寝宫实在是前所未有,但是贵妃才刚刚莫名替皇帝挡了灾,此时再没人来说什么“不合规矩”,李承祚吩咐移驾御书房,随后屏退了宫人。

时辰已经近了黄昏,杨花随东风潇潇而落,没有狂风,没有骤雨,夕阳下的宫廷并没有比娴雅静谧的寻常院落多几分肃杀,反而任由红日铺陈了花团锦簇浅碧轻红。

这兵荒马乱鸡犬不宁的一日,就在这样祥和与宁静中,悄悄落了幕。

不知多少人命归西,也不知多少阴谋还没来及沉寂。

蒋溪竹一路而来都面色凝重,直到李承祚挥退宫人时才回过神来。

“君迟。”李承祚命张德英奉了茶给他,“从方才起你就面色有异,出了什么事?”

蒋溪竹见四下终于无人,才起身行礼,几步走近了李承祚的身边,才将方才从宋璎珞那里得到的东西从袖间掏了出来:“璎珞昏迷之前似乎因为一些事物扰着心神,强自不肯入睡,臣去瞧她的时候……她给了我这个。”

他说着,将那掩在手中的物件悉数递了过去,直到此时他才借着御书房中闪动的烛火将这在他袖间藏了许久的东西看清——那是一个小小的布包儿,收拾的不算讲究,掂在手里却有几分分量。

李承祚接过来信手打开,发现里面是几个大小不一的石子块儿,乌黑油亮,乍一看有些像上好的煤,可是他细细看了几眼,眉目间疲惫的疑惑瞬间变成了与蒋溪竹如出一辙的凝重。

“煤是没有这么重的……”他说,“这是……”

蒋溪竹瞬间懂了他在说什么,眉头立刻皱了起来——以他近来所见所闻,这恐怕就是那一直只存在于传说里的乌金陨铁……只是,前些日子才说契丹人在山阴之侧发现了此物,今日就已经有零星的矿石出山了。

契丹早先因叔侄内乱元气大伤,与大虞对战中屡尝败绩,又在和谈中碰壁,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以契丹那朝不保夕的状态,真的有足够的财力人力物力来发掘这不知真假的矿山吗?

按照李承祚的说法,此矿所炼出的金属质地特殊,可做神兵——那这矿石是何人所掘?来自何方?去向何处?

宋璎珞如今执掌暗影,她再没分寸也不会将捕风捉影的消息捅到李承祚眼皮子底下,她这是什么意思?暗示有人已经掌握了这无往不利的锻造神兵之物,准备以兵祸降大虞吗?

蒋溪竹不敢细想下去了。

“皇上,此事不可放任。”蒋溪竹道,“来源与去处,谁在背后指使,都事关国本,一步疏漏或致不可挽回,皇上慎重。”

李承祚从蒋溪竹这短短几句话里听出了太多东西。

他何尝不是满心猜疑,却不动声色,用手指拨开零碎的乌金矿,在那底下发现了一个纸条儿。

这纸条上只有一个血字,写的歪歪扭扭,显然是在十分仓促而艰难的情况下成就的。

那个字是“邺”。

这已经很明显了。

昔年因为先帝偏爱的林妃出身邯郸林氏,故将临漳故郡的六朝城都做了其子封地,封号为“齐”,便是如今的齐王所辖。

这位齐王说来也是命数不好。

早年林妃势强宠冠六宫,按道理,他本来应该是太子之位炙手可热的人选。

奈何林妃出身低了国公府嫡长女出身的秦皇后一头,纵然生了皇长子,也只能屈居妃位,秦皇后难产而死,先帝丧妻之心痛甚,没等众人有所准备,降诏封了元后之妹为继后,封了李承祚这看不出是聪明是笨的襁褓婴儿做了太子。

再后来,先帝出于对元后的怀念,对元后之妹也就是如今的太后并不算亲近,对于林妃及其氏族反而多有依仗——这便让一些人生出了一些不该有的心思,直到林妃及皇长子涉嫌毒杀太子之事,自此,先帝对他们母子疑心愈重,以至于此时横插一脚,不肯放任林氏做大,一手暗中培植了世家代表丰城侯。

齐王从早先的炙手可热一下跌落云端,从小到大看李承祚这扶不起的阿斗只因出身正统,便一路顺风顺水地做着太子,直到最后问鼎帝位。

李承祚常常对此异位而思,觉得自己这位大哥没有憋屈死也着实是个奇迹,此事落在旁人身上,轻则抑郁重则变态,然而齐王虽然如今并没有比变态好上多少,但还有心思琢磨怎么绝地反击,实在比那等闲之辈要强上许多。

他也难得和蒋溪竹想到了一块儿去。

乌金矿的去路至此已然分明,这恐怕是从契丹国内开采出来,就直接运往了邺城。

然而契丹人此时是无任何能力挑起这么大的一个阴谋的,钱财人物,缺了哪一项,都是致命的缺漏。

以契丹那群傻狍子如今穷的快要当裤子的家底儿,他们真的支撑的起这么大一个烂摊子吗?

显而易见,他们背后有人。

那个人是谁,李承祚多少心里有数,只不过,相比于那不痛不痒的遥远幕后主使,他更在意如今这运送乌金矿的路线——从契丹到邺城的官路是肯定没有的,至于私路,崇山峻岭匪盗之所,契丹人如今也是走不起的,如此看来,那走的就是江湖路。

“唱诗班”……

李承祚无声笑了笑,心道真是有钱能使鬼推磨,“唱诗班”那等闲之人付不起的身价,此人倒是有能力一而再再而三,殊不知这天下之财,是否也像曹子建之才一般,被他独占了一旦之八斗?

如果连唱诗班都能为他的财力驱使……那么,那个他一直渴望的地方,总有一天也未尝不能。

他苦笑一声,陡然想起了宋璎珞。

“原来是这样……”李承祚道,“君迟,贵妃中毒之前,曾与我言,想要去江湖走走……原来是为这个。”

这是蒋溪竹从李承祚口里,第无数次说道“江湖”。

那仿佛是他一生魂牵梦萦心之所望之处,似乎比这江山天下还要值得看在眼中。

他早已比他看过更广阔的天地,早已比他见过更安宁的归处,蒋溪竹说不酸涩是不可能的,却仍然问:“江湖是什么?”

李承祚有一瞬间的失神,仿佛又回到了那个饥寒交迫愁病加身的破庙,却全然意识不到自己的笑意已经蔓延。

“那是……一个我想安放前路的归处。”他说,“皇权可以受他驱使,也可以由他巩固,朝夕日月也可以有不一样的风景,纵横四海也可以有不一样的方式……那是我的痴心妄想。”

他仿佛是意识到自己说的多了,又苦笑一声:“也是这种痴心妄想,连累了璎珞。”

他说的平白多了几分落寞,蒋溪竹却仍然记得他桃花眼眼中方才聚起的浅浅光辉——他从来没有见过这样充满憧憬地李承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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