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芝缨侧坐在百里昭身边,伸出右手腕,晶莹剔透的珠串呈现在两人眼前。她把左手掌汇聚的那一小掬血慢慢地滴在珠子上。
百里昭吃惊地看着颗颗珠子贪婪地把谢芝缨掌心流出的所有鲜血一点一点地“吸”了进去,而珠串在饱食鲜血后,绽放出璀璨而诡异的光芒。
“殿下,等下召唤的时候,务必摒除杂念。”
谢芝缨知道这一幕有点恐怖。其实她自己也是害怕的,她现在确信手串是个邪气十足的东西。但她已是死过一次的人,为了救人,为了脱离苦海,哪怕叫她割自己的肉给什么妖魔鬼怪,她也不会犹豫。
百里昭握住了谢芝缨的右手腕。这是他第三次握她手腕了,她的体温,没有哪次比这次更冰冷的。而这一次,手串的温度也是最为炙热的。
这手串到底是个什么东西?她的热量,她的年轻活力,是不是都让它吸食了。
他忽然有种念头,将来得帮她摆脱这串珠子。
“殿下。”谢芝缨提醒道,“请您专心一些。”
她已经闭上了眼睛开始臆想,可是什么都没有发生。一定是他没有集中精力。
“我知道了。”百里昭低沉地应了一声,同样闭上了眼睛。
珠串上的热量传递到百里昭身上,两人的神识交汇,一心一意地呼唤。光芒倏地包围了两个人。
“回来了!”
谢芝缨惊喜地看见了眼前摊开的账本,正好是她被强行中断的那一页!
她回到了玉澜苑。身边空无一人,看来百里昭并未一起被带过来。
她没有理会,马上捧起账册,继续努力地“啃”上面的字。
百里昭虽然没有过去,但谢芝缨所经历的,他也能看见。他依然阖着双目,脑海中却是谢芝缨埋头苦读的身影。
这实在是奇特。他的身体不在,可视觉却能任意飘动。他能从各个角度观察谢芝缨。
她紧紧地皱着细细的眉,眼睛都快贴到账册上去了,手指顺着册子登记的内容一点一点地移动。她看得很专注,也很慢,很久才翻过去一页,这让他不禁有些担忧。
她是偷跑出程家的,要是在这里坐到天亮,可不就被发现了。
---无妨。这段时间是我赏给她的,她返回的时候,你那里不过耗费一刹那的时辰。
百里昭心里忽然冒出这样一个念头,或者说,无声的声音。他觉得很奇怪,这是手串在向他解释?
他的额头不知不觉地渗出大颗的汗珠,而他毫无知觉,还在和那个莫名其妙出现的声音交流。
“既然她都能回到那间房,为什么不直接把账册带回来呢?这不是更省事。”
---不行。我让她看见的,不论是过去还是未来,都只能观看和触摸,但不能带走任何东西。她带走的,只有对这些场景的记忆。
“你和她这样说过话吗?”
---没有。她听不见。
“那你怎么能跟我说话的?”
---笨蛋。因为你能听见。
“为什么我能听见?”
沉默。珠串没有回答这个问题。
百里昭看着谢芝缨瘦削的背影,觉得有点心疼。
“对了,你为什么认她为主?”
---我本来就属于她。
咦?真奇怪啊。“那之前你不是属于那个什么翠珊吗。”
——只是暂时的。我迟早要回到真正主人的身边。
“真正的主人?那你还吸取她的血液精气。”
---这是我分内事。
珠串回答得十分理所当然,一点都感觉不到惭愧。说起来,珠串对他的态度,不算冷漠,可也谈不上热情。
百里昭想了想又问:“你是从哪里来的?”
又是沉默。珠串似乎拒绝回答。
百里昭有点生气。既然肯跟他说话,干嘛还这么不爽快。
---天机不可泄露。
珠串的语气干巴巴的。他心底的所有想法,都立即被珠串洞悉。
百里昭被气笑了。这串珠子怎么跟个神神叨叨的老道士似的。它到底掌握了多少秘密啊。
谢芝缨还在专心致志地看账本,百里昭觉得无聊,目光扫过屋子里的每一样摆设。
唉,和离怎么就这么难呢。其实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但他知道谢芝缨的脾气,她想要光明正大地摆脱程家。
百里昭忽然福至心灵,急忙问道:“我和谢九姑娘有关系吗?”
---有。
这次,珠串很痛快地给出了答案。
“什么关系?”
---嗯......
珠串似乎在犹豫,百里昭得到了鼓舞,连续追问,可是珠串再也不“说话”了。
百里昭泄气。他放弃了这个问题,又问:“还有别人和我一样吗?”
他的意思是,还有没有其他人能帮助谢芝缨一起召唤手串。
---没了。
没了?再没别人了?百里昭不知该遗憾还是该欢喜,他看着谢芝缨垂在后脑的黑发,忽然想凑过去摸一摸。
可惜得很,他人不在跟前。
百里昭还想继续问下去,谢芝缨却从他的眼前消失了。
“殿下!”整间房间都不见了,他睁开眼睛,谢芝缨喘着粗气,正在用袖子擦脸上的汗水,却是开心地笑着的,“殿下,我看完了!”
百里昭也笑了:“那就好......哎哟。”
胸口传来火烧火燎的感觉,他这才发现自己全身都被汗水湿透了,咸咸的汗水蛰得他伤口又疼了起来。
“殿下!”
谢芝缨低低惊叫,房门被人推开,项先生一阵风似地冲了过来。
......
百里昭让谢芝缨去里间的书房,趁热打铁默写剩下的半本账册。
项先生很生气。他责怪说,大夫交待过,涂了这种金疮药就是不能让伤口出汗,现在只能重新清洗和上药了。
这位谢九姑娘都做了什么,害得殿下这个样子?项先生当然没有把这句话说出来。
“无妨,让人过来换药吧。”百里昭擦着汗水,他一点也不在乎。
卧房又点亮了几盏灯,有下人来往,忙碌,都是男人的声音。贴身伺候百里昭的,没有女子。
下人们低眉敛气地做事,谁都不说一句多余的话。
书房的房门悬着珠帘,密密匝匝的珠串一垂到地,遮住了书房内的人影。谢芝缨全神贯注地默写,对于外面的声音浑然不觉。
她写完最后一个字的时候,才发现烛台的蜡烛烧得几乎快没有了。
天空泛起了鱼肚白,眼看就天亮了。
谢芝缨揉着酸涩的脖颈,把写好的账本揣进怀里,掀开珠帘走出了书房。
“你写完了。”
百里昭还靠在靠枕上,他已换了一身衣服。刚才他连头发眉毛都浸了汗水,比她流的汗可多多了。
“终于完工。辛苦殿下!”
谢芝缨发现百里昭的脸色比她刚来的时候还要苍白,而项先生也一直都没走,他搬了把椅子坐在床前,和百里昭一起等她,一脸的不满。
这位老先生看起来很是面善。他是百里昭养的食客?呸呸,什么食客,应该是谋士。
谢芝缨再次行礼,又朝项先生深揖:“有劳先生。如有机会,芝缨当百般效力。”
“会有机会的。”百里昭并没有告诉谢芝缨他和珠串的谈话,“回去吧。别让他们发现。”
谢芝缨咧嘴笑了。“殿下好好养伤。我走了。”
怀里的账本沉甸甸的,她的心里也格外踏实。自从她重生,这还是第一个开心的笑容。
终于,有了自由的希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