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昭站住了,却并没有回头。
谢芝纤怔怔地看着他的背影,忽然感到一股肃杀的寒意,从四面八方将她层层裹住。这是冬天天冷,还是他全身迸发出的杀气?
在她意识到该害怕的时候,身体已经抖得像打摆子。
“如果你不是她的妹妹,此刻你已经死了。”
百里昭依然背对着谢芝纤,说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好像一把冰刀,深深地刺入她的心里去。
谢芝纤哆嗦着回答:“殿下,我、我这么说是有……”
“依据”二字还没吐出口,百里昭身影微晃,一样东西倏地飞入谢芝纤的樱桃小口,堵住了她下面的话。
她吓得泪珠子掉了下来,下意识地摸向嘴巴,才发现是程彦雯那只荷包。
谢芝纤手抖得几乎捏不住荷包。
六殿下根本就没有回头,却能准确地把荷包扔进她嘴里,力度也适中。要是他用了狠劲,这只荷包完全可以把她噎死。
可……可她只是不想他被蒙蔽,这也有错吗?凭什么他对谢芝缨就能那般温柔小意,对揭露真相的她却这样冷若冰霜。
百里昭仔细聆听四周,确定没有别人,这才冷冷地开口。
“你该庆幸,这些混话,只我听到了。要是传到别有用心的人耳里,加以渲染,不管是真是假,你的父亲都逃不过欺君之罪。树大招风,等着谢家倒霉的大有人在。想想吧,真有那么一天,你这没做几天的谢十小姐,还能继续过舒服日子么?”
“……”
谢芝纤的眼泪被吓了回去。
欺君之罪!
如果谢芝缨的确不是谢家血脉,那她就没有资格做皇家子媳。而谢家那些刻意隐瞒她身世的人——其中说不定就有爹爹——不就是欺君罔上吗!
被娘骄傲地夸赞为英雄的爹爹,如果剥了封号,削了爵位,乃至抄了家产,锒铛入狱……
那她,还能剩下什么?只能过着吃糠咽菜的穷苦生活?会不会跟着爹爹一起蹲大牢?会不会被卖为奴为娼?
谢芝纤的身子继续发抖。她赶紧东张西望,看看是否有人在偷听。
“现在才知道害怕?”
百里昭转过身,又朝后退了一步。从他这个方位看去,四周稍有动静都能发现。可在谢芝纤眼里,他满脸的嘲讽与厌恶,好像在躲避肮脏东西一般。
“好自为之,”百里昭淡淡地说,“记住,倘若再让本宫听到这样的话,本宫不会再给你留一丝情面。”
谢芝纤觉得能听见自己牙齿打颤的声音。好可怕啊,六殿下挥挥手就招来那么看着普普通通,却力大无穷的手下,要是他也指使那样的人把她……
“我、我知道了还不行么。还有……多谢殿下相救。”
谢芝纤红着眼眶,微低着头,泫然欲泣地看着他,双唇微张,轻轻颤抖着,那样子要多委屈有多委屈。
百里昭只扫了一眼就把目光挪开了。
这才刚到谢家几天啊,就这般算计照拂自己的嫡姐。不过十四岁的少女,怎么生出这样一副心肝肚肠?
并且,看看她这副样子。都到了这个地步了,还不忘引诱他。
刚才真该力道大一些,直接把她打死。
“记着本宫的话。”他根本不接她的话茬,警告完就拂袖而去。
“殿下,”谢芝纤带着哭腔喊,“请送我回去。”
“你沿着来时路走,一路可确保无虞。”
声音已在远处,人却不见了。
谢芝纤死死盯着百里昭,直到他走得影子也看不见了,这才用袖子抹了抹又是汗又是泪的脸。
殿下的意思是一路都有人暗中护送吧,就像刚才那个从天而降的小厮。这么说,刚才她的话,那个人,或者那些人,也都听见了。
谢芝纤脸一红,想到百里昭最后的话,又有些心猿意马。
虽然他那般威胁着要杀了她,到底,还是关心她的……
都怪她太心急,怎么能挑这样的时候说呢。他现在完全被谢芝缨迷惑了本性,所以听不进去。以后还有的是机会,她会好好打算的。
不过,殿下这是宁可将错就错娶了那个来历不清不楚的女人吗。
不行。是她的,便只能是她的,谁也别想抢走。当年她的娘亲都能千方百计把她的爹爹哄成绕指柔,她也一定有这个本事。
谢芝纤看了看手中百里昭扔过来令她住口的荷包。
殿下也真是的,要是用他自己的东西,哪怕是个硬一点的玉坠儿呢,她都可以收起来,拿去谢芝缨面前炫耀说是殿下送的了。偏偏用这个破玩意儿。
她唾弃地将荷包扔在程彦勋的身边,转身离开。
……
谢芝缨带着朵朵和白婵赶到观湖榭时,看到的就是倒地不醒的程彦勋和一只脏兮兮的荷包。
朵朵将手在程彦勋鼻子底下试了试道:“姑娘,他还有气儿。”
谢芝缨迅速地作出了判断。
程家姐妹,来过这里。
所以谢芝纤也来过这里。
荷包掉落的方位距离程彦勋挺远。
不像是从他身上掉的。荷包是程彦雯的,她何必把这种东西拿给自己兄长?而程彦勋也不可能看见自己妹妹的荷包掉了却不去捡。
此外,程彦雯和程彦婉在一起,荷包掉了,总不至于两人,不,应该是三人——还有谢芝纤——都没发现吧。
想来想去只有一个可能。这对姐妹分开了。
这俩人一心想要制造谢芝纤和程彦勋的“美丽邂逅”,无缘无故的干嘛要分开?
也许和谢芝纤有关。
——谢芝纤支走了程彦婉,偷袭了程彦雯?那程彦雯现在又在哪里。
“我们回梅园。”谢芝缨说着已经拎起裙子甩大步了,“要快!”
白婵小跑着问:“十姑娘在那边吗?还有地上这个家伙……”她当然认得程彦勋。
“趁他没醒,我们才好溜走。”谢芝缨从容地说,“就当什么也没看见啊,记住喽。”
刚才在梅园就没看见百里昭。弄昏程彦勋的人,十有八.九是他。他是几时看穿程彦勋用意的,竟这样不声不响地帮她。
既然是他出手,谢芝纤就没事。
然而,这二人多半是在这里有会晤。
想起上次在演武场谢芝纤的表现,谢芝缨觉得有点恶心,她仿佛看见了柳珍珍楚楚可怜地在父亲面前扮弱博怜惜。
如果不是父亲提前打败了北戎,柳珍珍母女还不知要到什么时候才出现。前世,她们必然也是存在的,就只不知道父亲被俘后她们命运如何。
白婵走得慢,朵朵拉着她飞奔,几乎是脚不沾地。她扭头又望了望无知无觉的程彦勋,啐了一声。
“老天真是有眼,让他忽然厥过去。怎么不顺便把他收走呢。”
“呵呵,早晚有那么一天的。十姑娘对王府并不熟识,侥幸逃开了程家姐妹,必定原路返回,我们快去找。十姑娘出一丁点的事儿,倒霉的可是我啊。”
“唉!”
……
谢芝缨觉得自己真是乌鸦嘴。她那么怕这个庶妹有事儿,人家还是惹了麻烦。
她赶到梅园的时候,逸王妃正急匆匆地带着几个侧妃和一群丫鬟向外冲,差点和她撞到一起。
逸王妃看见谢芝缨,连招呼也不打了,僵着脸就与她擦肩而过,她都没来得及行礼。
奚珮晴在经过她的时候,冷冷地“哼”了一声,还冲她翻了个白眼。
居然连表面上的礼节也不顾了。
谢芝缨无暇思量,只焦急地在衣着华贵的女客中逡巡,总算看见了自家不靠谱庶妹披着狐皮鹤氅的身影。
形单影只地倚着一株梅树,穿的都是簇新而精美的冬衣,倒显得瑟瑟发抖。这是怎么回事。
女客们目露惊惶,凑在一起小声说话,不时看一眼谢芝纤。
谢芝缨向谢芝纤奔去的时候听见了这样的话。
“大冷天儿的,吃了惊吓可是麻烦。这么小的孩子……”
“没伤着吧?”
“谁知道呢。不过,按说那么多丫头婆子小厮照看着,再大再凶的狗,也不能让它咬到小主子呀。”
“小孩子弱,吓掉了魂可就完了……”
“嘘!大过年的别说不吉利的。”
“十妹。”谢芝缨终于赶到了谢芝纤身边,拉过她的手问,“刚才你去哪儿了?我找你找得急死了。”
“九姐姐,呜……”
谢芝纤好像看见了救星,待要放声大哭又不敢,双手捂住嘴,泪水哗哗朝下淌,哽咽地说:“我、我闯祸了!他……殿下骗人!”
谢芝缨余光一瞥窃窃私语的人群,急忙拉着谢芝纤朝一旁走,待到远离那些已开始散去的女客,这才道:“你做了什么?和王妃忽然离开有关吗?”
谢芝纤抽噎着说了起来。
一切都和谢芝缨猜测的差不多。谢芝纤见到了百里昭,他告诉她,姐姐在找她,要她赶紧回梅园。
麻烦就发生在回去的路上。
谢芝纤没精打采地走着,忽然从转弯处冒出来一只膘肥体壮、毛色黑亮的大猎犬,冲着她龇牙咧嘴地狂吠。
谢芝纤小时候被狗咬过,谢将军心疼女儿,亲自教了她几招降狗的口哨。军中那些狼狗,听了这口哨都立即乖乖趴下。
谢芝纤见到那么凶的狗就害怕,不过她当然不算那种只会尖叫捂脸兼昏倒的娇弱女。她本能地,自以为机智地,吹了一记尖利的口哨。
因为实在是害怕,她挑了威慑力最强的一种。听在狗耳朵里,大约就是雏犬遇到饿狼那样的感觉。
狭路相逢勇者胜,这是最疼她的爹爹教的,应该能吓退恶犬吧。谢芝纤这样想。
她果然胜了。
恶犬悻悻地盯着她,嗓子里咕噜了几声,忽然目光一寒,调转了身子,凶狠地冲身后的人扑去!
“那人……是谁?”谢芝缨觉得全身的血都冷了。
急急离去的逸王妃,贵妇们低声的唏嘘……天,千万不要是……
“是王爷的小世子。”谢芝纤含着泪说,“好像只有六岁。他被吓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