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6 2016.12(1 / 1)

蒋溪竹明显看到了李承祚的脸色骤变,以为那里面有什么骇人听闻的消息,心下一惊,立刻凑过去看了一眼。

……然而没看懂。

信筒里的纸被处理的很薄,乍一看仿佛只是一张纸条,其实铺整了,有一封正常信件大小——要知道飞鸽传书一向都是寥寥数字解决,用得上这么大一张纸,可见内里的信息量实在不小。

只不过里面的文字奇形怪状了一点,蒋溪竹仔细看了半晌,也没认出那究竟是不是文字……它长得实在有点抽象。

子虚道长凑热闹一样地贴上前来,探头探脑地跟着看。

“哟,这东西现在认识的可不多,嘿徒弟你可以啊,居然没拿倒了。”子虚道长一边儿看着那鬼画符一样文字,一边儿捻着自己的两撇儿小胡子,笑着摇头晃脑显摆自己的那十分刁钻的学问,“这是合体字,其实是一种比较拙略的造字法,我门中几代老祖都是贫人出身,出家之前目不识丁,往上数几辈儿不是老农就是逃荒的,那个年头儿,但凡家学渊源深得世家,哪怕贫民百姓,孩子能考上一点半点的功名,绝对不会把孩子送去当道士,因此我派几代师叔师祖都是大老粗,不过前朝道教盛行,读书读不出名堂的一些个人,当道士也是个好出路,因此出了些识文断字的主儿……”

他说到这儿,发现蒋溪竹侧目来听,不由有点儿起劲儿,笑眯眯地继续道:“当然的,跟丞相这样的学问没法比,不过做法画符就比较方便了……不过道士也偷懒儿,有时候为了省点儿笔墨,就将好几个字合成一个写,又或者另辟蹊径,秀才识字读半边儿,把几个单字合成一个,显得自己有学问,又不被人瞧出来露怯……喏,这通篇的就是合体字儿。”

蒋溪竹听完这一耳朵,似懂非懂,看着那一篇合体字,大概知道了其原理,却仍然不太得章法:“……道长,那这都是什么意思?”

子虚道长看了一眼,勉强认了几个,后面的就认不出了,故作高深道:“大概是什么东方和西方……合体字是道家所创,但是造字的规则却是各人随意的……每个人喜好的用法不同,造出来的字哪怕是同一个意思,写出来也不一样。”

还没等子虚道长说完,李承祚就打断了他。

要是往常,他都会有心情跟自己这不着四六的师父拌拌嘴,今天他连这个过程都省了。

他的脸色显而易见的不好看,脑子里转的事情更多。

“引君入瓮。”李承祚道,“齐王一方面放出了消息说他已经回程,逼我们去探牢狱,另一方面,他将那些用乌金做出来的东西堂而皇之地摆在了牢狱里,我们现在不去,过了这个时候,暴露行迹不说,恐怕就要扑空了。”

蒋溪竹反应最快:“齐王已经知道了?不仅知道季维珍已死,也知道皇上你在此?”

李承祚点头:“恐怕是的。”

蒋溪竹脸色一沉,因为他不必知道那传书中的每一个字,就已经可以猜到齐王的反应——杀人灭口。

齐王跟林阁老是不一样的,跟那一位也是不一样的,他们的目的都是逼李承祚就范,而只有齐王是真心实意的想要取李承祚而代之。

而如今李承祚自己送到了齐王眼皮底下,简直是杀人灭口的天赐良机,毕竟按照李承祚自己那作死的圣旨,当今皇帝陛下还在宫里闭关呢,齐王完全可以以此为借口,杀掉几个“冒充今上”的刁民,反正宫里拿不出来皇帝,而邺城天高皇帝远,先斩后奏是常事,到时候,林阁老在京内应,齐王在临漳随便寻个理由起兵,京城空虚,群臣无主,被他趁虚而入并非不可能。

而如今眼下,李承祚外无强援,只有有限几个神出鬼没的影卫,又是自己犯在了人家手里,不占人和也不占地利——这是一个与“血牢”差不多的困境,进退难破。

似乎立刻离开才是唯一的上策。

蒋溪竹面无表情的想了想,又看了看明显压抑着火气不便发作的李承祚,陡然明白了他的火气不是别的,而是不甘心。

况且,此时若是走了,放任齐王在此成了气候,待到他日,李承祚恐怕就必须向那一位妥协,不仅如此,和齐王一仗即使赢了,也是两败俱伤——这与李承祚的初衷是背离的,他隐忍多年,不是为了重置江山于干戈。

问题是,此局何解?

有没有什么办法,是可以不落入齐王的圈套又不必此时退让的?

李承祚捏着这张传书,无声无息的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回过身来对子虚道长道:“师父,你现在火速回京,替朕带封信回去,顺便帮我捎个东西给老七,他看后会知道怎么做。”

子虚道长被他突如其来的尊称弄懵了,旋即反应过来,脸上露出了一个“你疯了”的表情。老道士很少有这么反应敏锐的时候,难得反应过来了,却也无计可施,只能向着一边的丞相使眼色,让他赶紧劝劝这不知死活的逆徒。

蒋溪竹在李承祚身后,不声不响地立了半晌,仿佛没看到老道士抽风一样的眼色似得兀自出神,直到李承祚不知在屋里何处寻了纸笔,一挥而就写了封信,正要交给子虚道长的时候,才回过神来,劈手抢下那御笔亲书的圣旨,扫了一眼,皱了皱眉,倒是没有大逆不道地撕毁,却也没打算还给他。

“重写一封吧。”蒋溪竹道,“未见得就到这个程度,但是到了这个时候,不求援是不行的,七爷正在朝中监国,他的一举一动容易被更多人注意到,还是把信捎给宋璎珞……至于人选,当时出京匆忙,还没来得及安顿很多事情,我记得,裴少将军还在京中。”

“……”李承祚面露一种十分不招人待见的别扭,自己琢磨了琢磨,强压了下去,争辩道,“齐王明显要动手,老七前来可以打着‘平叛’的旗号,裴文远来又算怎么回事?”

蒋溪竹温文尔雅浅浅笑了一下,神色却紧绷着,并不轻松,没理会李承祚,却先向耶律真作了一揖:“耶律公子,早先吾皇自你手得凤凰印,虽然过程曲折,但终究是得你恩惠,在下知晓公子有心返回契丹,才一直与我等患难与共,这个人情,大虞自然会还。只是凤凰印终究是大虞之物,关内江山万里,江湖曲折,到底离契丹太远了,耶律公子想平契丹内乱,凤凰印在手是不够的,在下斗胆拿凤凰印与公子做个交易。”

耶律真面无表情,看了蒋溪竹一眼,又看了李承祚一眼,才将目光又转回来,言简意赅道:“请说。”

蒋溪竹谦谦有礼:“公子想要重回契丹王室,唯一的问题是手中无兵,此事,大虞会助公子一臂之力。”

耶律真面色出现犹疑,从部族家国的角度,他们一个是契丹皇子一个是大虞丞相,注定了争执与对立,从这个立场来说,耶律真并不敢轻信一个外族。

但是他对蒋溪竹印象极佳,这个翩翩君子才谋过人,并且对任何人都以礼相待,不像大虞的皇帝陛下李承祚,总是带着一种玩世不恭的傲慢,总让人觉得不可深交。

耶律真想了想,又看了看蒋溪竹那坦然的真诚,突然发觉自己很多的担忧是毫无用处的——部族已经背弃他,只凭他一人之力,契丹早已经是回不去的故土,他在契丹,未见得比在这危机四伏的邺城里活得久;至于凤凰印信,早已落入大虞帝相两人之手,凤凰印上七十二魔神只认印信不认人,他耶律真只不过是一个匆匆过客,那到底不是为他停留的力量,总会找到真正的主人。

其实他已经是一个无用之人了,这般穷追不舍地跟着李承祚,也只是不甘心而已。

耶律真偶尔也会觉得自己卑鄙,若是自己的立场与李承祚交换,他恐怕会杀李承祚杀的毫不犹豫,而李承祚纵然没事挑衅甚至故意寻事与他动手,对他,其实从未真的动过杀心,他曾经觉得这个不靠谱的皇帝实在太妇人之仁了,然而一路走来,眼见无解的“血牢”也没有成功困住他,他才稍微有点儿理解李承祚。

李承祚很多时候并不需要以杀止杀,因为他身后有蒋溪竹,上兵伐谋,兵不刃血,除非必要的时候,他们已经有足够的智慧去施与仁德——那个温文多谋的丞相对大虞皇帝的影响是潜移默化的,有他在,李承祚纵然是个疯子,也不会穷凶极恶。

耶律真其实早就想过请李承祚出兵平契丹之乱一事,可是几次未有开口。一来,他从骨子里并不愿意欠大虞人情,他认为那是卖国;二来,他手中并没有让李承祚答应的筹码,除了以凤凰印前任主人的身份耍赖,他几次话到嘴边,却没有说出来。

如今倒是蒋溪竹自己提了出来。

耶律真看着这个年轻的丞相,迟疑了一下,还是言简意赅道:“请说。”

蒋溪竹看看他,温文尔雅地笑了一笑一眼将他看穿了:“公子不必担心此举欠下大虞人情,如今情况,是在下求公子帮忙并给予报酬,公子不必多有负担。”

耶律真愣了一愣,明知蒋溪竹在谈条件,却丝毫没有被要挟之感,反而生出一种难言的情绪,很多年后,他才明白,这种情绪叫感动,因为被理解而动容。

然而他彼时不懂表达,只是仍然木着一张脸道:“当然,丞相大可直言。”

“事成之后,大虞有三点条件,第一,契丹不必再向大虞称臣纳贡,但是要保证三十年不再进犯大虞,并将辽东接壤之山山阴一侧设为疆界,由契丹与大虞共同看守,互不相犯。第二,凤凰印已归吾主,希望耶律公子保守秘密。”他说到这里,似乎有些尴尬的顿了一顿,苦笑道,“至于第三……此时恐怕要委屈耶律公子一遭,因为在下要传书朝中,在邺城发现了契丹二皇子踪迹……以此请我朝将军出兵来擒,事成之后,自然会寻名义送二皇子回契丹。”

耶律真:“……”

并不愚蠢的异族二皇子殿下恍惚觉得自己似乎上了贼船。

作者有话要说:初一拜大年,恭喜发财。

大家过得还开心吗?

嘿嘿嘿作者自己还是挺开心的,不过过年吃得太多,我恐怕已经提前完成了佳节胖三斤的指标……

注:合体字这东西真的存在,一开始也真的就是道士用来画符的,比较出名的合体字,就是结婚的“囍”,双喜字,表示双喜临门,类似的还有很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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