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现在林黛‘玉’是北静王妃,但皇宫毕竟不是荣国府,想要进进出出,还是有些难度的。别的不说,单单是一个宫禁,就能卡住大半的王妃。更别提宫里每年的探亲假期,探视的机会,一共只有一次,外面的人想进来,里面的人想出去,全都难如登天。
即便是江菱自己,也只能借着礼佛的机会,到外面去透透气儿。
可没想到,康熙居然请太皇太后,把林黛‘玉’接到宫里来了。
江菱又问了问一些细节。太皇太后淡淡地笑了一下,目光在江菱身上转了一圈,又落在了自己面前的茶盏上:“皇上的吩咐,自然有皇上的道理。他没有告诉我事情的缘由,单单只是说,他的常在每月出宫两回,是为了去瞧瞧北静王妃;要是把王妃接到宫里来,便能让她们都省些心力。至于其他的,皇上没有提,我也没有去问。至于你——”
太皇太后垂下目光,停顿了片刻,才续道:“留在我宫里是最好的。”
江菱暗暗觉得有些奇怪,但又不能直接去问太皇太后,为什么留在你宫里是最好的,也不能直接跑到乾清宫去问康熙,为什么不让我出宫,反倒要让北静王妃进宫。要是真的问了,肯定会被乾清宫里的近‘侍’们轰出来,还要扣上一顶‘私’闯禁宫的大帽子。
那现在,只有等到林黛‘玉’进宫,再问一问她了。
江菱在太皇太后屋里留了片刻,告辞离去。
送她出‘门’的是苏麻喇姑。不知为何,苏麻喇姑自从送她出‘门’的那一刻起,目光便一直停留在那对儿珍珠耳环上,似乎有些‘欲’言又止。江菱抚了抚自己的耳垂,轻声问道:“姑姑可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又或是,我戴着这个,不大合适?”
刚刚回来的那几天,江菱便问过身边的嬷嬷,说是南珠虽然罕见,但东西六宫的奇珍异宝数不胜数,加上又是御赐之物,戴在她身上,除了有些扎眼之外,倒也算不上是招摇。
苏麻喇姑刚刚说了一个字:“我……”便又轻轻叹息了一声,摇头道:“没什么。这是皇上留给你的物件儿,你收着便是。这珠子虽然罕见,但放在宫里,也不算什么,太皇太后偶尔也会赐我两颗南洋的黑珍珠。你留着罢。”
江菱轻轻哦了一声,目光掠过苏麻喇姑的手腕。
苏麻喇姑信佛,因此手腕和颈间常年挂着几串佛珠。那些佛珠的材料,都是极难得的沉香木,比黄金还要珍贵。刚刚在太皇太后屋里,她也确实见过南洋黑珍珠做成的摆件,甚至还有更加罕见的夜明珠,以及各式各样珍贵的‘玉’器。
因此这对珍珠耳环,自己确实是可以戴的。
江菱想了想,便朝苏麻喇姑微微颔首,转身离去了。.pbx.m
苏麻喇姑没有留她,仅仅是在江菱离开之后,重重地叹息了一声。江菱脚步一顿,正想再问问,但又不知道该问些什么。她的目光落在周围的宫‘女’们身上,仔细地打量了片刻。宫‘女’们多半都身家丰厚,身上带着的钗环珠翠,十有三四是上面赏赐下来的,珍贵之物不在少数,甚至有几个宫‘女’的钗头上,缀着三四枚拇指大小的明珠,比她身上的那一对南珠更加罕见。
江菱打量了一下她们,又对比了一下自己,似乎没有什么出格,便径自回了自己的屋子。
在屋里等候了小半个时辰,果然听见外面有人来传报,北静王妃进宫觐见太皇太后。
又过了片刻,苏麻喇姑便引着一身盛装打扮的林黛‘玉’,走到江菱屋里来了。
大半年的时间不见,林黛‘玉’比起从前,又长高了一些,模样也落得更加出挑儿了。苏麻喇姑将林黛‘玉’带到屋里便离开了。林黛‘玉’惊喜‘交’集地上前两步,拉住江菱的手细细打量,笑道:“大半年没见到你,倒有些认不出来了。在外面过得可好么?”虽然表面上说,是跟着皇帝南巡,但毕竟舟车劳顿的,一个姑娘家,还是有些吃不消。
江菱笑‘吟’‘吟’道:“你瞧着我,不是平平安安地回来了么?”
林黛‘玉’掩口笑了片刻,一本正经道:“果真是如此。”她稍微退后两步,仔细地打量着江菱,等瞧见那一对儿淡蓝‘色’的珍珠耳坠时,不由稍稍惊讶了一下。
江菱抚了抚耳垂,问道:“怎么了?”
林黛‘玉’朝四周围望了望,见没有人,才悄声笑道:“皇上应该很**你罢?”
江菱的眼神四下飘了飘,亦放低了声音道:“你又怎么知道……”
林黛‘玉’指了指她的耳垂,笑道:“南珠,而且还是相当罕见的淡蓝‘色’,怕是整个宫里都是独一份儿。你要知道,皇上虽然喜欢赏赐‘玉’器绸缎黄金白银,可是天底下独一份儿。诶,我瞧着这对儿珠子上,似乎镂刻着一些纹路?做工倒是相当‘精’致的。”
江菱的指尖稍微下移,捏住一颗圆润的珠子,问道:“纹路?”
她的指尖在圆润的珠面上游移,果然‘摸’到了一点细细的纹路,像是为了镶嵌银链和碎宝石,不得不镂刻出来的凹痕。
林黛‘玉’又仔细打量了片刻,点头道:“像是从绣品上拓印下来的纹路,做工相当‘精’美。”
江菱轻轻哦了一声,忽然想起来,自己刚刚得到这对耳坠的时候,跟着康熙去了一个老匠人住的地方。这些‘精’美的纹路,应该也是在那时候镂雕上去的。
江菱轻轻抚了片刻,便放下手,笑‘吟’‘吟’道:“今天怎么进宫来了?”她还想着过两天出宫去呢。
林黛‘玉’的表情稍稍一垮,嘟嘟哝哝道:“还不是为了你。”
江菱有些‘迷’糊。不是,这事儿又同她有什么关系了?
林黛‘玉’抬起手,轻轻戳了戳她的脸颊,嘟哝道:“本来我是想着,等到过两天十一月初一,便与你在城郊那间佛寺见面的,也好同你好好地叙叙旧。但不知道怎么,今天早上宫里忽然来人,说太皇太后让我进宫觐见,我便跟着过来了。刚刚在太皇太后那里,她们说,你这段时间不适合出宫,让我每月进宫来见你,还给了我每月两回的特例。阿菱,你在宫里,是不是出了事儿呀。”
她朝外面望了一眼,压低声音,又紧张地望着江菱。
江菱一怔,摇头道:“没有啊。”
自打她回到京城之后,一直都留在屋里安安分分的,连御园都很少逛。要不是太皇太后住在自己隔壁,恐怕连那些上‘门’嘘寒问暖的路人都没有。而且这段时间,宫里风平‘浪’静的,没出什么事儿。
江菱前前后后想了很久,都没有想通,为何康熙忽然改了主意,不让她出‘门’了。
难道是宫里又出了什么事儿么?……但是一点风声都没有啊。
林黛‘玉’等了很久,见江菱仍旧在皱眉沉思,便嘟嘟哝哝道:“好吧,就当是我进宫瞧瞧你,横竖我在府里也没什么事儿。”言罢将江菱拉到一旁的椅子上,与她一同坐了下来。
江菱回过神来,又轻轻嗯了一声,笑道:“你也是,别老围着我转,我又不是泥捏的人儿。你呢,你在王府里过得可好?前几次你给我写信的时候,字里行间可都是日常琐事,似乎是已经习惯了。”
林黛‘玉’低下头,隐隐浮上了一丝恼意,嗫嚅道:“王爷待我倒是真的好。太妃的年纪大了,不愿意住在王府里,只独个儿在园子里思念亡夫。我到跟前去陪伴了几回,太妃都不愿意让我在跟前伺候着,打发我回府去了。府里的人有王爷镇着,倒也没给我什么难堪的。阿菱你说,我这算不算是,一辈子都有了着落呀。”
林黛‘玉’说到最后,轻轻地绞着帕子,又垂下了目光。
江菱笑着拍拍她的手背,问道:“那王府里,可有什么难处么?”
林黛‘玉’摇了摇头。
江菱又问道:“太妃可曾为难过你么?”
林黛‘玉’又摇了摇头。
江菱笑了笑,有些试探着问道:“那王爷可曾惹哭过你么?”
“当然没有……唉呀你在说些什么呢!”林黛‘玉’轻轻拍了一下她的手,嘟嘟哝哝道,“王爷当然不会惹哭我。一开始回‘门’的时候,他甚至是全程陪着的,连往日的姐妹们都在羡慕,说我嫁了个好夫婿。倒是前次回荣国府的时候,瞧见外祖母的病又重了,他们说,怕是熬不了多少日子。”
江菱收回了手,谨慎地问道:“老太太她,病重了?”
林黛‘玉’点点头,轻轻嗯了一声,道:“太医都说,已经没有多少时日了。外祖母已过了古稀之年,前一段时间,又为阖府上下‘操’劳了那么些时日,身子熬不住了。我隔上三两日,便会回去看一看外祖母,陪她说说话儿。要是外祖母真的去了,在那间园子里,便再没有什么可以让我留恋的了。”
江菱想到当日在荣国府里的见闻,心里有些复杂的情绪涌了上来,不知是什么滋味。
“好了不说这个。”林黛‘玉’轻轻拭了拭泪,又笑道,“难得见到你一趟,总不能都说些难过的事儿。阿菱你知道么,我跟那位宝二爷简直是是命里犯冲,每次碰到他,都能被他气得……”她抚着‘胸’口,慢慢地平顺了气,好一会儿才说道,“虽然幼年的事情,都已经过去了,但现在想起来,还是会感到‘胸’口疼。阿菱你说得对,有些事情本来是不该在意的。”
江菱笑望着她,低声道:“那你还生气。”
林黛‘玉’摇了摇头,轻声道:“我也不知道是为什么,每回总能被他气着。虽然回府的时候,都已经尽量避开了别人,但总会……不知道宝二爷都在想些什么,频频惹得外祖母生气,连带着我也闷得慌。”说着重重地叹了一声气。
江菱想起还眼泪的前情,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才好。
林黛‘玉’又喃喃道:“而且你知道的,舅母自从家里败落之后,就仿佛是变了一个人,整日地以泪洗面,连宝‘玉’都开始恨铁不成钢起来。前儿我听说,她想让外祖母再送两个娘家人进宫,充作宫‘女’,近身服‘侍’皇上,被皇上给打发到冷宫里去了。你说,舅母她这是怎么了?”
——当然是孤注一掷了。
——不过手段还是跟先前一样糟糕。
江菱抚了抚太阳‘穴’,刚想再说些什么,忽然听见林黛‘玉’又道:“还有,她月前跟我说,我在荣国府里住了那么久,也该算是荣国府里出去的半个姑娘。既然是姑娘出嫁,嫁妆理当是备齐了的。然后第二天,便送了四个伶俐的丫鬟到王府里,说是雪雁年纪太小,紫鹃还病着,要送几个丫鬟供我差遣,我辞不过,便收了。王爷回来的时候,我同他提了提,他便将那几个丫鬟打发到厨房里去了。阿菱你说,这又算个什么事儿呀。”
江菱表情僵硬了一下。
“你、你说,二太太给北静王府里也送了丫鬟?”
林黛‘玉’轻轻点了点头。
江菱用力按了一下太阳‘穴’,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原来时间过了这么久,王夫人的做法,还是跟先前一点都没变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