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家——刘英芝心里的家终不是有他欧阳谢怀在的地方——
“你想走,就走罢——”欧阳谢怀心底一片死灰,分不出纠缠是非:“回去也好,朕不想再伤了你。”微微叹息:“朕没有查封刘府,你还是去那里住着。别院实在太简陋了。在朕冷静下来之前,不要回来了。”
说罢正要离去,见张祥捧了点心进来,欧阳谢怀立住吩咐道:“你跟着刘大人回刘府去,再带上几名太医。未得朕的诏谕,不要回来了。”说罢拂袖而去。
张祥端着盘子,眼望着一床一地的狼藉,呆愣在那里,直到刘英芝细微的呻吟传到耳里,才惊醒过来,忙放下点心,扑到床边:“刘大人,您这是怎么了?”
刘英芝右手动弹不得,只左手紧紧捂在腹下,只觉得右腹一阵阵的剧烈刺痛,仿佛千万把刀同时在扎在扭转,而自己心跳一下比一下沉,虽急促喘息却几乎仍要窒息过去。她睁大了眼睛,死死地盯住张祥,终于熬出一个字来:“药——”
张祥满心惶急,叫人赶紧去传太医,哪里听得见刘英芝低弱的言语。
刘英芝放开捂在腹上的左手,一把握住张祥的手,死死攥住,强吐出一个字来:“药——”腹上激痛掠过四肢百骸,她闷哼一声弓起了身子。
张祥总算勉强听得,急问:“什么药?刘大人?什么药?”
刘英芝只是喘息,再说不出话来,腹中剧痛之下,衰弱的心脉再承受不起,渐渐缓弱下去。虽死死睁着眼,眼前却是越来越暗。
张祥惊惧至极,反猛地想了起来,大叫:“刘大人,是上次您险些滑胎时服的药吗?”
刘英芝心下大喜,却是无力作答。
张祥见她光景竟似在顷俄之间,也再顾不得许多。好在刘英芝搬来承福殿时,自己一直陪侍在旁,知道她将药放在何处。匆匆取了药来,刘英芝牙关咬紧,只得用力撬开,将药喂了下去。
刘英芝抱着腹,蜷起身子,剧痛之下也不敢肆意翻滚,只怕伤了腹中骨血。强自压抑着微微抽搐。
幸而那药见效甚速,腹中疼痛渐渐缓了下来,这才慢慢舒开身子,整个人已如水里捞出来一般,连动一动手指的气力也没有了。只睁着眼,却是神采全无。
张祥何曾见过她如此景象,眼见缓了过来,扑倒床边失声大哭。
刘英芝歇了一阵,终是慢慢有了些气力,低声道:“我已好多了,让公公受惊了。”
张祥闻言泪下不止:“这究竟是怎么了呢?前会子陛下还说要来与刘大人赔礼,这会子又是怎么了呢?”他见刘英芝左脸上五指宛然,肿得已有些乌紫,显然是欧阳谢怀所为。两人相识十年来,刘英芝恪守臣子本分,欧阳谢怀着意爱惜,从未有过争吵。谁知不吵而已,一吵竟就见伤见血。想着方才艰险,不由埋怨欧阳谢怀出手太狠,竟不知顾惜刘英芝六个多月的身子。
刘英芝慢慢缓过来,目中也渐渐有了神色,依旧沉静如秋水:“这事,错在英芝。公公不要怨陛下,也不要难过。”她微微喘息着道:“等我好一些,就回刘府去。麻烦公公把我的衣物收一收。陛下让你随我去,你去与陛下说,刘伯待我如子,有他在,万事放心。按制,宫外头,不能使唤内侍,公公不当随我走。”
“可是——”张祥服侍她经年,见她如此模样,哪里能够放心。
刘英芝握住张祥的手:“公公服侍着陛下长大,情分非比寻常。英芝把陛下托与公公,公公万不要辜负我。”她手上湿冷无力,但目中却是温暖一片。
张祥紧紧回握:“刘大人放心,奴才一定好好服侍陛下,等着刘大人回来,再侍侯您。”
刘英芝微微一笑,也不答话,过了片刻道:“一会劳烦公公代我去请逍遥王爷来。”
张祥应着是,道:“刘大人身上都叫汗湿透了,奴才给您换身干爽的衣裳可好?”
秋夜苦寒,刘英芝身上湿衣已是浸骨。她既打定主意要善视己身,捱到足月生产之时,闻言便点点头:“劳烦了。”
张祥小心地半扶了她起来,正欲脱出右袖的时候,刘英芝淡淡道:“我右腕折了,提不上劲,偏劳公公了。”
张祥大惊,仔细一看,右腕处果然一片肿胀,微带淤青,显是下面骨头已折断。他自然不敢问这伤是怎么来的,只能小心托着刘英芝的手肘将里衣褪了下来。轻柔拭去汗水,再小心为她穿好衣裤。
刘英芝枕卧着,由赶来的太医诊脉下方。张祥已去请逍遥王欧阳玄皓。那太医尚不知莫寻已落狱,尤对刘英芝道:“胎儿无碍,只是刘大人您心脉过于虚弱,务必卧床静养,否则遗祸无穷。下官这个方子虽能振益心脉,但对胎儿恐怕微有损害,下官请与莫寻大师会诊下方。”
刘英芝微微点头:“我自会当心,方子就不必下了。我已好很多,无大要紧。”
太医离去不久,张祥已请了逍遥王过来,刘英芝让张祥退下,靠着背枕半坐,望欧阳玄皓微微一笑:“深夜叨扰逍遥王殿下,英芝实在不安。”
欧阳玄皓见她一身雪白拥着锦绣丝被而坐,容颜半被床侧挑起的帐缦遮掩,只在天青帐后隐露微微的苍白。恭身一揖:“大人客气了。”本以为以刘英芝的性子必定要谦让几句,不料她只微微一叹,道:“殿下请坐。”紧接着道:“请殿下坐得近些。”尾音里已微微有些喘息,登时心下雪亮,知她体力不足,已不容虚耗了。
方挨着床侧坐了,惊见她左边面颊上五道青紫指痕,诧异欲绝,指着问道:“这是怎么回事?”问完自悔失言,以刘英芝的身份地位,也唯有欧阳谢怀能打了。只是如此一来,更是惊异,就是当年欧阳玄历圈禁了他,也比不上欧阳谢怀打了刘英芝来得叫他吃惊。
刘英芝淡淡道:“我们不谈这个。英芝今晚请殿下过来,是另有要事。”她顿了一顿才道:“陛下心高志大,年华正盛,对蛮夷有征服之志。待常州事毕,再战也不迟。而西境幅员广阔条件险恶,对此用怀柔之计。届时,自可不战而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