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邵霆的面子，代国使团没追究牛大这帮小毛头的责任。牛大却还是不服气的。毕竟他们这一天没收获，只得再次两手空空回家。等待他的，又会是一顿毒打。
“虽然还是个小屁孩，但一招一式倒也算有板有眼。”看着牛大离去的背影，赵政感叹道。
林县位于楚国西北部，与景国隔着一条丰谷关，与代国都城素城隔山相望，从林县的瞭望楼又能看得见东边宋国的军事重镇虎牙。在这战火纷飞的乱世，林县成了兵家必争之地。正因为诸侯虎视眈眈，林县的发展才会失衡。重兵轻民，成了这里十多年来的传统。
听到赵政对牛大的评价，邵霆说：“赵将军有所不知，林县人从小就尚武。你就说刚才那个牛大，当年他被抱过来……”
“等等，抱过来？”代国郡主田湉插话道，“他不是林县人？”
邵霆叹气道：“郡主有所不知，楚州城之变后，景军节节败退。在退守丰谷关前，景军曾驻扎在林县，进行了惨无人道的屠杀。原本有几百户的县城，最后只剩下十几户人家。”
望着萧条破败的街道，听着骇人听闻的旧事，赵政只觉后脊发凉。长久以来，身为代国丞相赵涵之子，他只视楚国为敌人，却早已忘记，楚侯和代侯曾经肩并肩，讨伐过大景那个昏庸的皇帝陈睿思。
田湉见赵政不语，便继续和邵霆交谈：“既然楚国也饱受战火折磨，那此次我等出访，就更有意义。”
邵霆好奇：“愿闻其详。”
“自从大景分崩，西景退出丰谷关后，代楚两国毗邻，大大小小摩擦不下百起，劳民伤财。父亲大人早就有意与楚侯讲和……”
“讲和？哈哈哈哈。”邵霆大笑，“两强相争，偃旗息鼓，是为讲和。如今楚强代弱，恐怕只能算得上投降吧？”
“放肆！”赵政猛然大叫，吓了田湉一跳。她用眼神提醒赵政不要失态。这位青年将军只得向邵霆赔了不是。赵政勇猛，田湉聪慧，政治上的手腕，田湉比他精通许多。更重要的是，赵政并不清楚代侯的心意，而田湉作为代侯的女儿，可以说是代国的代言人。
田湉说：“邵将军如此说话，恐有违待客之道吧。”
邵霆虽然年纪比田湉长十多岁，但从小随父征战，疏于礼仪。他与代国交锋不下二十次，早就结下梁子。但刚才看见牛大，想起了曾经在林县的苦难岁月，邵霆心中的柔软被唤醒了。再加上他也是性格直爽的汉子，听田湉这么一说，心中还真有些愧疚。道歉的话刚要出口，却又想起他父亲曾嘱咐他，不能给楚国丢脸，道歉的话便硬是咽下去了，换成了更富攻击的言语。他说：“说到这礼仪，我觉得郡主殿下也有些没礼貌。”
田湉皱着眉头，疑惑地看着邵霆。邵霆捋了捋胡须，笑道：“刚才郡主殿下称呼我君上为……”
“楚侯。”
“哈哈哈，你们代国人的消息也太闭塞了吧？”邵霆逮着个机会，就要嘲笑一下代国人。赵政气不打一处来，自从进入楚境，他们一行人便像囚徒一般，不准和外界有任何联系。
赵政冷言道：“这一切多亏邵将军保护周全。自从到了楚国，我们除了邵将军和邵家军，再没见过一个喘气的楚国人。也不对，就在刚刚，那个小土匪牛大，倒成了我来楚国后，交谈最多的楚国人了。”
“非常时期，必须保护周全。”邵霆一顿，转眼看着田湉道：“只不过，郡主以后再也不要称呼楚侯了。”
田湉心里咯噔一声，难道……
邵霆自豪地说：“三天前，君上已经在楚州城称王了。普天之下，除了那个晏国的晏王，就只有我大楚王权势最大了！”
田湉惊呆了。赵政更是倒吸一口凉气。作为楚州城“清君侧”兵变的发起人之一，楚侯林轩称王意味着，清君侧的招牌终究还是被砸了。从此，历史上只会记载，这是一次权臣谋逆。曾经权倾朝野的大景丞相高凯一定想不到，他的老对手，那个忠君忠国的林轩，竟然做了他一辈子都不敢做的事情。
这天下，恐怕再也不会太平了。
太阳落山，夜微黑。
“称王？胡闹！！太尉竟然称王了！”
林县郊外的岚山半山腰，一栋茅草屋外闪着火星。一老一少两人围坐在篝火前，老人花白了胡须，身形枯瘦，眼睛瞪得大大的；小孩则乖巧地坐在他旁边。倘若赵政看到此处，一定会笑岔气，因为这个乖巧的小孩，就是牛大。
“师父，人家早就不是什么太尉了好吗，是楚王。”告别赵政一行，牛大把弟弟妹妹送回了家。因为怕挨打，牛大便以看师父为由出了家门。临走时，他看见那个人正躺在床上微闭双眼，旁边放着一坛酒。当他来到师父家时，没想到师父程一峰更生气。
程一峰看着牛大闪动的双眼，狂躁的心情略微平复：“当年为师在军中效命，林轩是我的老上司。当年他就是太尉，可是把忠君说的比性命更重！”
“他是不是没饭吃啊？”牛大捂着肚子，尽量不让空肚子的叫声吵到程一峰。听牛大这么说，程一峰先是一愣，而后哈哈大笑起来。他这个小徒弟特别聪明，总喜欢装可怜博取程一峰的同情心。但这一次，牛大的肚子真的咕咕叫了起来。程一峰没说话，转身从茅草屋里取出一张干硬的饼，递到牛大面前：“吃吧。”
牛大的大眼睛死死盯着干饼，又抬头瞧了瞧程一峰，摇头说：“师父，我不吃，你吃。”
程一峰欣慰地捋了捋花白胡须，说：“师父吃过了，这张饼就是给你留的。”
牛大眼睛一亮，毕恭毕敬地接过饼，小心翼翼掰成一大块和一小快，大块揣在怀里，小块狼吞虎咽而下。程一峰知道，大块是留给弟弟妹妹们的。
“师父对我这么好，不如我跟你姓吧。”牛大边吃边说，差点儿噎着。
“慢点吃，没人跟你抢。”程一峰捋着白胡须，眯着眼望着牛大。这孩子真可怜。程一峰年岁已高，膝下无子，倒真动过收养牛大的念头。可当他听说牛大家里存在的那个人之后，程一峰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你小子想随我姓干什么？是不是又要去招摇撞骗？哼，我可不能让一个小山贼败坏我家族的声誉。”程一峰故意把头一偏，装作生气的样子。
牛大嘿嘿一笑，根本不把程一峰的假怒放在眼里。“我说师父呀，你人老怎么脑子也不转了。我现在随那个人姓牛，所以才干强盗买卖。如果随了您的姓，我就能扛起您行侠仗义的大旗了。”
程一峰叹气道：“英雄气短，虎落平阳。牛大，你不要小看牛兵痞，当年他可是……”
“五灵大将是吧？”牛大打断了程一峰的说教。“师父，您说什么我都信，就这句不信。您也不是没见过他现在这个模样。除了我，他还能打得过谁？”
程一峰本还想说些什么，却迟迟张不开嘴。每每想到牛兵痞堕落的轨迹，每每想到牛大兄弟姐妹的境遇，每每想到不知在这乱世天下，还有多少孩子遭受更恶劣的对待，程一峰便觉心口憋闷。他叹气说：“你今年不到十八吧？”
“按那个人的说法，今年我十六。”牛大回想起了，牛兵痞每天总说的那句，白养你十六年，穷的连个屁都没有。牛大总想告诉他，屁有的是，还有屎呢，嘿嘿。
“十八年的乱世，何时才能结束。”每每回想起曾经，程一峰忍不住老泪纵横。“算了，不说这个了。说说你吧，鼻子怎么弄的？”
牛大摸了摸又红又肿的鼻头：“嗨，别提了，今天碰见了高手。”
程一峰皱眉问：“是不是又去打劫商队了？”
“不是商队，是一男一女。”想起赵政，牛大就一肚子气。但他聪明，没有把赵政代国使者的身份告诉程一峰。
“此男子已成年？”
牛大想了想：“估摸着比我大两三岁吧。”
程一峰俯下身，仔细端详牛大的鼻子，叹了口气说：“比武交锋，最重要的是全神贯注。两位练家子交手，最难打中的便是面门。你瞧瞧你，让人直击中心，这两年的功夫都白学了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