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莞音用一种舒缓又轻柔的声音,给木繁树细细道来所有事情的前因后果。
原来,当时平初对木繁树并没有得手,因为儀乐、莞音和圣女掐着时间闯了进来,她们兵分两路,儀乐简单几式杀死了平初的分身,可圣女那边就十分不妙了。
沙神此次有备而来,连天瀛竟然也十分配合,他张开双臂,让沙神的尖刀刺穿他的心脏,冰心,噬心,最终二者合为一体,出乎所有人的意料,连天瀛的意识瞬间吞噬了沙神,理所应当拥有了沙神的全部灵力和法力,满血复活,焕然新生。
而圣女,则是在沙神被吞噬的最后一瞬才赶来的,二人匆匆一眼,便是生死离别,再无聚日。
圣女恨毒了连天瀛,她每日每夜都在想方设法为沙神报仇雪恨,不达目的,誓不罢休。
听到这里,木繁树悄然睡了过去。
她太虚弱了。
肩膀和手臂上的伤已被莞音做过简单处理,包着浅色的、里衣撕成的宽白布条,血还在慢慢的、不停的往外渗,殷红了布条,被褥,和平铺在床上的一缕长发。
莞音无比沉重的叹了口气,替她小心翼翼换下满是血污的布条,擦净发上的血迹,掖了掖被角。
“大人,”莞音的声音低低的,带着几分坚定、哽咽和心痛,“婢子要去找我家女君了,大人自己保重。”
说完,恭恭敬敬地向着木繁树一礼,转身,走过去开门,道:“二魔君想留住的是木神大人,他总不会不让我出去吧?”
守门的妖精照样默了一默,然后向外扬起手臂:“请!”
门一合上,床上的木繁树便慢慢睁开了眼睛。
她太了解莞音了。
她们主仆二人相依相伴几千年,共苦难,同富贵,大起大落风云跌宕十几次,所以纵然赴死,她们也会一起吧。
这使木繁树不由自主想起了月下,她晕倒之前,月下还在她身边陪着,不知现在她怎么样了?
还有书灵,他到底对现在的连天瀛有多少了解?如果他发觉连天瀛的凶恶真性情,会不会也和现在的她一样,左右为难,进退维谷?
她明白,连天瀛是恨她的。
极恨。
她明明知道二人的症结所在,却百口莫辩,束手无策。
门外忽然传来一阵异常火大的脚步声。
“二魔君!”
啪!
房门被连天瀛一脚踹开,他无法推门,因为两只手里都拎着酒。
把两只挺大的酒坛用力放在桌上,他大声道:“起来!陪本君喝酒!”
木繁树一刻没有耽误,坐起来,掀被,连云靴都没有穿就下了床,走到桌前坐下,“好。”
守门的妖精很快送进来两只大碗,还殷勤地为二人各自满上一碗,最后关上门重新回到了自己的岗位上。
酒香四溢,顷刻间飘满整间屋子,这两坛明显是难得一见的极品烈酒。
连天瀛端起酒碗一饮而尽,然后把手中的空碗发泄一般摔在墙上,碎瓷四下飞溅,“木繁树,难道你就没有什么话要对我说吗?没有吗?啊?”
木繁树的耳朵被吼得阵阵发疼,但她努力忍着,尽量不表现出来,“有。”
“说!”
“华越邈那个女人不是我,连天漪不是我逼死的,我也没有烧死溪儿,更没有推暮沉下湖,我是冤枉的。”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连天瀛肆声笑了起来,“那你的意思是,我黑白不分,是非颠倒,不识好歹恩将仇报了?哈哈哈木繁树,你怎也不用脑子好好想想,我若没有十足可信的证据,会这么对你吗?”
“我有罪不假,但罪不在此。我曾经答应过你要护华越邈周全,可华越邈现在没了,是我对不起你。对不起。”
“别跟我演这些假惺惺,”连天瀛丝毫不为所动,对她“事后反省”的憎恶感反而更甚,“你说的话,我一个字都不会再信。”
木繁树默了一默,抱着最后一丝希望问:“那我要怎么做,你才相信我?”
“相信你?呵。”
连天瀛把两个酒坛沿着桌面往木繁树的面前一推,“喝光它,或许我可以考虑一下。”
七十七天滴水未进,身上旧有淤毒未除,新有两处刀伤,虚弱至此浇上两坛烈酒,不会立刻致死,是生不如死吧。
木繁树的手伸向其中一只酒坛,手指在封口处轻轻摩挲许久:“我就算喝光,你也不会信我吧?”
连天瀛坐下来,拼命压抑着满腔怒火,不拘小节的翘起二郎腿道:“不试怎么知道。”
然后双眼朝别处看去,一副十分暴躁和不耐烦的样子。
木繁树一言不发,先把碗里的酒从善如流的喝干,然后右手提起酒坛,有点吃力的又满上一碗,“酒我可以喝,不过,你先回答我一个问题。”
连天瀛冷笑:“木繁树,你觉得你现在还有资格跟我谈条件吗?哦,也不是完全没有资格,这样吧,你喝一碗酒,我回答你一个问题,如果我回答得让你满意了,你再脱一件衣服。怎样?”
“好。”
木繁树想也不想,一口答应下来,这使连天瀛不由自主的怀疑,此时不管自己提出多么过分、多么无理的要求,她都会毫不犹豫地答应。
为了儀乐,毫不犹豫的答应!
连天瀛心里的火气顿时烧得更旺了。
木繁树不急不缓喝完第二碗酒,道:“你的计划,说出来。”
连天瀛一脸诚实的答:“先折磨死儀乐,然后逼死花少雯,烧死木方,烧光栖碧宫,把你给我的一切痛苦全部还给你,还要杀回雪墟,屠尽澹台侵略狗,倘若我的本事增长得很尽人意的话,把天界那窝子杂碎也一起端掉。唔……暂时没有了。不知这个回答大人可还满意?”
“满意。”
“那大人的衣服……”
左臂上包扎伤口的白布条缠在衣服外面,木繁树毫不迟疑,右手开始一圈一圈地解开包扎。
连天瀛的眉梢带着一抹极讽刺的笑,既不出手帮忙,也不出声阻止,就这么大剌剌地坐在那儿,静静地看着她,直到染满血迹的布条落在地上,木繁树站起身来,利利索索地扒下自己一件外衣,露出她纤瘦如竹的玲珑身材,连天瀛的双眸才蓦然亮了一下,微乎其微的一下,一瞬即逝。
“大人还有什么问题?问吧。”
这话说得有点露骨,摆明了要沾木繁树的便宜,吃她豆腐。
木繁树坐回去,“没了。”
没,没了???
怪不得她方才答应得那般痛快,敢情只准备问一个问题,不痛不痒的脱一件衣服啊。
此时,连天瀛的心态颇有点恨意犹然,意犹未尽,但他强撑着不表现出来,十分不屑的说:“那就干了吧,大人。”
木繁树二话不说,开始一碗又一碗地、从容不迫地喝起来,她的脸色惨白,眼睛因为不好使,眼神也有点飘忽迷离,有几分楚楚可怜的别样味道。
连天瀛鲜少见到她这副模样,情不自禁多看了几眼,“你似乎很委屈?”
也不知是被这句话触动了心弦,还是酒太烈呛的,木繁树捂住嘴巴剧烈咳嗽起来,止都止不住。
连天瀛换了条腿交叠在上面,无动于衷道:“这只是刚刚开始,大人就觉得自己委屈了吗?唔,不会突然想不开自杀吧?让我想想送谁给你陪葬好呢?嗯,月下怎么样?那丫头伺候了你小半辈子,又那么忠心耿耿……”
“连天瀛,”木繁树道,“你想怎么伤害他们都行,但请不要在我面前提起。”
连天瀛的双眼一眯,目光从别处滑到她的脸上,“又想知道我的计划,又拒绝知道他们的下场,唔,我明白了,原来大人想亲眼看着他们死去或者生不如死啊。别急嘛,等你喝光这些酒,我会让你如愿以偿的。”
喝光?
不用喝光,木繁树也已经察觉到自己身体的强烈不适了,这酒太烈,后劲大得超乎想象,她的头脑很快开始炫晕,眼睛更花,耳朵更懵,胃里好像突然之间燃起了一团熊熊火焰,烧得她阵阵痉挛,灼痛不堪。
“这酒……”
连天瀛从善如流地端起她的酒碗尝了一口,“没毒啊。大人这是怎么了?”
是了,没毒。
却是酒曲。
否则她何至于几碗就难受成这样?
木繁树很快就支撑不住了,她牙关紧咬,一手扶头,一手死死按住胃部,豆大的汗珠从她的额角源源不断地淌落下来,脸色愈加苍白无血,痛到极致,连呼吸也几乎停滞,手臂上的伤口挣开了鲜血直流更是浑然不觉。
“大人?……咎由自取……好好享受吧……”
她感觉到连天瀛向自己走过来,在大声说着什么,听在耳朵里断断续续嗡嗡作响,仅清晰的几个字却更加令她心痛,令她窒息。
她只想尽量表达自己的意思,“……是我食言……你……高兴就好。”
“高兴?”
这两个字格外清晰,接下来的话却又开始模糊了,“……死……恨……我不会原谅你的。”
木繁树艰难的抬头,朦朦胧胧中,他温柔俊逸,笑眼生花,仿佛还是多年前那个良善可人的美好少年。
“瀛儿……”
她眼角含泪看着他,弱声问,“你为什么不肯信我?”
她哭了。
连天瀛显然也被眼前这一幕惊到了,许久没再行动和言语,他看着她痛苦,看着她忍耐,看着她哭,他的冲天怒火仿佛被当头泼来一盆冷水,瞬间浇灭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