迷糊中,他感觉有人背起自己,又听见人语声,断断续续。他好想睁开眼睛,可太疼了,他不想动,一动浑身就疼。
他又失去意识了,这一次,不知是过了多久。他好像看到紫英疼苦的神情,听到师父叱责的声音......等他再次睁眼时,外边夕阳染际,麻雀叽叽喳喳。环顾四周,这是间极为简陋的破茅屋,冬不避寒,夏不防暑,破窗漏风。只是这床,却是这般温暖。
一个年迈的老妇人端着水壶,见穆煊炽睁开了双眼,欣喜不已,连忙倒满水杯,走到穆煊炽身旁,将枕头靠在他身后,扶他喝水。穆煊炽见这老妇人慈眉善目,放松警惕,大口大口地喝了起来。
老妇人见他这般饥渴,笑道:“孩子,慢点喝,别急啊。”穆煊炽见她亲切慈祥的笑容,心中一酸,感动不已,想要张口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大惊之下,死死捏住脖子,神色苦恼。他,他竟是成了哑巴?穆煊炽求助地看向老妇人,指指自己的舌头。老妇人叹了一口气,道:“孩子,你别这般折磨自己。我是三天前救的你。当时你嘴角不停地渗血,我可吓坏了。我请邻居帮忙将你背到我屋子里,你一直咯血。后来我请了大夫,他说,你的嗓子是被毒哑的。”
穆煊炽不可置信地看着老妇人,要声嘶力竭地大吼出声,可是什么也没有。他失神地望着前方,心中苦涩,忽又闭上双眼,牙关紧锁。一切都是赵琛!都是那些人做的!他怒火上升,恨不得将那些人各个碎尸万段。那老妇人一双粗糙却温暖的手轻轻抚在穆煊炽额头上,感叹道:“孩子,我不知道你是被仇家追杀还是怎么地,但我既然将你救了回来,就会治好你的嗓子。”穆煊炽睁开双眼,赤红血丝,水雾氤氲,他直直地盯着老妇人,酸涩难当,又不知如何表达内心的感激。那老妇人拍拍他的手,道:“你不用感激我,我在这里住了几十年了,孤家寡人。现下还是有了伴啊。”穆煊炽挤出一丝微笑,心中却好奇这般孱弱的老人家,如何能治好自己的嗓子,自己也不必自欺欺人了。
日子就这样过了很久,穆煊炽先是养病在床,后来便日日随老妇人上山采药,没想到幽谷落魄之地,竟是珍草异兽遍布。老妇人虽行动蹒跚,却似极通药理,穆煊炽喝下那些闻似臭气熏天的草药后,虽仍无法说话,可困扰多日的虚寒体弱症大有减轻。那老妇一边采药,一边教导穆煊炽医学之道。不多日,山上百余种药草,他已识得大半。穆煊炽见老妇人辛劳日夜,主动提出独自上山采药,他用木棍在地上写下自己要说的话,老妇一看便知。这样的交流虽繁杂,却也是最直观。
一日,他准时早起,备好早餐,提上篮子,记住药单,孤身赴山。午后回来时,怀中却抱着一个通体莹白的小雪狼。
那老妇先是震惊,后见小狼后腿染血,知是受伤之故,道:“这雪狼可是难得一见啊,更难得的是,它竟没有咬你。”穆煊炽挠着后脑勺,不好意思的笑着。老妇道:“给我看看。”穆煊炽将雪狼抱给老妇,老妇查看着它的伤势,对穆煊炽道:“还好,只是些皮外伤,你是怎么找到他的啊?”穆煊炽在地上书写道:“意外。”老妇笑道:“这是好运啊!”说罢抱着小狼入屋,穆煊炽刚想跟着进去,就听得老妇道:“这小家伙待会要是饿了,没得吃怎么办?你去想想办法。”穆煊炽一惊,知狼需食肉,可他与老妇这么多天,以素菜为食,去哪找肉?
转念一想,山上野鸡甚多,何不以此为食?当下找来竹棍削剪,又取来丝线做成极其简易的弓箭。
穆煊炽上山搜寻,可山鸡飞奔速度极快,目标又小,穆煊炽不常用弓箭,准度极低。良久只是一无所获。他兀自气恼,就在此时,眼前一只山鸡越过,穆煊炽毫不犹豫,左手一掷,利箭直直刺向山鸡,“噗”地一声,山鸡被刺穿在地。他将弓扔在一旁,拎起山鸡,心中想:“早知如此,何须架弓。”他带着山鸡急冲冲地奔向小屋,看见小雪狼在老妇怀中睡得正香,心中怜爱不已,就要伸手去抚摸它的毛发。
那老妇轻声制止,道:“别惹醒他,小心他咬你。”穆煊炽举起手中的山鸡,得意地笑了起来。老妇惊讶地看了他一眼,道:“看来你学会如何捕猎了嘛!”就在这时,小雪狼鼻子动了动,突然睁开眼睛,挣扎起来,欲扑向穆煊炽。穆煊炽大惊,可老妇镇定道:“狼的鼻子很灵啊,闻道血腥,便要吃饭。”说罢示意穆煊炽将山鸡拿近些,那小狼立马扑上山鸡,啃咬起来。穆煊炽见他并未吃肉,而是在饮血,如饥似渴的模样让穆煊炽头晕目眩,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犹豫之前流失较多的血,小狼不一会便吸干了山鸡体内所有血液,满意地伸出血红的舌头舔舔嘴。老妇疼爱的抚摸着小雪狼,道:“小东西,可真会享受。”那小狼一双清澈灵动的大眼睛却直勾勾地看向穆煊炽,神情依赖。
老妇人将小狼抱给穆煊炽,道:“你先前就它一命,现下它是认定你啦。”穆煊炽却不愿去接,老妇奇道:“怎么了?”穆煊炽摆摆手,又指了指后山,“也对,我们又不能一直养着它。这样吧,既然你将它带来,也该送它走,不是吗?”穆煊炽点点头,动作僵硬地接过小雪狼,转身出门,直奔后山而去。
他将小雪狼送往山腰处一棵大树下,这是他之前发现它的地方。小雪狼呜咽着,似是极其不舍。可穆煊炽却神情淡然,立即就走。突然,那小雪狼猛扑上来,死死地咬住穆煊炽的右脚踝。穆煊炽大叫一声,跌倒在地。眼前浮现的,却是孟卓继贪婪而恶心的邪笑。他毫不犹豫,左手一掌迅速推出,将小雪狼击飞。那小雪狼落地后又站了起来,呜呜地叫着,甚是凄凉。穆煊炽按压着流血不止的伤口,头也不回,踉跄着下了山去。
老妇人在门口迎接,见穆煊炽身后拖着长长的血迹,大惊失色。她急忙走向穆煊炽,此时的穆煊炽神情茫然,脸色惨白。“炽儿,你怎么?啊!”她见穆煊炽右脚踝伤口狰狞,忙将他扶进屋内。她仔细检查,将草药揉碎,覆在伤口上,又取来纱布,为他细细包扎。“炽儿,这是被狼咬的?”穆煊炽机械地点点头,心中挥之不去的梦魇,缠绕他许久。
当晚老妇人将自己一生的经历与穆煊炽说了,原来,她丈夫本是皇宫首席御医,医术天下第一(那时候薛无还是孩童呢),后因开罪皇帝宠妃被毒酒赐死。从此,她便隐姓埋名,幽居于此。“这里民风淳朴,我在这住了快有四十年啦。”穆煊炽不知这四十年里她是如何耐得了寂寞。“我潜心研究夫君留下的医术,再加上,这后山可乃是奇山,珍贵草药甚多。但是,我从来不向任何人暴露自己会医的事实,就像当初你刚来之时,我为你请了大夫......我自丈夫死后便发下毒誓,今后绝不与皇室中人牵扯一丝关系......呵呵,我后来听说,新皇帝昭告天下,重金寻找章御医的医典著作。真是讽刺啊!”穆煊炽突然变色,老妇并未发觉,继续道:“孩子,你之前是中了剧毒对吗?我研究许久,当真是没办法治好你的嗓子。不过,我知道,有一个人可以,那就是别情谷神医薛无。他是我丈夫的徒弟,只可惜,我丈夫死得早,没有看到他唯一的徒儿现在如此巨大的成就......不过啊,他脾气太臭,我可以给你写封信,你带给他,他定会救你。”穆煊炽脸色难看至极,他全身因恐惧而颤抖,为什么,天下的事当真都如此巧合吗?
老妇终于发现他的反常,奇道:“炽儿,你怎么了?可还是哪里不舒服吗?”穆煊炽突然抬起双眼,愤怒,惊恐,自责,一股脑的情绪涌上心头。老奶奶对自己这般好,可自己竟是累她背叛誓言。他躲避着老妇人的目光,起身就走。那老妇连忙拉住他,道:“你现下又受了脚伤,夜寒露重,别出门啊。”
门外突然传来轰隆一声巨响,伴随着争吵尖叫,穆煊炽探窗一看,不知为何,大批军队人马驰骋而过。伴随着火光动天,一些居民开始四处逃命。那老妇不复先前般慈善,一种难以言喻的仇恨浮上她密布皱纹的脸庞。“这些可恶的朝廷走狗!”说罢愤怒起身,从床底取出一把烁光闪闪的长剑,她抚着剑柄,神色突又变得柔和起来,喃喃道:“夫君,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可现在那些狗子们都这般猖狂了,我又怎能束手旁观。”她见穆煊炽神情悲伤,轻轻招了招手,示意他过来。穆煊炽本欲离去,可见外面动荡,担心老妇人安全,便留了下来。他靠近老妇人,那老妇人从床柜中取出一封书信,又拿出一枚浮雕玉佩。她拉着穆煊炽的手,将这两样东西郑重地放在穆煊炽手中,道:“炽儿,你带着这两样东西,去燕州境内的别情谷,薛无就住在那。他见到这两样东西,一定会治好你的。”烛光闪动,老妇人眼中噙满泪水,“炽儿,你是个好孩子。你不应该遭恶疾缠身的......唉。”
穆煊炽接下信封玉佩,却固执地摇了摇头,示意自己要留下来陪着她。老妇人怜爱地抚着他的面庞,道:“我之前并未告诉你......唉,我十年前,做了一件大大的错事!无意中,害死一位皇室宗亲!他们通缉我十年了,也该做个了结了,只是......不该连累你们的!我一人做事一人当!”说罢起脚出屋,穆煊炽急忙阻挡她,焦急地指着自己,又指向老妇手中的剑。
老妇道:“炽儿!这本就是我的宿命,你阻止不了!”一把推开穆煊炽,神色凛然地走向火光之处。穆煊炽假装逃走,却暗提轻功,亦步亦趋地跟着。老妇只道穆煊炽已然逃离,叹息道:“只愿上天保佑,炽儿能够平安健康。”穆煊炽听她这般关心自己,心下感动,更是打定主意要救她。
那些士兵在住户人家处肆意抢掠,无法无天。孩童哭喊声,刀刃碰击声,犹不禁绝。
只见老妇人快速奔走着,虽力不足以,却气概犹存。很快的,便有士兵注意到她,那士兵见她是个孤寡老妇,心中轻蔑,远远地,便大呼小叫,“老太婆!哈哈,别自不量力了。乖乖讨饶吧!”不一会,又来了几个士兵,那些人先是戏谑,可见她手提长剑,便收敛不少。
其中一个士兵碰碰旁边的士兵,道:“这年纪,倒是......快!请刘将军来。”那个士兵离开后不久,便有一个身着盔甲,高大魁梧的将军骑马而来。那将军先是展开手中的画卷,后又驱近几步,细细看着老妇的脸,反复对比。
“你不用看了,”老妇喊道,“我就是你要找的章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