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六章
正主儿离开,剩下的人终于慢慢收拾起自己凌乱的心,现场依旧一片死寂,却连最擅交际的人都想不出圆场的话。
看着场中只剩下一只手臂的干瘦老头儿,却谁都生不起一丝同情,心里只有两个词:不要脸!活该!
人家好好的喝酒听琴,你非得逼人家下场比试,人家客客气气的折一枝桃花为剑,你非要逼人家动真格的……好吧,倒霉了吧?
自作自受,怪得谁来?
只是这些话,在成为一品之前,谁都不敢说出口。
霍修脸色铁青,身形一闪消失。
封毅淡淡道:“既然无人再下场比试,怎的还不起乐?”
断人一臂,竟然连一句场面话也懒得说,但没有任何人认为这样有什么不对,看向封毅的目光都是火热的:封毅年不过四十,就已经是一品高手了,且是一品中的佼佼者,宗师大有可期,至于封二小姐,那还用说,铁板钉钉的宗师啊!
一门二宗师,哦,不对,是一家二宗师,父女二宗师!
这是什么概念?天底下一共才有几个宗师?
还有他那个叫顾寒的女婿,能被封毅和封二小姐看上眼,敢向一品高手叫板,怎么都差不到哪儿去吧?
这封家,是要逆天啊!
底下人用最快的速度收拾了现场,然后乐起,歌起,舞起。
本该摔一句狠话拂袖而去的霍惊鹤微微一笑,道:“刀剑无眼,比试中难免会有误伤,小事罢了,封大人不必放在心上。”
自说自话之后,竟缓缓坐了下来,摆出一副沉迷于歌舞的架势来。
封毅看了他一眼,点点头没有说话。
年纪轻轻就有这样的城府心机,这位霍少堡主也算是个人物。
封苓儿看着坐在对面笑容僵硬、低头喝酒的霍惊鹤,咬着唇,眼睛里隐隐有泪。
此时此刻,这里最难堪的两个人,就是他和她了吧?
她封苓儿在庸城,是被人逢迎着长大的,整个庸城,谁不知道她封苓儿家世第一、美貌第一、才华第一?可是现在,她觉得自己就像一个笑话,当着所有人的面,逼迫自己的妹妹当众抚琴却被无视,若她这个妹妹果真是个一无是处的私生女、小可怜也就罢了,可她竟然是这样一个,只能让她永远仰望,连衣角都碰不到的人物,别人甚至都不屑将她们两个相提并论……
逼一个一品高手当众抚琴取乐?哈!哈哈!
家世第一、美貌第一、才华第一?只怕从今天开始,她封苓儿,就成了愚蠢第一,可笑第一!
她摇头凄然一笑:原来父亲竟藏了这么一个女儿,难怪从来没有将自己看在眼里,无论自己做什么,他都不在乎。
和她比起来,她算什么?
抬头再度看向那位原本大出风头,风光无限,此刻却和她一样成了笑话的霍少堡主,看着他俊美的脸上笑容渐渐淡去,心想,他现在是不是也和自己一样,如坐针毡?
方沫的潇洒霸气,只维持到了方炜反手合上房门的一瞬间,下一刻便软软的倒在了方炜的怀里,人事不知。
再醒来时,身边是脸色比他还苍白的方炜,见方沫醒来,才停止向他输送内力,道:“醒了?感觉怎么样?”
方沫从方炜手心抽回手,撑着床板坐起来,笑道:“这次赚大发了!虽然伤势更重了点儿,但隐患尽除,内力又进一步……而且还砍了霍修老儿一条胳膊。这笔买卖做的值!”
稍稍活动下手脚,又皱眉道:“你明明知道我的内力可以自动疗伤,犯得着这么拼命吗?”这样不停的给他输送真气,也不怕把自己给榨干了。
方炜苦笑道:“比起你来,我这算什么拼命?”
又正色道:“小沫,把你那个一心二用的法门,教给我吧!”
方沫皱眉道:“那东西你现在练的话,很危险啊!”
方炜目光有些空洞,道:“再危险,能危险的过你和霍修对的那一掌?我不能再这样总是让你顶在我前面了……”
在那一刻,他觉得自己整个人都要爆开了,他简直不敢想,如果方沫没有在最后一刻,将唐傲留下的真气控制住撞向霍修的真气,会怎么样,他更不敢想,若是方沫……哪怕只是想一想,他就觉得浑身冰冷,连呼吸都是疼痛的,有时候他甚至恨不得自己现在就立刻死了,省的有一天,会真的出现这样可怕的场景……
方沫拍拍他的肩膀,笑道:“放心,就算你弱小如鸡,我也不会嫌弃你的。”
方炜醒过神来,做出一个嫌弃的表情,不满道:“我怎么都比鸡要强吧!”
方沫噗嗤一声失笑,又沉吟道:“这件事也不是没法子,我可以设法用银针封住你全身九成的内力,再练就没那么危险了,不过……”
“不过什么?”
方沫摊摊手,道:“不过我还不知道怎么用银针只封锁部分内力,等我先研究研究。放心,我已经有了点头绪,很快的。”
方炜连连点头,殷勤道:“你饿不饿,我去给你拿点吃的?上午尽喝酒了,一口饭没吃。”
一提起喝酒,方沫立刻变了脸色,火急火燎的从床上跳起来——灌了一肚子酒,吃饭算什么啊,上厕所才是最紧急的啊!
方炜大笑。
先解决个人生理卫生,然后沐浴更衣,方沫湿着头发出来的时候,桌上不仅有酒有肉,还有药。
“封家送来的。”
方沫嗅了一下,道:“滋养经脉的。”
举起碗一口喝完,又喝了杯酒算是漱口,才开始拿起筷子吃东西。
方炜陪他一起,边吃边道:“那个封毅,没识破你的身份吧?”
“怎么?”
方炜道:“你昏迷的时候,封毅过来了,我找借口不让他给你疗伤,他什么都没说就走了,你说他是不是猜到了什么?”
方沫沉吟道:“当时我不敢让他探出我的状况,他真气一进来,我就设法吸纳,最后还全部送给霍修那老头了,他应该来不及感觉到什么才对……”
霍修与唐傲不同,练得一身铜筋铁骨,一双手更是千锤百炼,堪比神兵利器,若不是借用封毅的真气,就方沫那点内力,霍修站在那儿让他砍说不定都砍不动。
方炜想了一阵,没想出什么头绪来,耸耸肩叹道:“不管了,大不了一拍两散,抱头继续逃命……咱们就算骗了他,那也是他亲闺女要求的,总不至于就要宰了咱们两个吧?大不了你就干脆认他当爹得了,有咱们这样的女儿女婿,他也不算吃亏吧?你可是一品呢!十六岁的一品!”
方沫噗嗤一声失笑。
还一品呢,他现在油尽灯枯,唐傲和霍修的内力在他体内那么一撞,将他的经脉几乎摧毁殆尽,若换了不是他,早就成废人了。幸好他的内功心法与众不同,经脉四通八达,断了这根还有那根,只要能流转循环起来,就能缓缓修复。
只是如今他新生的点滴内力,几乎都用来修复经脉了,他这位“一品高手”,如今恐怕连只鸡都打不过。
吃了几口敷衍下肚肠,方沫便又开始喝酒,对他而言,多喝几杯比老老实实盘膝坐着运功疗伤还要管用。
两个人正一边喝酒,一边不着边际的扯闲篇,文卿过来,道:“外面有个叫祁双雨的姑娘,想见见两位。”
“什么双鱼单鱼的,不认识,不理她,”方炜随口说了一句,又道:“通传这种事,不必文将军你亲自来做吧?”
文卿看了眼正举杯慢饮的方沫,微微有些失神,又低下头,淡淡道:“职责所在,不敢懈怠。”
方沫心中一动,道:“不会是位穿黄衫的姑娘吧?”
方炜一拍额头:“糟!怎么把她给忘了!”
文卿道:“正是,先前的宴会上,她就坐在霍少堡主那一席。”
方沫对方炜眨眨眼,下巴一点,笑道:“喂,你的桃花债来了!”
方炜看见文卿瞬间变得凌厉起来的眼神,忙警告道:“别乱说啊,要死人的!”
真要被人当真的话,不必封毅亲自动手,就他那些手下,一人一个眼神都要戳死他了。
无可奈何的起身离席,临出门时背对着方沫摇摇手道:“我去了啊!”
颇有风萧萧易水寒,壮士一去不复返的悲壮感。
方沫摇头失笑,门外传来淡淡的一声:“什么桃花债?”
方炜顿时浑身一僵,忙道:“没!小沫他说的玩的,我连她叫什么都不知道呢!”
一面幽怨的瞪向方沫:臭小子,不信你没发现封毅来了,有你这么故意陷害兄弟的吗?
方沫大笑,封毅挥挥手,方炜如蒙大赦,迅速蹿了出去,文卿跟在他身后出门。
封毅看向方沫,皱眉道:“怎么不把头发烘干?”
就这样湿淋淋的披在身上,也不怕伤了身子。
方沫叹了口气:“没力气啊!”
背上黏糊糊的他也不舒服啊,可是他现在哪有多余的内力做这个?方炜那小子也刚刚被榨干,半点忙帮不上。
看着不久前还生龙活虎、威风八面,这会儿像只犯困的猫似的有气无力趴着的小丫头,封毅无奈摇头,缓步走到她身后,十指探入发丝,口中道:“知道自己受了伤,就该好好养着,不去运功疗伤,居然在这里喝酒?”
反正他现在的样子,封毅一只手指头就能碾死他,方沫也懒得防备,感受到头上传来的腾腾热气,舒服的只想叹气,眯着眼睛,懒洋洋答道:“运功疗伤这么无聊的事,我才不要做。”
封毅将方沫的长发捞起来,掌心按在背心,准备先替他将衣服蒸干,随口问道:“那什么不无聊?”
方沫舒服的嗯了一声,差点就这样睡过去,声音越发困倦:“看话本子啊!”
又不满的叹了口气:“好久没看了……”
封毅颇觉欣慰,他家丫头除了打架、喝酒,也不是没有像女孩儿家的地方嘛!
却听方沫继续抱怨:“顾寒说上面有些东西写的太出格,不许我看,好长时间都不给我买了……我自己又懒得去……”
封毅的好心情顿时不翼而飞,冷哼道:“他都能带你去青楼了,还不给你买话本子?”
方沫嘟囔道:“那不是为了打探敌情吗?青楼那种地方,我才不喜欢去,闹哄哄的,味道也不好闻……”
封毅手指在丝缎般的发丝中缓缓滑过,随口道:“唐傲是你杀的?”
方沫嗯了一声,正要说话却又停下,片刻后文卿进门,道:“两位公子和大小姐过来了,说要见二小姐。”
封毅不悦的皱眉,文卿苦笑道:“不是属下不记得大人的吩咐,大小姐拔了剑,说,如果我们不让开,她就要杀进来……”
方沫噗嗤一声失笑,顿时睡意全无。
文卿无奈的看了他一眼,他当然知道武功还不到三品的封苓儿拔了剑口口声声说要“杀进来”,是有点好笑,但那是将军的嫡女啊,他们能怎么办?
干咳一声继续道:“二公子也跟着起哄,大公子怎么都拦不住……”
方沫道:“那他们到底是要来见我,还是要见封大人?”
竟然还叫“封大人”,文卿有点同情的偷偷看了封毅一眼,道:“他们不知道大人在这里。”
方沫“哦”了一声,道:“那你就让她杀进来吧!”
文卿心中一凛,道:“二小姐误会了,属下只是来通传一声,二小姐如果不见,属下自然会把人拦下,不让他们打扰二小姐休息。”
方沫笑道:“文将军你想多了,我只是想看看他们杀进来,然后看见封将军在的时候的模样啊!”
文卿求助的望向封毅,封毅淡淡道:“让他们进来吧!”
文卿如蒙大赦,快步离开。
方沫道:“封大人要不要回避一下,你在这里的话,只怕就听不到他们想说的话了。”
封毅道:“不必。”
又淡淡道:“他们有话,可以当面对我说,他们不说,我也不必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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