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本被软禁在家中的卧房里,伤痕累累的对着母亲的遗像发呆。
安宁了几十年的大宅,忽然被刺耳的笛声打碎了它所有若无其事。
大群刑警拿着搜查令破门而入,完全无视暴跳如雷的父亲,径直以命案嫌疑犯的罪名给自己带上手铐,强行拖走。
一直跌跌撞撞的被拽到警察局的审讯室,才看到已经憔悴至极的小泽伊川。
这个被他害惨了一辈子,已经一无所有的男人,露出了久违的欣喜笑容,而后崩溃的泪水,就模糊了两个人早已不再年轻明亮的眼睛。
由于案情严重,此后无论伊藤正雄如何来闹,花钱保释,也无法将被严密看守的儿子带出去。
大岛作为法务大臣,想要完成这件事情,当然是易如反掌。
想出如此奇怪主意的格格大人再没露面,却利用警方固若金汤的安全,在这纷乱恐怖的时候,保护了这对早已经无路可走的情人。
伊藤正雄的命从父亲的手里,换到了会长的手里。
他最后终于信守诺言,交出了伊藤恭仁累累罪证,让等待多年的卓鹤,以自己始料未及的方式,得偿所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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伴随着松川会从上到下的财政彻查,被曝光的丑闻不计其数,很多曾经作为社会表率的实业家,都被扣上了不法商人、贿赂犯和偷税漏税帽子,涉及金额之大,牵连之广,简直叫各方媒体喜不自禁,轮番轰炸,把这个古老的组织扒光了衣服,□□裸的带到了公众面前。
委员会的老头们当然也会利用自己的人脉横加阻止,但在这个法律塑造了规则,网络主导了视听的时代,老办法已经不好使了。
加之欧美和中韩的外媒也趁机铺天盖地的报道,实在是鞭长莫及。
反倒是看起来兢兢业业的卓鹤,被八卦出了凄苦的身世,被记者们塑造成了个艰难成长、不畏强权的英雄形象,加之他对那些涉案会员的不留情面,以及将会规中那些毫无意义、不近人情的规矩的彻底否定,赢得了许些来自普通民众的赞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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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已经稍显孕身的紫薇坐在家里满意的读完刚刚送来的报纸,笑嘻嘻的说:“不错不错,颜阿姨那些笔杆子真是没白拿钱。”
在旁检认真检查的一叠文件的卓鹤抬眸:“好好吃饭。”
“哦……”赵紫薇撇撇嘴巴,仍旧那副没心没肺的小样子。
但卓鹤知道,如果不是她用自己的方式帮了那么多忙,也许他现在过得不会如此顺利而舒心。
格格大人既不邀功,也不参与,看起来每天都在全心全意的筹备画展和关于卓凌风的纪录片,有事情做的她,反而显得更具神采。
紫薇原本吃饭就很积极,现在为了孩子更是一顿不差,她三下五除二就把牛奶和松饼全干了掉了,眨着大眼睛说:“我想把画展开在东京近代国立美术馆,你有时间的话,我们一起去看看场地好吗?”
“嗯。”卓鹤颔首,忽然把手里那叠文件交给她。
“什么东西……”紫薇满头雾水,翻了翻才发现是一年前自己在纽约筹备的那家网络传媒公司。
“派人在收拾你纽约的东西时发现的,已经帮你在东京走完了注册流程,如果你想做,等以后身体条件允许就去做吧。”卓鹤慢条斯理的解释:“相信那时,委员会也没谁有精力来找你的麻烦了。”
你太好了。“赵紫薇兴奋的扑到他怀里。
吓得卓鹤赶快托住,皱眉:“能不能不要乱动?”
“每天都在说我……我要告诉我妈……”赵紫薇窝在面瘫君胸前哼哼唧唧。
“嗯。”卓鹤抚摸着她的脑袋:“等到春节,我们去北京。“
赵紫薇抬头张大眼睛:“……真的吗?”
“你妈妈说,不放心我照顾你。”卓鹤的眼神里有点沮丧。
“可是……”紫薇慢慢的握住他的左手,看着上面的指套,想起他替自己遭受过的痛苦,仍旧忘不了脑海中的恐怖记忆。
卓鹤坚持道:“我说去,就可以去,你已经快两年没有回过家了。”
赵紫薇的确很想念北京,但她不愿意因为自己的想念,而让他感觉到寂寞,于是说:“这里就是我的家呀,过年去看我爸妈当然可以,不过还是回来备产吧,你想想北京的雾霾,我们也就罢了,孩子怎么可能受得了呀,连阳光都见不到。”
听到这个,卓鹤似乎显得有些凝重,立刻点了点头。
紫薇已经看透这这个外冷内热的男人,想着自己生了个儿子倒还好,若是小女儿,那面瘫君肯定予取予求,半点厉害都拿不出来。
“笑什么?”卓鹤瞧着格格弯着嘴角的样子,就知道她没琢磨好事情。
“我在想,等我们的孩子上了小学,每天背着小红书包,带着小黄帽,肯定超级可爱。”紫薇露出酒窝:“我在街上看到过,小学生都排成一排,还会跟我打招呼,萌死了。”
卓鹤听到也笑了笑。
紫薇叹息:“可惜我们都没有邻居,孩子只能一个人回来。”
卓鹤听到,忽然就扶着她的脸吻上去:“那就再生一个,手拉手。”
“什么手拉手呀。”紫薇笑着躲避,挡住他要脱自己衣服的胳膊:“你禽兽,连孕妇都不放过!”
“我问过医生,现在只要小心,没关系。”卓鹤轻轻松松就把她制住。
紫薇瞪眼睛:“这种事都去问,不要脸。”
卓鹤捏捏她的下巴:“要你就好。”
“可是我还要叫美术馆的专家来陪我整理油画,讨厌,你明知道我拒绝不聊你,我不听,我不看。”紫薇边抱怨着,便闭上眼睛,用手捂住双耳。
但卓鹤还是低头亲吻她的唇,残余的奶香味让他流连忘返。
可这时房间里新装的即时通讯器却响起:“会长,泷本先生来了。”
“呀,你表舅。”赵紫薇跟遇到救星似的,红着脸挣扎着坐了起来。
卓鹤皱皱眉头,在桌边稍微平复了片刻,才无奈的扶着格格大人到院子中迎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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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雅治还带了妻女,小小的纯子已经会结结巴巴的讲话了,她很害怕面无表情的会长哥哥,却相当喜欢又开朗又爱陪她玩的紫薇,立刻跌跌撞撞的跑过去叫到:“表嫂……”
紫薇不顾大家阻拦,俯身将她抱起,笑道:“特意来看我吗?”
纯子才两三岁,很不好意思的把脸埋在她脖颈间,羞涩的点点头。
泷本家的人都生的俊俏,孩子也不例外。
紫薇被萌的心都快化了,马上抱着小丫头,引着绿美去客厅喝茶聊天。
近来这段日子,捷迅频出,舅甥两人颇有些感慨。
虽然大岛帮了不少忙,颜清薇也比想象中给力得多,但是松川会涉及到的人事关系极其复杂,叫不到三十的卓鹤全权处理,实在是难上加难。
雅治在花园边散着步边说:“不要功亏一篑,约是风光之时,约是要盖住锐气。”
“嗯。”卓鹤从来都很尊重表舅的意见。
虽然忠言逆耳,但如若不是关心,这些话大可以不讲出口。
雅治叹息:“你改变的太多规则,其实应该慢慢来,否则稍有不慎,就会引火烧身。”
“我本想离开,你说我不肯接受命运,我想毁掉它,却有些于心不忍。”卓鹤眯着眼睛,平静的望向周围已美丽过百年的花园,轻声道:“所以我决定花上十年时间,留下它的名字,冲刷掉它已经腐烂的身体,世界早已经改变了,而跟着改变,是松川会活下去的唯一方法。”
“埋头而躬行。”雅治拍拍他的肩膀。
这个曾经不谙世事、异常坚韧有内心敏感的少年,终于成为大人了。
但青年时玩世不恭的雅治何尝不是变了个样子呢?
改,总是痛的。
但他不后悔,他终于可以在死以后心安理得的面对泷本优香,告诉她自己没有辜负她的希望,照顾好了她的儿子。
这对于泷本雅治而言,是比复仇成功,更重要的愿望。
南田浩二不得好死,武藏布诚失去了家业和手臂,早川信和惶惶不可终日的逃出了日本,而最可憎的伊藤恭仁,也在妻子去世、儿子被抓后气得一病不起。
这些早就老朽的仇家,似乎是一夜之间东倒西歪,不成人形。
再去踩上他们几脚,也显得没有想象中痛快了。
闲聊了许久,雅治才叹息告别:“现任首相引起的内忧外患已至危机边缘,换届是迟早的事,我们帮他干掉了木村信义,他也信守诺言,帮你开辟了新的经济领域,而接下去的未来,就要看他自己的造化了。”
卓鹤颔首不语。
雅治笑了:“倒是你,好好的生活,我收回从前所有的评价,你的确为自己找了个好妻子。”
卓鹤抬眸回答:“不是我找到了她,是她找到了我。”
泷本雅治很奇怪:“有什么区别吗?”
卓鹤摇摇头,没再言语。
——
事情如同众人所预料的那样。
在第一场冬雪访问东京的时候,政坛发生了地震,剧烈变动。
首相大人引咎辞职,大岛走马上任,这个消息一连几天都占据了各个媒体的头条。
而就在同天的夜里,伊藤恭仁上吊自缢。
他的尸体被警察从大宅里拖出来的时候完全冻得僵硬了。
后来经过政府彻查,这个老人一生积累的财富位居松川会第一,他本仍旧有实力一战的,却又把坚持了几十年的战斗草草结尾,实在匪夷所思。
听到消息的格格大人感慨道:“原来最可怕的不是现实的无力,而是精神的绝望。”
是啊,就连血脉相承的儿子都远离了自己,就算他再拖着七十高龄的病体斗下去,又有什么盼头呢?
伊藤的遗产,但凡涉及非法交易都收归国库,小部分由正雄所继承,而大部分都被松川会虎视眈眈的其他干部瓜分干净了。
这幅秃鹫喂食尸体的场景,多么残忍,多么熟悉?
其实无论某个人在他的人生中遭遇了何种喜怒哀乐,这个庞大的世界都不会发生任何变化的。
照旧有笑、有哭、有分离、有相聚。
千千万万的人,千千万万种交集。
谁都是过客,谁拥有的,都无非是在人生之路上侥幸捡起的快乐。
——
二零一八年一月一日。
卓凌风的纪念作品展在东京国立近代美术馆正式开始。
由于紫薇积极的准备和松川会的人脉,当天贵客云集,拍品无数。
许多令人咋舌的成交价,与其是欣赏画作,不如是在向已然成为新贵的卓鹤示好。
加之又在放映厅播放了网络同步发布的赵紫薇亲自监制、亲自剪辑的纪录片,看到了很多卓凌风与泷本优香生前的资料,以及他们童话般开始又悲剧落幕的爱情,引起的反响更是强烈。
坐在第一排的卓鹤在过程中始终一言不发,不开心,不难过,像是没有反应。
但只有在旁边被他始终握着手的赵紫薇能感觉到他从不愿言及的情绪,反倒哭红了眼睛。
——
街上积雪未化,但公寓内暖气如春。
从画展回来便一直在厨房忙碌的格格终于做好了简单的一顿饭,扶着腰坐下,笑着说:“好久没下厨,手艺退步啦。”
卓鹤的眼神忧心忡忡,若不是被强行推出来好几次,怕再惹她生气,真想直接就把她从案板前抱开。
“没关系,也没有很丰盛……这段日子你又照顾我,又要忙那么多事情,辛苦你了。”紫薇酒窝圆圆。
“那个纪录片,很好,都不知你什么时候做的。”卓鹤说。
“要你知道了就不惊喜了!”赵紫薇给彼此倒了点红酒:“还要谢谢你,愿意卖一些你父亲的画做公益。”
卖画是格格大人的主意,一方面希望能让更多的人认识卓凌风,一方面也想借此创立个反对日本校园霸凌的基金会。
或是因为旧事情绪,或是因为言听计从,总而言之面瘫君都没有反对。
“那么多放在家里也寂寞,不如找到喜欢它们的人。”卓鹤依然显得淡定。
“嘻嘻,新年快乐。”紫薇端起酒杯祝福。
回到秋山公寓过节是她蓄谋已久的主意,在卓鹤为公事繁忙的时候,她便找人将房子稍微重新装修,收起了那些关于自己的录像带,又摆出了面瘫君少年时所喜欢的书籍和漫画。
吃过饭后,趁着面瘫君生疏又无措的洗碗时,她又从包里拿出叠早就打印好的照片,坏笑着站在厨房门口:“送你给礼物。”
卓鹤回头疑惑。
“出来出来。”赵紫薇把他拖到客厅,将那照片在手上慢慢展开:“换上吧。”
不得不说,在感情方面,格格大人实在是有心人。
她当然体会得到,卓鹤挂在墙上的自己的旧照定然不全是甜蜜的回忆,所以这些日子断断续续、秘密蓄谋的故地重游,竟然在自己曾经独自留影的地方,都拍到了跟面瘫君的合照。
时光导致的人事变迁,在画面上令人感慨。
见卓鹤不说话,格格又开玩笑:“你看,我没张表情都不同,你全是一个样,要不是换了衣服,别人还要以为你是被p上去的呢。”
“……谢谢。”卓鹤忽然伸手将她搂进怀里。
赵紫薇小心的护着已经看得清形状的肚子,微笑说:“虽然晚了十多年,但是,我们还是走到了一起。”
“嗯。”卓鹤少言寡语的回答。
“嗯什么嗯,我的礼物呢?”格格大人立刻脱离他的怀抱,拍了他一下。
卓鹤微怔,而后打电话叫在楼外负责安全的手下从轿车后备箱里抱来个巨大的白色盒子,大到紫薇根本抱不住,只能直接放在地毯上面。
等到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格格才问:”你不会送了我个游戏机吧,这么……”
她讲话的同时将盒子忽然掀开,看清里面的东西,完全傻掉。
竟然是件镶着钻石点缀的纯白色婚纱。
拎起来看到那公主礼服一样的造型和柔美的蕾丝轻纱,紫薇喜欢到眼神都有点蒙蒙的:“好漂亮。”
“我答应过你,要给你想要的婚礼。”卓鹤露出淡笑,却没有习惯性的收起:“只是你不愿意怀孕时穿它吧。”
“嗯……我要减肥……可是好好看,我现在就想穿……我都大肚子穿不下了,以后我会不会永远都瘦不下去……”紫薇大概是孕期荷尔蒙彻底紊乱,本来还在笑,说着说着就大哭起来。
卓鹤早就习惯了,仍旧保持着笑意,拿手绢帮她抹眼泪。
不甘心的格格大人又发现了缝着白玫瑰的飘逸头纱:“你给我戴上。”
卓鹤无奈的照做,他哪儿弄过女孩儿的头发,生怕扯痛了紫薇,结果折腾半天还是歪歪扭扭。
“好看吗?”紫薇瞪着圆眼睛问。
“好看。”卓鹤摸了摸她因为做了妈妈而稍显圆润的脸庞。
“咦,你怎么没说一般,还行,凑合?”赵紫薇立刻又开始笑个不行。
卓鹤目光平静而深情,却什么都没再回答。
紫薇轻轻的抱住他,任头纱滑落,也不愿松开:“我真的做过很多冲动的事情呀……可是我超感激自己选择去了桃源,那一定是上帝叫我下的决定,否则,我就要错过你了。”
“不会,不管在任何地方遇到,我们都不会擦肩而过。”卓鹤吻着她的发丝。
紫薇抬头:“要不是我死缠烂打,天天告白,你还会喜欢上我吗?”
卓鹤颔首。
“骗人。”紫薇才不信。
“对我来说,这个世界全是黑暗,黑暗里不是沟壑,就是陷阱,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有光,所以没有看起来那么勇敢坚强的我,无论何时何地,都会朝着看得到光的方向移动,就算你没去桃源,有朝一日,我还是会在这个世界里遇见你的。”卓鹤好难得的讲了很长的话。
被感动的一塌糊涂的赵紫薇,也不知道自己是在傻笑,还是在流眼泪。
她觉得很幸福,尽管放下与失去了很多东西,却仍觉得幸福到快要死掉了。
或许远离她的只是别人世界里的点缀。
而卓鹤所带来的所有的笑容和眼泪,才是属于她和他的小世界。
生而为人,如此艰难。
然而今夜月色真美。
遇见你,真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