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卿,今日召见,不为朝事,赐坐。”皇帝温声说道。
内侍立刻端来锦凳。
这不是梦!门侍郎神色如常,含笑朗声谢恩,撩衣款坐。
他的视线坚定的放到眼前的皇帝身上。
那个女子的目光依旧萦绕在自己身上,如同一双手要掀开他的皮囊,探视他的五脏六腑一般。
“子冉,你来瞧瞧这个姑娘。”太皇太后含笑说道。
这句话让他不得已再次将目光挪到那个女子身上。
秋叶红站起身来,含笑一步步的走下来。
门侍郎只觉得全身汗毛倒竖。
走过来了,走过来了,衣裳立刻变得鲜血淋淋,脸也会狰狞如鬼,会伸着手掐上自己的脖子……
“大人。”
声音清亮,隐含笑意。
门侍郎打个激灵,眼前的女子抬起头来,面容净白,浅笑如水,衣裳亮丽,端庄文雅,她的手交叉在身前……
这不是梦!但现实要比梦更可怕!
“莲儿……”门侍郎从嗓子里发出一声哽咽,伸手就抓住了秋叶红的肩头,再抬头已是泪眼朦胧。
秋叶红嗖的就跳开了一步,毫不怀疑自己如果再慢一步,这个男人就会将四流的涕泪抹自己一身。
“大人。”秋叶红故作惊恐的喊了声。
初次演戏,力度把握不好,表情有些夸张。
幸好没人注意她,太皇太后和皇帝的目光都放在门侍郎身上。
门侍郎似乎被她这一声喊的收回神,面色惶恐的就跪下了,“陛下,娘娘,请恕下官失礼。”
他的声音颤抖,不知道是因为惊喜不是惊吓。
“了冉……”太皇太后拿着手帕擦泪,“快起来,我刚见她时,比你好不到哪里去……”
门侍郎并没有起身,单手掩面,情绪失控呜咽而哭。
“娘娘……娘娘……”近日天长,感染湿气,残疾之身越来越不济了,近日连梦里也寻不到莲儿的身影,我想许是我们夫妻快要相见了……“门侍郎被内侍再三劝扶起来,坐在锦凳上,凄凉说道。
他的目光包含哀思的看向秋叶红,“这个孩子竟然如此酷肖……”
“子冉,你别这么说,”太皇太后拭泪劝道,自己越发哭个不停。
秋叶红鼻头一酸,忍不住也掉下泪来,自己也不知道为谁而哭。
好容易劝住了哀哭的二人,皇帝吸了口气,冲内侍摆摆手。
内侍领会,立刻转身出去,不多时领了一人进来。
“老爷,老奴顾芸娘见过老爷。”顾妈妈直绷绷的跪到端坐在锦凳上低着头的门侍郎跟前。
她的声音干涩的没有任何感情,一双瞪得溜圆的眼直勾勾的看向门侍郎。
门侍郎这一次没有任何作假,他真的要魂飞魄散了。
门侍郎家门口站了一列的小厮仆人,有些惊讶的看着从马上差点翻滚下来的老爷。
春风得意出门去,怎么转眼失魂落魄的回来了?
门侍郎站在自己门外,神情恍惚,耳边回荡着宫殿中几个人的话。
“……老奴醒来,挂在树枝上,拴的一命……寻不得郡主身影……只觉得罪该万死,无颜再见老爷……隐名埋姓混迹芶活……”
“这姑娘是镇远侯夫人的gan亲妹妹,我见她与莲儿酷肖,心中甚爱……”
“……此乃上天怜惜,要再续血缘亲情……将镇远侯夫人的gan亲之妹富慧娘,收养到妙莲郡主名下,充嫡女奉养郡主,非干系门氏宗祠,仅以解郡主膝下荒凉之忧,授封慧兰郡主,待招赘养婿,承母姓氏郭氏,以延长公主大将军之血脉……”
“子冉,你看可否?”
你看可否?你看可否?
他又不是傻了,什么时候上位者要真的询问你的意见?
“臣谢陛下,此正解臣燃眉之忧,夜不能寐之愁……”门侍郎跪地高呼万岁千岁,单手掩面痛哭。
“爱卿快起,你欣喜之情我知晓,你身子有恙,不敢过于激动……”皇帝太皇太后齐声说道。
门侍郎这一下是真的放声大哭了,激动,真他娘的激动大发了!
“慧兰,跟你爹回家去吧。”太皇太后站起身来,拉过那个眼圈发红的新鲜出炉的郡主曾外孙女,送到门侍郎身前。
“女儿啊,”门侍郎遍布泪痕的俊面微微颤抖着,接过女儿的手,“跟爹回家去。”
“爹!”
这一声满含欢喜之情的娇呼,在门侍郎耳边炸响,让他打个激灵,回过神来。
“爹?你是我爹!”门侍郎喃喃道。
“爹,你说什么呢?”门绪兰皱眉说道,一面伸手摇了摇他的手臂。
门侍郎回过神来,发现自己已经站在自家的内宅二门前,眼前雁翅挂绿,好一派喜庆之气。
“扯了!都给我扯了!”门侍郎只觉得分外刺眼,忍不住暴跳如雷,指着满院子的飘带暴喝道。
一院子欢喜的人立刻都惊呆了,原本要嬉笑着抢着接过来和几个小妾立刻站定往后缩。
“爹,”门绪兰怔住了,又摇了摇门侍郎的胳膊,皱眉道:“怎么了?”
熟悉门侍郎脾气的丫鬟们都已经动手开始扯飘带。
屋子里闻声掀帘出来一位妇人,见状竖眉断喝。
“做什么!”
小丫鬟们吓得立刻停了手,目光看看门侍郎,又看看新出来的妇人,不知所措。
这个妇人穿着灰蓝镶边立领褂子配着紫色蓝马面裙,脸如银盘,不施粉黛,却仍是眉眼美艳,乌发高堆,插着两只金簪子,鬓边压着金蝴蝶压发,一手扶了扶发鬓,一眼溜过满院子的人。
满院子的媳妇丫鬟都禁声低头。
“老爷,这是怎么了?”妇人将目光看向门侍郎,举步过来。
门侍郎气息不平,鼓着眼,瞪着满院子的飘红佳绿。
瞧他这神情,妇人面色顿变,快走几步也拉住了他的手臂,“怎么?可是太皇太后变卦了?”
一旁的门绪兰闻言粉面失色,难以抑制的啊了声。
门侍郎脸色几番变幻,忽地吐了口气,指着手里扯着飘带不知所措的丫鬟道:“挂,挂上去,挂的高高的,再加几个花灯!”
这话一出,满院子的人松了口气,那妇人也舒了口气,扶着胸脯道:“吓死人……老爷,你这一惊一乍的做什么?”
门侍郎脸上浮现一丝勉强的笑,目光落在站在身前的门绪兰身上。
门绪兰穿着暗红提花对襟衫,粉色长裙,挽着层层发鬓,戴着黄赤金小珠冠,双眸灵动,说不上的娇艳风流。
门侍郎好容易平复的情绪瞬时又失控,他的鼻头忍不住发酸,这才是他女儿,他的女儿论相貌才智,做公主也是委屈了。
都是那个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的……
“兰儿……”门侍郎声音有些哽咽,只觉得嗓子苦涩,那句话实在无法说出口。
门绪兰瞧他的神情,颇为不解,歪着头要问。
“老爷,老爸人……”两三个婆子白着脸冲了进来,因为太过惶急,一头撞在正看着丫鬟挂花的妇人身上。
“瞎了眼!”那妇人劈手就是一耳光。
婆子吓得魂飞魄散,叩头如捣蒜,口内连连道:“燕夫人恕罪燕夫人恕罪。”
“燕来!”门侍郎看了那妇人一眼,制止她的怒意。
被唤作燕夫人的妇人哼了声,拂袖走开几步。
“什么事?”门侍郎问道。
“老爷,老爷,门个来了……来了……”婆子捂着脸,妇人的力气毕竟没多大,所以那一巴掌并没有打的红肿,只不过留下三道长长的指甲印,此时渗着血丝,许是因为痛,也是因为害怕,婆子结结巴巴的,一句话说不连贯。
门侍郎听了神色一凝。
“来了什么?”燕夫人转身喝道,“贺礼的来了,不是交待过如何接待了吗?又来问什么!”
“大小姐来了!”婆子被这一声喝,吓得一气说了出来。
大小姐?满院子的人你看我我看你,这婆子被打了一巴掌就傻了不成?
他们门家只有一个大小姐,虽然是庶出的,但谁敢不把她当嫡女看。
门家尊贵的大小姐不就在院子里站着嘛,还能有什么大小姐?上一辈倒是有个大小姐,都出嫁成了姑奶奶了。
燕夫人听了更是没好气,刚要呵斥,就听门外一阵杂乱的脚步,伴着一阵狗吠,十几个人涌了进来。
“你们……”燕夫人有些惊讶,瞬时又大怒。
什么人竟然闯进他们门家的内宅?
高高低低胖胖瘦瘦不等的丫鬟,清一色绿黄比甲,粉红束腰,年纪都在四十多岁的婆子,个个面皮白净,笑颜盈盈。
伴着燕夫人的问话,众人站开,让出一位矮胖的妇人,扶着一位果绿圆领袍的姑娘,这姑娘手里还牵着一只漆黑歪头大狗,呼呼喷着气,摇头乱看。
燕夫人一怔之后,忍不住惊叫出声。
她不是被狗吓得,她是被人吓得。
如今朗日当空,鬼怪是绝对不会出现,不是吗?
那么眼前这两个人,这两个人是什么……东西?
燕夫人没有再惊叫也没有失魂晕倒,她转眼就被门侍郎拉在身后,并且手腕被重重的掐了下。
这代表了丈夫给的暗号,也代表这不是做梦,也不是白日见鬼,燕夫人瞬时冷静下来。
“富慧娘?”门绪兰看清来人,忍不住惊讶的唤道:“你……”
是来上门庆贺的?这丫头消息这么灵通?想到她跟镇远侯府有关系,也就不足为怪。
不过,没看出来,这个看似粗傻的丫头还有这个机灵劲,门绪兰忍不住露出一丝笑,微微抬了抬小巧的下巴,等着她说出道贺的话。
秋叶红目光在院子里扫了一圈,好家伙,女人不少啊,看向正站列自己面前,神色不定的门侍郎,微微一笑。
“爹,女儿回家了。”
这一声爹,叫散了无数人的魂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