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宫嫔行帐滞留京都,全因皇后胎气不稳,将满八月的龙裔屡屡翻身,凤仪殿中圣手如云,可谁也不敢放言这未来的荣王殿下到底能否安然无恙。
孟氏羸弱,空有中宫之尊却无母仪天下之气概,泰平帝执意要她在此次秋狩中拉拢重臣家眷,为之不惜对年幼的太子甩脸,当着一室宫人的面公然咆哮,吓得孟氏转身就见了红。
顾椿巴不得孟氏死胎,御驾刚开拔,他就以辅政阁老的名义将太子强硬的从凤仪殿中夺出,随即扣在外三所,不准后宫任何奴才近前。
荣宝身为御前大内监,身份特殊,九城兵马不敢唐突,老永安侯死盯着外面那渐行渐远的五百御林卫,眼缝里都快蹿出火星子。
盛家小儿能有今日这番际遇全靠他老赵家鼎力扶持,爱孙几番出生入死,到头来竟被如此折辱,这腌臜皇室,还保他个球!
“秉寅,调集五城兵马司全部兵力,冲击户部府库,一定不能让南郊武勋抢在前面动手。”
“秉宣,你持老夫的玉牌去各勋府走一遭,不管旨意为何都让他们暂且按捺,南郊绝不可擅动!”
“让赵佑安排车马,尔等小心行迹!”
永安侯府家眷未散,老侯爷便火速拿了主意,可这几句话却听得所有人胆战心惊。府上世子代父侍驾,二老爷五老爷又是朝上重臣,头一批带去了围场,三老爷原本身份最是贵重,可为了藏拙,便被老侯爷以侍疾为名留在了府中,此刻他脸沉如墨,伫立在门廊下遥望宫灯远去。
“户部从昨日起便一直在加增库兵,张焘亲自坐镇,小七去,必败无疑。”
“本伯爷领爵数月还未出门抖擞过身份,今夜我倒要看看他张焘敢不敢对我这个超一品勋贵下手!”
“三哥,你是想……”四老爷直觉这里面不对,他望着老父若有所思的脸色,紧张的咽了口唾沫。
“我亲自带兵去,让秉寅随旁号令。有圣意在前,情理在后,今夜就算我闹出些乱子来,内阁也不能拿我怎么样,最多就是革职查办,正好我也该给秉安让路了。”
老侯爷眉头郁结,他是打算事后把小七推出来顶锅的,这个孙子文武不修,折了也不碍事,可老三说得也在理,指望小七这个软面疙瘩去内阁叫嚣,那不得被人忽悠瘸;再者,相较老三那鸡肋般的工部侍郎,确实是兵马司这五千军马更实惠。尤其是经过方才那一遭,老侯爷愈发觉得爱孙坚持在军中布局十分明智。
刀剑只有握在自己手里才不会受制于人,非是他们赵家不臣,只是人心不古,提防着给自个儿留个余地罢了。
“好,就由得你去。不过老三你记住,咱们赵家人从不是打碎牙和血吞的主,谁敢呼你一巴掌,你就用手里的刀狠狠捅下去,功名利禄皆可抛,唯独嗓子眼的那口气,你不能咽!”
“你们也都给老夫听好了,赵家子不养孬种,谁敢出门矮人半截,老夫锯了他的骨头!”
“是!……”
百年勋门,延至怀字辈断了武道传承,老侯爷压抑着纵马疆场的欲望学习着如何勾心斗角,他膝下五子,看重的都废了,散养的却都成了英杰,狗屁世家教养,教孩子还得是他们勋门老一套,弱肉强食,搏杀出来的就没有不成器的!
十一偷偷摸摸的跟在七堂兄身后,想旁听他们布局,可无奈他人小言轻,赵秉寅根本不搭理他,搪塞着把人塞给四叔,七少爷便同闻询赶来的磨坊街众人出了府。兵贵神速,张焘现如今还是兵部尚书,他若是得了消息早做提防,那到时说不定多么棘手呢。
“哼!兵马司围得了户部府衙,你围得了禁宫吗,各个都是榆木脑袋,气死我了!”
四老爷正要上手抽打这个不省心的孽子,可一听这话,他扬起的手赶紧变换了方向,一把把人抓过来询问是怎么回事。
“张焘又不蠢,他是兵部尚书,怎么可能久居户部看管。户部库兵满打满算不过三百,能顶什么用,这明显就是个局!”
“等等!局?十一的意思是秉安不在户部?”
“当然,我十哥入主河南清吏司至今已数月有余,根基稳健,若他在户部,根本就不会让张焘调来库兵,就算上面有内阁施压,那何荪等人势必也会传出消息来,可现如今户部就像从朝上隔离了一般,密不透风,明显就是有人在掩藏些什么。”
“确实,内阁委任秉安料理北疆军备本是正大光明的事,有什么好遮掩的,除非他们一开始的盘算就是趁机算计我们赵家。”
“……不止,若非十一,老夫今夜险些酿下大错啊!”
“父亲?”
“不论是南郊武勋还是兵马司,都与咱们永安侯府关系匪浅,现如今我们无兵符无勘合,只要敢擅动兵马,势必会被内阁套一个聚众作乱的罪名,届时,南郊驻军好不容易得来的勤王功绩只怕又要烟消云散了。
而老三,你只要在户部动武,便会落下一个嚣张跋扈、目无法度的声名,别看吏部现如今是蛰伏着,可你若是今夜被人抓住把柄,那内阁势必会朝武勋掀起一场声势浩大的反扑,别忘了,这次秋狩为了对付北疆三大主帅,苏次辅可是连户部的掌柄权都暂且放下了。
呵,也不知是哪位的手笔如此毒辣,他倒是真看得起我赵家!”
满堂儿孙倒抽一口凉气,皆为这一环扣一环的算计心惊。
五城兵马司整装待发,而侯府那边却搁置了质询户部的计划,谍卫一批批的遣出去,不过两刻钟便有消息传来,护城河南,小九城的墙角潜伏着西郊五千兵马!
哐当!
“祖父,孙儿真的对此事一无所知啊!”
赵秉宣此刻恍如晴天霹雳,他再没想过母家如此阴险,竟伙同内阁对赵家设局,他们都是疯了不成!
“你爹去了行营,你四叔又是个不争气的,今夜赵家但凡要人出面,你三叔都是不二人选。”
“秉宣,你好大的狗胆!”
老侯爷形肃色厉,侧身拔刀出鞘就架在了大少爷的脖颈上。若非念在养育多年的情分上,他这一刀就该入骨见红了。
“爹!……”三爷、四爷飞扑过来,死死抱住了老爷子的双腿,不让刀锋再进。
二房三位少爷眉眼交叠,上前把大少爷给拉扯了出来,不过三人环面,围成了一个圈,也不会让人有逃掉的机会。
“祖父,祖父,我没有,我真的不知道陆家是怎么跟内阁勾搭上的,我怎么会要害三叔呢,我是冤枉的……”
“还敢狡辩,张焘不是将帅,他若要调兵,需得兵部层层审核勘合凋令,你说你毫不知情,那你在兵部那些势力都是摆设吗!”
“老夫原以为你至少心思纯净,胸襟开阔,没想到你与你那个不争气的爹一个德行,你就是容不下秉安,老夫当真对你失望透顶!”
老侯爷悔叹自己一时大意被人钻了空子,仰头深吁一口气,看着长孙的眼神愈加冰凉透骨。
“不,不是……,孙儿真的没有参与其中,我真的是不知情的。”大少爷不知道是谁在算计他,可他明白眼下若是无法解开祖父的猜疑,日后长房一脉就完了。
仓惶的爬过去,顾不及是否会被利刃所伤,赵秉宣不停的磕头。
“孙儿自知才疏学浅,难堪大任,从不敢有非分之想,今夜之事,是,是孙儿疏忽了,但绝非是孙儿有意设计三叔,如若祖父不信,孙儿愿领兵马司赴户部试探——”
“呵!让你领兵,我赵家只怕今夜就要改了门庭。”
“爹,儿子看秉宣不像是说谎,他也没这个胆子敢这么干,张焘要是故意设这个局,那他肯定会瞒着秉宣的,再者,秉安十分信任他长兄,儿觉得咱家兄友弟恭,秉宣不会有那些龌龊心思。”
“三哥说得是,您别被气晕了头,做出些亲者痛仇者快的事,秉宣什么样的人咱们心知肚明,绝做不出吃里扒外的事来,您且消消气,听他说两句。”
十一躲在诸多堂兄弟之中,眼神冷漠的看着痛哭流涕的大少爷,他根本不信方才的说辞,堂堂四品要职,距离侍郎不过一步之遥,却连西郊调兵这么大的动静都被蒙在鼓里,那这个人不是有意的就是太过无能!
定国公府使惯了两面三刀的功夫,十一不知道大堂兄到底对十哥有几分真心,但他绝不能放任嫂嫂和未出生的侄儿成为其他人要挟十哥的筹码,所以,他得把宫外的消息传给十哥,让十哥在此次秋狩提防陆家使坏。
“让南郊与骁骑营的兵马在宫门外待命,大哥携廷尉府的府兵入宫一趟请皇后娘娘的懿旨把十哥调出来不就可以了吗。”
“皇后?”
“对啊,有圣上口谕诏十哥伴驾,那娘娘顺道钦点十哥督领兵马护卫京中贵眷,不是合情合理吗。”
十哥是奉命领兵,这可不是僭越。虽说携皇后不能以令诸侯,可对付一个话都说不全的太子,那就是稳赢了。
三爷今日对四房这个侄子可谓是刮目相看,这抓起关窍来比他们几个官场老客都厉害。
四爷瞧着自家那个逆子也是止不住的恍神,他老觉得这孩子的眼神让人有些发毛,尤其是方才不经意扫过秉宣那一眼,那袪着的小眼睛就像是要剜肉一样锐利。
刀柄调转方向,老爷子将刃口压在四房幼孙的头上,四爷脸色煞白。
“若是孟皇后不答允呢?”
“那就让人劝她答应,中宫娘娘性子和善,最是能听进去话了。”十一嘟着一张圆脸,说出的话却让人无端胆寒。
“哈哈哈……,好,这才是我赵家的种,不枉你十哥栽培你那么多年!”
“老夫给你个机会,只要你能煽动中宫,下一道调兵懿旨,日后四房便不再约束你的行径,那关家女子由得她进门。”
“孙儿明白了,孙儿即刻出府,亲自赶去寿春侯府游说奉浥夫人。”
“胡闹!深更半夜,你是什么身份,能让国丈府开门,莫要胡作非为,平添笑柄!”四爷根本不信自家这个小崽子真能有什么本事,他还当自己是秉安呢,上天下地的。
“爹,关家宗妇与奉浥夫人乃是五服近亲,儿与关家同姻同盟,救族之恩让他们出点力难道不应该吗?”
“再说关家现在根基尽毁,正是招揽的大好时候,原本这就是十哥交给我的课业,现如今,不过是把铺子多往外摊开点罢了。”
“顾椿狼子野心,欺侮中宫仁善,裹挟太子殿下,其心可诛,我们赵家奉圣命领兵戍卫皇室幼主,难道孟家有脸干看着,爹,孟希来已经不是软弱可欺的市舶司主事了,他是文昌伯,领宗人府掌刑印的外戚!”
“孟家人占得住大义,而我们赵家根本不需要直面内阁的刁难,只要孟皇后态度强硬,儿就不信顾椿他敢以下犯上!”
“哈哈哈……,好,好!十一,说得好!看来把你留在秉安身边教养是对的,老夫这就授你一队铁卫,护佑你此行平安。”
“这,孙儿觉得莫不如让大哥的廷尉府调兵护卫,毕竟西郊人马会心存顾忌,眼下京中敏感,能不动手还是不动手的好……”
十一此话一出,长房尴尬的情境再深一层,大少爷嗫嚅着嘴唇,低头吞下了这苦果。他清楚,如果再不拿出强有力的证据来洗脱自己,今夜之后,长房势必会被排挤出宗族权枢,除非他彻底与陆家决裂,否则再难被祖父接纳。
“孙儿愿陪十一走这一趟,如若事败,孙儿即在宗嗣自惩,辞官反省,永不出府!”
“秉宣……,这又是何必呢。”
四爷心下发苦,逆子这坑挖得不加掩饰,简直是要把长房往死里得罪。廷尉府那几个松散把式,也就比寻常衙役强上几分,对上战力彪炳的西郊人马,立马立的腿软。再说还有陆家的死士,外人不知道,他们这些老亲还能不知道吗,定国公府养的那些个杂碎,各个心狠手黑,从他们手下走一趟,不死也得脱层皮。
秉宣接了这趟差事便是与其母家撕破脸,而且要护十一周全,那长房暗部势力势必会遭遇重创,日后秉宣便连最后一丝与秉安相争的资本都没了。
原以为是中人之资的幼孙一朝露出了淬毒的獠牙,老侯爷眼神中划过利芒,也罢,既然决定将家主之位传予秉安,那长房原有的势力确实需要打压,秉宣既然开了这个口,他便顺着台阶下了。
“既然你立下了军令状,那老夫就再信你一回,明日卯时三刻之前,只要你兄弟二人能办成此事,过去的一切老夫便既往不咎,否则,你们就看着办吧!”
侯府大堂雷霆刚歇,赵忠便从华厦方向一溜小跑赶过来报信。
“老爷,这是宫中急件!十少爷被困东宫,传信出来,让府上从孟府、宗室着手,立刻着人请裕王妃及奉浥夫人进宫,匡扶中宫娘娘!”
“秉安可言及兵马如何行事?”
“少爷未曾提及,太子殿下坐镇东宫,截断了一切内廷来往,此番信件是司礼监层层疏通才渗出来的,少爷如今被顾椿锁在西华文宫,根本接不到圣上恩赐兵权的口谕,故而未来得及做安排。”
“宫内留守的大头是御林卫,只要皇后立得起来,破开东宫封禁不是难事。”
“既如此,十一就按原计划行事,以‘姻亲’身份说服孟家出力,记住,事关紧要,你要当着寿春侯的面详述厉害。”
“至于裕王府,让老三、老五媳妇走一趟,把意思传给裕王妃即可,那位娘娘是聪明人,知道该站哪边。”
“南郊兵马清晨入京,驻守宫门外墙,老夫亲自披甲,迎皇后娘娘出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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