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山秋忍痛说:“还好,他没刺中要害,伤口也很小,暂时不碍事。”反向孟想顾翼询问事情原由。
孟想猜她同水木茂定是放心不下自己和顾翼,偷偷跟踪而来,结果一起落入死亡陷阱,向二人解释经过后无比愧疚地道歉:“我没想到那老头子这么凶残,连外人也要一起灭口,把你们卷进来真是太对不起了。”
水木茂只听他叙事已是嘘声连连,到这时怒气升到极点,努目撑眉骂道:“这个山根还真是个伪君子啊,我早听圈里人说他功利心很重,以前活跃期没少干党同伐异黑上欺下的事,到老还更变本加厉了,连人都敢杀。这种老混账就是日本画坛之耻,我一定要去检举他!”
他被愤怒冲昏头,也不想想此时性命危在旦夕,哪里有能力惩治坏蛋。但是谁都不想泼他冷水,处境越危险越要压制绝望情绪,否则意志一旦崩溃,末日就真的来临了。为此金山秋还特别表示赞同,说绝不能放过这样的坏蛋,要向大众揭发他的罪行,将其绳之以法。
这男人婆十分顽强,身负重伤还拼命隐忍,但她不叫痛,身上浓浓的血腥味儿却是瞒不了人,顾翼在她身旁无意中蹭到黏糊糊的血迹,惊道:“金山桑,您留了好多血!”
孟想和水木茂登时吓坏了,金山秋兀自逞强,抽着气说:“没事,我还挺得住…”
水木茂听她气息比刚才弱了许多,自己的话音也变调了:“你可得挺住啊,千万别睡着,快打起精神来跟我说话,不许闭眼!”
觉得他着急的样子很滑稽,金山秋忍不住笑:“你傻的吗?现在什么都看不见,睁眼闭眼有什么区别?”
孟想说:“您多跟我们聊聊天吧,这种时候真得保持清醒,不然就危险了。”
金山秋点头:“那就请你们找话题吧,我不知道聊什么。”
孟想也没主意,随便抛砖引玉提了个选项:“要不我们来学夏日清凉大会,每人讲一个鬼故事。”
顾翼当即反对:“现在还讲鬼故事多晦气啊。”顿了顿,提议,“得讲点能让人集中注意力的,不如我们每个人轮流自爆秘密吧,这样听的人不容易走神。”
孟想直说好,就从自己起头,说:“我先来,我初中时第一次在盗版vcd店买了张日本艾薇,带回家找不到安全的地方收藏,想藏到我爸的书柜里,结果在书柜最高层发现好多艾薇,不用说都是我爸妈买的,我这才知道他们经常背着我偷看这种东西,从那以后我就再没花钱买过艾薇光碟,全蹭他们的看。”
他还没说完水木茂和金山秋便齐声爆笑,金山秋牵动伤口疼得直哼哼,顾翼便数落孟想:“伤者不能受刺激,你下次别讲太搞笑的。”
说完接棒,也吐露了一个小秘密:“我初中时的数学老师是个刚毕业的大帅哥,我很喜欢他,偷偷给他写了一封匿名情书,还附了回信地址,他以为是女生写的,回信时很温柔地劝说‘我只和18岁以上的女孩子交往哦,等你考上大学再跟我表白吧’……”
孟想惊讶插话:“怎么你以前喜欢过其他人?我还以为我是你的初恋呢!”
顾翼笑道:“你觉得我看起来像那么晚熟的人吗?就不信你青春期没对哪个女生有过性幻想。”
“还性幻想!我上中学时只有一小段时间迷过新垣结衣和艾玛沃森,都没敢往那方面多想。”
“切,那你那会儿打手、枪时都在想谁?”
“泷泽萝拉……”
“那不就是了,你也有很多精神前任啊,咱们扯平了。”
他俩用日语对话,听得另外两人忍俊不止,水木茂抢着说:“该我了该我了,我高中有个特别讨厌的学长,是我们学校的笑霸,我很想修理他,就伪装成隔壁女校的学生和他约会……”
孟想惊异:“这个修理手段很重口啊。”
水木茂嗔怪:“您先听我说完,我扮成女学生约他去开房,那小子以为捡到便宜,傻呵呵上钩了,我一路假惺惺勾引他,走到人多的地方突然尖叫‘非礼呀非礼呀!’,附近的人一下子围过来,有几个小混混问我怎么了,我就说‘这个人对我动手动脚,我好怕,请哥哥们救救我’,那些混混英雄主义迸发,揪住那坏小子一顿暴打,我就乘机逃跑了。第二天上学看他鼻青脸肿,门牙都掉了,可是从他跟前经过他完全没认出我~”
他讲得绘声绘色,好像身临其境,余人想不笑都难。
金山秋好奇:“你变装是挺厉害的,可是那个公鸭嗓一说话不就露陷了吗?怎么骗得了人啊。”
水木茂羞恼辩驳:“那个时候我还没变声呢,声音和小姑娘一样稚嫩清脆,比你有女人味多了。”
四个人苦中作乐说了两轮笑话,金山秋的状态越来越差,孟想等人揪心扒肝,话题也渐渐沉重,特别是水木茂,似乎是有了不祥的预感,急于向金山秋表明心迹,第四次发言时开始揭露自己的内心世界。
“各位可能都对我爱好扮女装这点感到困惑,我性取向正常,本身也不娘娘腔,为什么这么喜欢装女人呢?说起来还是因为小时候的阴影,我生在一个旧式家族,家教特别严厉,从记事起大人们就不停告诫我‘男人要稳重,必须谨言慎行,不管知不知道的事都要少开口,不说话当然更好,否则就是轻浮、无礼’,偏偏我又是个很活泼外向的人,因为说话的事挨了家里无数骂,后来终于学会控制自己的嘴巴,变成一个稳重又沉默寡言的人。这样虽然达到家族要求,却让我本人非常痛苦,苦恼了很长时间,最后总算找到解决办法,那就是扮女装,只要我把自己代入女人的身份就能够畅所欲言,心情也才会开朗。所以你们平时看到的男装的我很沉闷无聊,穿女装时的我才能体现内心最真实的状态。”
讲这些话时他活力十足的声腔像流进死水塘的水,变得落寞迟钝,可见他往常我行我素,其实内心仍很在意他人的看法和自身缺陷,并对这无力改变的现状深感悲哀。
人们的表情被黑暗遮盖,唯一能揣摩心情的声音也堵在了喉咙里,沉默数十秒,金山秋接续中断的话题,她的体力已所剩不多,本不该浪费,可挣扎的语气里流露出坚持,说话节奏也很急迫,好像一口堵塞多年的废井突然复活,水流忽大忽小地喷出石头缝隙。
“轮到我了…各位觉得水木桑扮女装很奇怪,想必也会这么看待扮男装的我吧,我这人不想特立独行,也不是很多人误会的lesbian,只所以变成现在这样……原因和水木桑一样,也是因为童年时的遭遇……”
她说得太急,口水呛进气管,剧烈咳嗽数声,呼吸都艰难了,顾翼劝她休息,她却固执地继续。
“我六岁时被小学男老师性侵,因为年纪太小根本不知道自己受了伤害,回家后才告诉妈妈,妈妈又愤怒又难过,决定去报警,可是爸爸却不赞成,还想把这件事压下去……”
水木茂吃惊:“为什么?孩子都这样了还不找罪犯算账,难不成你不是你爸爸的亲生女儿?”
金山秋苦笑:“爸爸也很爱我,但他的身份左右了他对待这件事情的态度。他是个议员也是主管教育的官员,一直致力于保护未成年人远离性侵害,要是被外界知道他连自己的女儿都保护不好,选民们还会信任他吗?为了前途,他选择了沉默,只把那个罪犯做了调职处理。我妈妈接受不了这一结果,觉得很对不起我,不久就在巨大的精神压力下崩溃自杀了……爸爸深受打击,妈妈去世后的一段时间他完全靠酗酒解愁,每次喝醉就会冲我吼,说‘都怪你是个女孩子,要是个男孩儿就不会遇到这种事了’……”
挖出尘封的痛苦,剖开结痂的旧伤,金山秋头一回暴露不为人知的软弱,恢复女性口吻,泪落纷纷地哭诉:“我也觉得爸爸的话有道理,就因为我是个柔弱的小女孩才会被坏人欺负,假如是男孩子就不会发生这种事,妈妈也不会死……可怜的妈妈,她死前一定担心我将来会再遇到相同的伤害,为了让她放心,我发誓变强,要像男人那样能够保护自己……所以从那以后我开始练习武术,把自己当成男人武装起来,一定要做个强大的人,不被任何人欺负……”
水木茂心如刀割,急冲冲哭嚷:“你傻瓜呀!怕被欺负找个人保护你不就好了吗?没人要你可以找我啊,我又不嫌你粗鲁野蛮……”
听他呜呜地哭个不停,孟想也为之掬一把泪,人生这款游戏没有康庄大道,通关路上全是坑,在你跌倒的时候别人也在打滚,在你受伤的时候别人也在舔血,每个人都在不同的地图上与命运巷战,杀出重围的强者怀里都藏着无奈。
他正不知如何安慰金山秋,只听顾翼悠悠说道:“二位别忙着哭,我们接着玩游戏吧,下面该我了。其实我要说的这件事已经不算秘密了,可有些想法我还是想让某人知道。三年前我偷偷爱上一个男人,知道他是个直男就伪装成女网友接近他,足足瞒了他三年,刚才说过我家由于火灾欠下两亿债务,我为了还债以性命和山根做交易,一年前当听到他把合作期限限定在一年之内时,我就决定要在死之前和喜欢的人谈一次恋爱,于是找机会以真身去向那个人表白。虽然开头也经历了一些挫折,但后来真的如愿以偿了,这段时间他给了我世界上最美好的爱情,我觉得自己比任何人都幸福,现在非常非常感谢他……”
他效法水木和金山抓紧时间自白,不停哽咽着,言语间却充满甜蜜,笑意宛如轻软的羽毛飘落在孟想心间,其中承载的爱却山高海厚。
他很快动情回应:“小翼说的那个人就是我,该说感谢的人也是我,假如不是他勇敢的表白,我还不知道恋爱的感觉会那么美好,他让我的生活真正有了意义,明白为心爱的人努力奋斗是多么快乐的事。我想在这里对他说一句话,虽然这句话已经是老生常谈,但我还是要说,正好请金山桑和水木桑做个见证。”
得到水木金山应允后,孟想朝着顾翼的方向深情而认真地宣誓:“小翼,我会永远爱你。”
暴雨倾盆而至,雷鸣电啸包围了车厢,大声喊话也很难听清,于是他们不再交谈,默默在内心定下同盟,必须争取活下去,为了心爱的人和他们共同的幸福与憧憬。
货车行驶很长距离,当拍打车厢的雨声消失,车停下来,重见天日的人们眼前出现一片野林荒村。没有灯光的颓败屋舍,杂草疯长的荒芜院落,被藤蔓吞噬的电线杆,野猫出没的残破门窗,俨然惊悚片的摄影基地。孟想等人知道这里是一座废弃的村落,近年来日本人口减少,大批农村居民从乡下迁往城市,原先居住的村落便沦为废墟,被植物和野兽接管,这种人迹罕至的地方不啻杀人抛尸的上佳选择。
打手们将他们拖到村医院,用胶布封口,一个接一个扔进黑洞洞的电梯井,他们落进顶盖残缺的电梯厢,清醒的人摔个发昏,伤重的人彻底昏厥,打手们量他们只能乖乖等死,拉上电梯闸门回去复命。
孟想算是四人中体格最强壮的,落井不久被灰尘和霉菌呛醒,扭动中碰到同伴的肢体,知道四人正挤在狭小的电梯厢里,而那些坏蛋已也离开,于是立即展开自救行动。第一件是除掉嘴上的封口带,他抬起头,脸贴住厢壁上下乱蹭,厢壁受潮气侵蚀生出厚厚一层凹凸粗糙的锈,正好帮了他大忙,他用力摩擦,紧张状态下肾上腺素升高,痛觉也衰退了,等脸皮磨破,胶布被搓成条状,渐渐脱离皮肤,他倒下大口喘气,厢内灰尘飞扬,呛得其余人闷声咳嗽,顾翼和水木茂也已醒了。
孟想靠听觉指导够到顾翼的脑袋,用牙齿撕掉他脸上的胶布,顾翼喘着气说:“你再靠过来点,我帮你咬断绳子。”
他从孟想胸前的绳子下口,那是六股编织的尼龙绳,一根根咬断足足花了二十多分钟,当绳子完全断裂他的牙根嘴角也沾满鲜血,疲累不堪地瘫倒。孟想挣开断绳,忙手忙脚替他和另外两个人解除捆绑,金山秋已陷入昏迷,怎么摇喊都叫不醒。水木茂撕开长裙摸黑帮她包扎止血,肠慌腹热地说:“我们得赶快逃出去,再拖下去她会没命的。”
为此三人不敢稍做歇息,一刻不停地想对策,顾翼说:“我们摔下来的高度大概只有三四米,从上面应该能出去。”
他们决定搭人梯探路,孟想让顾翼踩着自己的肩膀向上摸索,贴住厢壁转了一圈找准电梯门的方位,可高度不够使不上劲儿,商量后决定增加梯子高度,孟想跪爬在底层做垫脚石,水木茂光脚踩在他背上,顾翼再踩着水木茂的肩头用他的高跟鞋鞋跟做工具一点点撬开了那扇破门。
孟想让顾翼先出去求救,顾翼却说:“金山桑伤得太重,不能再待在下面,水木桑您先出去,把金山桑接到外面再用绳子拉我们。”
他和水木茂交换位置,让对方踩着自己爬出电梯门,运送金山秋时却发现问题,由于金山秋完全失去意识,又受中间高度限制,只能由人托举着交给上面的人,顾翼近来多方折腾,体力不如从前,完成不了托举动作,对孟想说:“我力气不够,换我趴着,你踩着我把金山桑送出去。”
情势所逼,孟想不得不暂弃不舍,照他说的抱起金山秋敛声屏气地踩上顾翼的背脊,谁知托举中意外突袭,顶盖上腐坏的钢缆承受不住一连串的震动,猝然间相继断裂,电梯厢轰隆摇晃一下,噼啪的开裂声仍在持续。三人知道稳定只是暂时的,连忙抓紧时间,孟想嚷声:“快”,奋力举起金山秋,水木茂探出身体抓住她,拼命往上拽,这些动作加剧钢缆的断裂速度,电梯厢的震动一次比一次强烈,已然摇摇欲坠。
水木茂营救完金山秋,赶紧再向孟想探出手,高喊:“孟桑,快抓住我的手,我拉您上来!”
孟想知道自己这一上去电梯厢势必坠落,怎可能丢下顾翼独自逃命,不但不伸手,还小心地回到厢底,对水木茂说:“水木桑您别管我们了,快去外面求救,金山桑的伤势不能再拖啦!”
水木茂听声音距离延长知道他已放弃逃生机会,急得像落网的鸟,嘶声吼叫:“电梯快掉下去了,你们总得上来一个呀,还来得及!”
顾翼的手被孟想紧紧一握,明白他想让自己上去,坚定地对水木茂说:“水木桑我和孟想想待在一块儿,您快走吧,先救金山桑要紧!”
电梯厢的震动频率越来越高,坠落可能是眨眼的事,水木茂放声大哭,这半天里他已和孟想顾翼结成生死之交,彼此的情义胜过多年老友,生怕这是临终诀别,哭着呼喊他俩的名字。孟想有顾翼在身边倒不觉害怕,决定将命运交给老天,仰头安慰水木茂:“水木桑您别耽搁啦,这种时候要振作啊,您不是说理想的对象是温柔贤惠的大和抚子吗?那样就得先成为配得上对方的男子汉呀,快去吧,我们会坚持到救援队赶来。”
水木茂感激涕零,大声回答:“是!”,他刚刚撤出电梯井,最后一股钢绳裂开,电梯厢自由落体坠入更深的黑暗里。孟想和顾翼紧紧搂抱相互掩护,一起滚落在角落里,五脏六腑在翻滚,血液涌向耳膜,恰似惊雷在近处滚动,甚至不知道自己的手脚去了哪里。令人筋骨散架的震动过后他们卡在了地下层,上方掉落的碎片塞满大半个电梯厢,仅仅留下容身的空间,粘腻的灰尘和胶布功效相似,让他们体会到被活埋的痛苦。
确定彼此都没受伤后,二人双手交握,依偎着等待救援,他们的身体像速冻水饺挤得没有缝隙,黑暗也仿佛产生实体,比水泥板还显沉重,呼吸成了痛苦万状的刑罚,那些灰尘、霉味、锈味犹如披坚执锐的贼兵钻进呼吸道和肺叶,一路乱砍乱杀,疼得人难以忍受。
起初两个人为了节约氧气都默不作声,可当窒息的感觉越来越强,也就再也控制不住倾诉欲,并且都想通过对方的声音寻求支持。
孟想笑着问:“你那会儿喜欢我,只是因为我人品好,没别的原因?”
顾翼一听也笑了:“你想问我是不是也看上了你的外表?那肯定的啊,你要是个土肥圆丑逼,我对你就只有尊敬没有爱慕了。”
“哈哈,你总算承认自己是外貌协会了。”
“呵~好像你不是外貌协会一样,假如我是又黑又胖的丑八怪,像那样去撩你你会怎么样?”
“大概会当场揍你一顿。”
“哈哈哈,那不就结了。”
他们相互取笑,都是上气不接下气,明知命悬一线,心里却不存一丝恐惧,反而感到和爱人相守至终的圆满。
孟想搂紧顾翼,认真说:“你应该早点来撩我的,那我们就能多享受一些快乐时光了。”
顾翼头贴住他的胸膛,含笑抱怨:“还不得怨你自个儿假正经?要不是知道自己活不长了,我也不会放下自尊硬撩。”
孟想摸摸他的脑袋,恨不得把宠爱全部支付给他。
“是啊,这点我已经悔过了,可是我真有那么好吗?值得你这么喜欢。”
“有啊。”
顾翼动情地抱紧他:“你都不知道我暗中观察了你多久,你的日常我几乎都知道,每次看到你风雨无阻地去打工,在图书馆用功学习,我就会被你的勤奋上进感染,是你教会我在逆境中保持乐观,任何时候都不放弃自己的梦想。那时我看着你,就好像一个满怀期待的小孩子看到圣诞老人出现在家门口,送给我一份最最最好的礼物。”
泪水已爬满孟想的脸庞,冲刷过沾满灰尘的脖颈,和热汗一道积聚在锁骨上方的小坑里,他的神智有点模糊了,心情却依然平静,听说满足的人在濒临死亡时会出现各种称心如意的幻觉,他此时是否就应证了这种状态?佛经上说:生有时,死有时,聚有时,散有时。他与顾翼生死与共,至死不离,往后应该也再没什么能够分开他们了。
他迷迷糊糊睡去,迷失了时间与空间,无魂无魄地飘荡很久,直到一束刺眼的白光戳破封印他的混沌。他像惊蛰后的虫抖抖索索睁开沾满分泌物的眼皮,雪白的顶灯,雪白的天花板,雪白的百叶窗,雪白的床单依次映入眼帘,这是个与白光浑然一体的病房,挂在床头的吊瓶和滴滴工作的检测仪都传递着获救的信息,他却触景而惊,顾翼不在身旁,获救又有什么意义?
幸好一扭头,虚惊便过去了,他在隔壁病床上看到了那张天使般的恬静睡脸,也听到了精疲力竭后酣然沉睡的规律呼吸声。
一颗心到底安全着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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