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妙手回春
到了第六日,阮蓁仍是毫无起色,脸烧得通红,气息却越来越弱,几是奄奄一息,刘氏日日守在床边,为她净面、擦身子,用干净的帕子沾了水润湿她烧得苍白干裂的嘴唇。
她的囡囡,她是知道的,别看她嘴里不说,其实骨子里比谁都爱美,每日早起定要在铜镜前照上一照,看到浑身上下无处不齐整妥帖才会心满意足地出门。
一连六日,刘氏都未曾真正睡过一觉,守在阮蓁床前,实在熬不住的时候就支着下颌闭一会儿眼,又很快睁开。每到那个时候,她脸上的神色都是焦急而绝望的,直到看到阮蓁还在轻细地呼吸,她才会放下心来。
阮泽劝她去歇一歇,可她怕一走开阮蓁就会醒,她的女儿刚大病了一场,醒来若是看不到她,定会很难过。
日薄西山,残阳如血,这一日好似又要这样过去。正在此时,前院下人来通报,说是霍大公子来了。
阮泽示意阮成钰照看着,提步往外走,却见霍成已到了西捎间儿门外,天边一片赤朱丹彤,他着玄色暗纹圆领袍,眉眼冷肃,气势逼人,才十五岁的少年,就已叫人不敢小觑。
目下他身上带着些风尘仆仆,步履匆忙,能瞧得出是匆匆而来,见了阮泽,他毫不耽搁,揖了揖手,开门见山地指着身后随着他一同而来的一位妇人道:“阮侯爷,这位是苏大夫。”
既然他在此时特地带来这人,那这位苏大夫定然不是等闲人等。阮泽几乎立时便猜到了这妇人便是那位医术被传得神乎其神的苏神医。
阮泽不由侧目稍作打量面前这位苏大夫,年过五十的她因保养合宜瞧起来不过三十出头的模样,乌发如云梳作坠马髻,面庞姣好白皙,着蜜合色刻丝团花褙子,瞧起来就如哪家养在深闺足不出户的夫人一般,丁点儿不像满腹医理妙手回春的游方大夫。
怨不得宣平侯府的人回回得了信儿扑过去却寻不到人。阮泽只诧异了一瞬,便侧身让开路,“苏大夫快请进,小女就在里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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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大夫看诊时不喜旁人在场,几人便在外间等候,霍成接了个信儿,踅身出去了。
霍成走到廊庑下,便有一人从屋顶翻身而下,屋顶积着一层雪,到处白皑皑的,也不知他之前藏在哪里,竟无一人发觉。
“将军,人提出来了。”那人声音低哑,似是受过特殊的训练,院子里的丫鬟来来往往经过他们身边,明明声音就在耳畔,竟无一人能听清他说的话。
霍成眺着远处的白雪红砖,目光冷得如同寒冬的天儿,望一眼就让人觉得通体生寒,他微微颔首,那人几个腾挪便又消失不见。
西偏门外停着一匹马,霍成翻身上马,策马朝着城外而去。
城郊有一处别院,记在太子的名下,然而除了成帝和霍成,无人知晓这别院的用处。
毫不起眼的黑漆大门打开,院里站着二十名黑色劲装的武士,这是成帝为太子备下的暗卫,早在三年前霍成之名还未传遍大奕的时候,这二十人便由霍成统领了。
待到太子登基,这二十人便是新帝在暗处最为锋利的匕首,而霍成便是握着这把匕首的人。
“将军。”见过礼后,当先的暗卫领着霍成进了后院的一间房。
这里是一处暗牢,这三年来关过许多贪官污吏和穷凶极恶之徒,如今却关着一老一壮两个人贩子。
见到霍成进来,二人忙不迭跪地求饶,痛哭流涕希望他能放过自己。
然而很快,他们就知道自己求错人了。
暗卫们守在外面,饶是他们经受过严苛的训练,听着暗牢里的动静都觉得心底生寒,一个个面面相觑,以眼神询问对方——这两个人贩子难不成是羌戎或者南蛮派来的奸细?竟让将军亲自动手。
霍成刚来的时候,他们还因为他年纪小轻视过他,没多久却被他整治的心服口服,后来在领略了他狠辣冷酷的手段后,更是打心底里对他多了一层敬畏。
暗牢里的嚎哭声从霍成进去后就没间歇过,后来那两人甚至连求饶都发不出声了,霍成这才出来,轻描淡写地用巾帕擦着手,给了暗一一个淡淡的眼神,道:“拖上一个月,杀了。”
他眼里的暴虐之色仍未尽消,暗一只看一眼便飞快垂眸,应了声是。
待霍成走后,他进去看了看那两人,不禁犯难,将军的意思是拖上一个月,那便一天不能少一天不能多,只是,这两人如今这模样还撑得过今晚吗?难道他们还得给这两人请大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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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回了竹肃斋,霍成心底的暴虐仍未彻底平息,他眼前不时浮现小姑娘躺在床上无声无息的样子,那双蕴满灵气的眼睛紧闭,唇瓣苍白,气息若有若无……
霍成闭了闭眼,强自压下心中不断肆虐妄图冲破樊笼的猛兽。
他的情绪已许久未曾这样不受控过,从太子来信告诉他阮蓁出事开始,一路上,他几次险些控制不住自己想杀人的欲望。
霍成知道自己很不对劲,从见到这个丝毫不怕他的小姑娘开始,到如今,不过几次交集,她似乎能轻易的影响他。
而她如今不过七岁。
若是往日,他会将这种不稳定的因素毫不留情地提早扼杀在摇篮里,然而这一次,他却想看看她对他的影响能到何种地步,所以,他纵容着。
进西捎间儿前霍成稍稍打量了一下自己,待确认身上的血腥气已消散后,这才提步进了屋子。
恰巧苏大夫从里间出来通知众人,“人醒了。”
老太君和阮渊夫妇得了消息就来守着了,就连一向不着家的阮滔这几日也时不时就来探望一番。
听到这个好消息,众人面上难掩喜色,争先恐后地进了里间。
施过针,阮蓁的烧已经退了,小小的一个,躺在猩猩红十样锦绣金线锦被里,乌发散落在枕上,整张脸苍白如雪,唯独一双眼儿黑黝黝的,格外显眼。
见到众人,她弯了弯唇,慢慢张嘴想要说话,却因着连日的高烧嗓子喑哑,一时发不出声来。
刘氏赶忙上前倒了杯水喂着她喝,她扒着杯沿小口小口地抿水,眼睫毛轻轻颤动,如振翅欲飞的蝶翼,美丽脆弱。
阮蓁喝了半杯水,终于能开口说话,她似是知道众人连日来为她牵肠挂肚辗转难眠,弯着唇笑盈盈地挨个问候。
刘氏看得几乎要落泪,红着眼眶转过头去,手却被一只小手轻轻握了一下,软软糯糯的声音在耳边响起,“阿娘,别哭,我不难受。”
阮蓁带着笑重复,“真的,一点儿不难受。”
她歪了歪头,点漆瞳子骨碌碌转了转,天真道:“感觉像是睡了一觉,就是好像睡得有点太久了……”
老太君笑着点头,慈蔼地摸了摸她的头顶,道:“是啊,囡囡这一回睡得太久了,祖母房里的点心都让你三哥哥吃完了,不过没关系,祖母再让刘嬷嬷给你做。”
“好。”阮蓁小兽一般依恋地蹭了蹭老太君的掌心。
将将苏醒,阮蓁的身子尚很虚弱,苏大夫不许她多说话,赶着众人出去。
霍成一直站在阮渊身后,前头的人都走了,阮蓁才看见他,不顾苏大夫的眼色,急急喊道:“大哥哥!”
方才与家中长辈的对话已耗费了她大半的精力,这一声喊过后有些脱力,皱着眉急促地呼吸,就是不肯闭上眼睛,直直地看着霍成,水汪汪的大眼里全是希翼。
霍成就在她的期盼中走近她,她奋力抬手指了指床边的黄花梨缠枝莲纹鼓凳,要他坐下。
苏大夫在一旁看得稀奇,霍成自幼感情淡薄,又在战场上养大,那份嗜血残酷几乎是刻进骨子里的,如今却对这么个小姑娘百依百顺,耐心十足,让她实在难以不心生好奇。
既然存了看戏的心思,苏大夫自然不会赶霍成走。
“大哥哥是特地来看我的吗?”歇了片刻,阮蓁才攒出些许力气,巴巴儿地问霍成。
霍成沉默了一息,淡淡道:“不是。”
“哦……”小姑娘上一瞬还灵透透的水眸立时暗了下去,抿着嘴一脸不开心。
霍成喉咙动了动,正要解释,却被苏大夫抢了先,小姑娘实在太软糯可爱,她扑哧笑出声来,忍不住道:“他不是特地来看你的,他是特地去请了我来给你治病的!”
阮蓁立即就高兴起来,露出甜甜的笑靥,悄悄伸手拽了拽霍成的袖子,“谢谢大哥哥。”
“嗯。”
霍成眉目淡漠,仿佛此时与他无关,她却一点儿不在意,小手紧紧拽着他的袖子,嘴角的笑意越来越深。
“好了。”这样乖巧懂事又格外玉雪可爱的小姑娘,苏大夫心生喜爱,语气也和缓许多,提醒道:“再说下去你身子要受不住了,其余的明日等你醒来再说吧。”
阮蓁心里明白,大哥哥这一回恐怕不能久留,明日她就见不到他了。
她不自觉咬唇,苍白的唇印上些许血色,心中抉择再三,只问了一句她最关心的,“大哥哥还记得答应我的事吗?”
不要忘了她,生辰来看她。霍成心中过了过,点头。
阮蓁心满意足,放开他的衣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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霍成走出里间,阮泽这才得了空同他道谢,多的话他也不说,语调诚恳道:“此番还要多谢霍公子为小女寻来苏大夫,日后霍公子有事,只要宣平侯府能帮得上忙的,定然义不容辞!”只要能救了囡囡的命,别说宣平侯府,就算是要他的命,他也会眼睛不眨地给他。
阮泽如今深受成帝器重,这样的承诺是多少人求也求不来的,霍成却连一丝波动都没有,神色如常,颔首应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