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萱儿流泪,郑颢心疼,把竹竿一丢,顺手将她搂在怀里哄道:
“都怪我,都怪我。前世对你不好,还悄悄走了,今生让你好好打一顿出气。你不知道,每次在你话里,听出一点点前世的艰辛,我就恨不得往自己身上捅一刀,让你解恨......
有遗憾才会重生,我临死前最大的遗憾,不是恨卢敏毒死我,若非那样,我还不知自己对你有多残忍。我回来,是为了弥补自己心里缺少的那份爱。”
李萱儿吸着鼻子,在他怀里扭着身子分辩道:“我回来可不是为了你。我只想忘了你,可你阴魂不散,总是缠着我。”
“好好好,你不为了我,你有你自己的理由。前世那样的我,确实就是个人渣,不值得你留恋。”
郑颢低头看,她又老实不客气的在自己胸前擦鼻涕眼泪,心头一软,在她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他捧起她的脸,认真问道:
“你是不是历经乱世,看到天朝最终走向灭亡?”
李萱儿点点头,眼圈又红了,这才是她回来的真正原因。
“那......是在二、三十年后?”
郑颢也不是白过这二十年,他重生以来,经过敬宗、文宗、武宗、宣宗四朝更迭,更清楚的看到天朝几朝皇帝想改变,却又力不从心的现实。
“我兄长虽没做过伤天害理的事,可他自暴自弃,只管吃喝玩乐,把皇权交到宦官手上,败光国库多年积蓄;他儿子十二岁临朝,其实就是个傀儡,最后天朝各藩镇离心离德各自为政,处处造反,战火四起。”
李萱儿忽然觉得,有个熟人交流前世今生,还有点蛮不错的感觉。尤其是,这个人还是个聪明人。
郑颢眉头轻锁,松开手,替她摘掉一片落在发上的枯叶,轻轻叹了口气:“难为你一个人度过那些孤独的日子,皇朝末路,不是一朝一夕,也不是一灾一战,你那时只是个孀居的大长公主,有苦向谁说去......”
“不,我不孤独,直到你离去,我才第一次踏进你的书房。在里面整理你留下的的书籍和笔记,那时,我才真正认识了你。孤弦难奏相思曲,单孔不吹悱恻音。长安尽是蜉蝣客,错将烈火做丹心。”
那是他写在笔记里的一首诗。郑颢看着她那张嵌着蛾眉朱唇的脸,她白皙的皮肤因为激动有些微微泛红,长长睫毛下那两汪清潭,竟有些深不见底。
他的眼里泛起了一层雾:若非前世神交已久,哪得今生心有灵犀?他握着萱儿的手,柔声道:
“前世我身后之事无从知晓,但你却是亲历者。既然让我们因重生而先知,就有机会扭转乾坤,为天朝续命。
从今往后,你就是我的眼睛,我们要尽最大的能力去挽救天朝,也要尽情过好属于自己的今生。不留遗憾、不枉重生。”
他眼里的笑,像天地间躲不开的雨点,淅淅沥沥落在萱儿的眼里。她突然歪着头问道:
“你既知是卢敏毒死了你,为何不去找她报仇?”
郑颢摇头苦笑道:
“我重生时才六岁,那时,我怕将来又与你产生误会,尽量避开与她有什么青梅竹马的情节,指腹为婚也让父亲推掉不作数,我们连一点交往都没有,难道要因为前世的仇,杀了今生的她?”
这也是,没有人生来就是坏人,她的经历改变了,人也会改变,反倒没有了杀她的理由。李萱儿抿嘴笑道:
“若是今生再没遗憾,那就不会重来一次。”
“如果今生不能娶你,那就是我最大的遗憾。我就是打到东岳大帝那里,也要从你十五岁生辰的那日重新开始。”
萱儿愣了一下,想起今生重逢,就是在她满十五岁那天。两人都不再说话,只凝望着熟悉又陌生的彼此。
郑颢自从在小屋里说出自己重生而来,便卸下浑身束缚:前世两人成亲数年,行夫妻之礼也不是两、三次,既然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我做什么也都不算唐突。
想到做到,他勾起萱儿的下巴,低头笑道:“以前没有好好做的事,现在是不是可以诚心诚意的补做?”
“休想!”萱儿倒竖起眉毛,将他的手推开,低头捡起地上的竹竿,在手上一拍,粗细长短刚好合适:
“刚才是谁让我狠狠打他一顿出气?我看是要每天打一顿,方能解恨!”
前面看见他俩又搂又抱,来找他们的木蓝和阿哲,躲在不远处的竹子后面惊得嘴都合不拢,这下见动了手,他俩面面相觑,大眼瞪小眼:
这变化也太快了!刚刚都差点亲上了,怎么一言不合打起来?
阿哲赶紧闪身出来叫到:
“公主!郎君!那个......风筝已经装好了......你们要不要去放风筝?”
“是啊、是啊,还有青团......公主您最爱吃的糖心青团......要不要出去吃两个?”
萱儿指着地上的那十几根竹竿,皮笑肉不笑的对郑颢说:“还不捡起来?你说要上百根才能磨出一支箫,这才几根?”
阿哲忙推开郎君道:“我来捡、我来捡!”
看着公主背着手,和木蓝往竹林外面走,阿哲小心翼翼的问:
“郎君,您这是成了......还是没成?”
“这是你该关心的?照着这个样子去找竹子,不能粗也不能细,没有一百枝,不准回去。”郑颢一本正经的说。
“哦。”阿哲拿起根竹竿比划了一下,握起拳头,冲着郑颢的背影小声叫道:
“郎君郎君,京城第一!冲啊!”
郑颢剧烈的咳嗽起来。
初夏郊外的阳光,渗着花草香甜滋滋的,沐浴在阳光里,像用羽毛挠了脚心一样,让人总忍不住想笑。
看见李萱儿走出来,郑奕举着个有两条长尾的燕子风筝走过来,递给她道:“公主,这个风筝最漂亮,您要不要试试?”
“好啊!你替我捧着,我来放。”李萱儿心情很好,爽快答应了。
郑颢走出竹林的时候,崔瑾昀正躺在草地上晒太阳:
“老郑,你跑哪去了?再不来,你的宝贝就要被年轻人撬走喽!”
郑颢笑而不答,在他身边坐下来。
碧蓝的天空上,那只燕子风筝已经飞得很高,忽然线一松,它随着风,向西北方慢慢飘去。
愿她所有烦恼,都随风筝一起飞远吧。
不负今生,不枉重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