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
八月十七中元节,也是苏懿嫁入景府恰满一年的日子。
琉璃彩灯彩色的光芒下,景府美丽的犹如天上宫阙,在万家灯火中格外璀璨夺目,仿佛沧海之珠,光芒万丈。
苏懿牵着景湳城的手站在已凋零了花瓣的六瓣紫花树下,看着漫天绚烂的烟花,笑弯了眼睫。她仰头看着身旁的景湳城,忽的踮起脚尖凑到景湳城耳边道:“妾身有三愿:一愿此生平安身长健;二愿花开永年无谢时;三愿与君共偕老,岁岁长相见。”
景湳城一愣,低眉看向身边浅笑安然的苏懿,烟火照耀在她脸上,投下斑斓迷离的彩光,让人不禁心生温暖。景湳城只觉得心头一紧,下一刻,苏懿已经吻上了他的唇角,轻轻的一个吻,甚至带着六瓣紫浅淡的香气,让景湳城不禁心驰神往。
苏懿从手腕上解下一个镯子,递到了景湳城手上,镯子的样式极其普通,毫不起眼,但景湳城却是眼前一亮。
苏懿道:“这便是‘玉生花’,我们苏家一脉沿传至于今日,从未出过差错。我今日将它交予你,希望你可以用生命守护它,就像……”
就像守护我一般……
苏懿的最后一句话到底没有说出口,她想她是不需要说的,因为她相信景湳城,就像她愿意将代表生命的“玉生花”交给他一样。
但事实证明,苏懿做错了。
不久,景湳城再次受皇命前去安抚已经受降的西疆军民。
苏懿又一次登上了承天门。但与第一次不同,这次苏懿心里已经不再平静,而是被浓浓的不舍与艰涩填满。她有预感,这次景湳城出门,定会有大事发生。
而就在景湳城走后的第六天,苏懿便染病去世了。
景湳城归来时,承天门下早已没了那抹娇小的绿色身影。而他的身边却多出了一个一袭红衣的女子,眉端眼角全是一派张扬的姿态,与苏懿截然不同的个性,但笑时却是同样的明媚温暖。
景湳城听闻苏懿去世的消息,只是愣愣的在灵堂前站了一天一夜,没有落一滴泪,但同样没有与任何人说一句话,包括谢红宵。
谢红宵就是那个与景湳城同乘一骑回北陵的女子,也是景湳城的青梅竹马和曾经的未婚妻。
“你爱她吗?”谢红宵换了一身素白的衣裳,站在惨白的月光下,朦胧了神色。景湳城回身看向她,不知为何竟觉得那站在月光下的不是他爱慕了十几年,费尽心思想要救活的红宵,而是那个他不过只相识相处了短短一年零七个月的苏懿。
他惨笑着摇了摇头,像是在笑自己痴惘,又像是在笑自己的奢望。这世上有几个“玉生花”,又有几个两年够他筹谋?他为了从苏懿手上取得“玉生花”,花了整整两年时间,而如今那些无数个精心谋划的日日夜夜却因为苏懿的骤然离世而显得那么苍白空洞。
谢红宵面色一白,转而问道:“那我呢?你爱我吗?”景湳城一顿,抬眼看向面前身体摇摇欲坠的谢红宵,沉默了许久,最终不忍道:“我会娶你,但……不是现在……”
时光就此安静下来,谢红宵听完景湳城的话,只是露出了一个冷笑,森冷地入人心魄。
八
谢红宵与景湳城相遇那年才四岁,那时,景湳城的父亲刚刚升迁,举家搬入北陵城,谢红宵便是他的邻居,也是高他父亲一级官阶的将军的女儿。
谢红宵确实如她的名字一般,从来都是一身大红的衣裙,就连性子也颇为急躁直爽。景湳城刚见她时,便吃惊于一个才四岁的女孩子便在军营里摸爬滚打,不喊一声苦,不叫一声累。
红宵看见长得白白嫩嫩的景湳城,微微簇起眉头,喊道:“这样白净的孩子,受到了军营的脏苦吗?我们谢家军不要废物!”明明只是一个四岁的孩子,偏偏语气锋利,神色间全是一派大人的风姿。景湳城一瞬间脸涨得通红,良久才憋出一句“我会努力不拖大家后腿的!”谢红宵愣了愣,良久,只撂下一句,“随你!”便转身离去。
景湳城也确实如他所说的那般做了,在军营里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他更愿意下功夫,刻苦的人,以至于连曾经对他不屑一顾的谢红宵都不禁对他另眼相看。
十年时间匆匆而过,而红宵与景湳城也已经成了一对形影不离的伙伴。他们在一起研究战术,切磋武功,偶尔也会策马在无边无际的蓝天下奔腾,享受难得的空闲时光。
两家父母见他们如此亲近,便定下了婚约,婚期便是一年后的八月十七。
但谁都没有想到,婚礼前夕,西疆会突然举兵来犯,谢红宵的父亲临危受命,带领谢家军匆匆赶往西疆战场。
战报每日一封的传来,情况却每况愈下,直到谢将军受伏被俘的消息传来,谢红宵终于坐不住了,当夜便带领三千谢家死士离开了北陵,不顾昼夜赶往西疆。
而三天后便是八月十七。
景湳城知道,家国面前,不容私情。所以他不怪红宵,他能做的只是带上他能运用的所有兵力,支援红宵。
在那场与西疆的背水一战中,景湳城与谢红宵用不过区区五千兵马击退了西疆二万大军,但却被剩余的西疆残兵围困在渺无人烟的清水滩整整十天。就在景湳城以为自己会亡命清水滩时,是谢红宵用自己的性命拼死一搏,换了景湳城一命。
景湳城最终活了下来,甚至因为击退西疆军队有功被拜为大将军,成为北陵城的一段佳话。
九
苏懿去世,景湳城也同样大病一场。
病好后,景湳城更是辞去了在朝中的一切职务,赋闲在家。一切都好像跟苏懿在时一样,岁月依旧过得缓慢,生活也仍旧沉浸在苦乐悲喜里,不断重复。
但终究是不一样了。
就在苏懿去世的一个月后,苏父终于听到了风声。
景湳城似乎无意隐瞒,带着苏父直接去了景家宗祠。
曾经活蹦乱跳的女儿如今却成了一块冷冰冰的牌位,对于苏父来说无疑是晴天霹雳。不过三十多岁的苏父一瞬间仿佛苍老了十岁,跪在冰冷的地砖上泣不成声。
而当巨大的悲痛过后,强烈的的愤怒席卷而来,将苏父重重包裹。苏父不管不顾地冲到景湳城面前,大声斥责道:“你还记得你当初是怎么信誓旦旦的保证的吗?那可是老夫唯一的女儿,老夫视如珍宝的呵护了整整十六年,在你眼中难道不过是屐下之泥,可以任意踩踏吗?!”
景湳城敛下眉眼,始终不发一言。苏父说到悲痛处,更是哑了嗓子,“你还记得那夜你来找老夫是为什么吗?你来求老夫,让老夫帮你,老夫以为你是真心爱护懿儿,所以帮你骗了懿儿,让她以为……以为你就是那夜的盗贼……可是……你骗了老夫,你骗了老夫……”
苏父最后反复呢喃的只有那么一句“你骗了老夫……”,然后被景湳城的母亲轰出了景府。
“母亲……”景湳城的脸上露出迷茫的神色,“你是不是早就知道‘玉生花’所谓的起死回生,其实是以命换命?是我亲手杀了苏懿是不是?”
景母愣了愣,转而轻笑一声道:“不过是一个商贾之女罢了,城儿何必太过在意?如今红宵已得重生,我会亲自为你们操办婚礼。你要知道,这个世上,能配得上你的只有红宵一人。”
景湳城摇了摇头,露出一丝嘲讽的笑来,“苏懿可真是可悲。我娶她,待她千般万般好,只是为了她手中的‘玉生花’,而你……也不过是为了让她心甘情愿将‘玉生花’交予我……她从踏入我家门的那一刻起,得到便都是欺骗!”他说完,便失魂落魄地走开了,留下景母一人不知所措地站在原地。
宗祠后的一角,谢红宵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