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七这天,早上五点半张敏娜就起床了,她梳洗好后,穿了简单的圆领T恤衫、牛仔裤和旅游鞋,准备好了一个旅游背包。为了能早点赶到酒店,她早餐也没吃,跟刚起床的石志钢打了声招呼。石志钢提醒她在地铁站买个面包,她点点头,急匆匆地走出了家门。
张敏娜七点就到了酒店,柜台前有一两个顾客在办理手续,只有一个女服务员在值班。她看时间还早,就在大堂前的沙发上坐下来,开始吃面包。前一天晚上石志钢已经嘱咐她:在新加坡,背包里有两样必不可少的东西,一个是水壶,因为新加坡很炎热,必须随时补充水分,另一个是雨伞,因为地处赤道的新加坡天气变化无常,有时艳阳高照,有时暴雨倾盆,所以有把雨伞既可以遮阳,又可以挡雨。现在,她吃着面包,拿出背包里的水壶一口一口地喝着。看柜台前的顾客已经办完了手续走了,她也吃的差不多,就走到柜台前,对那位女服务员说明来意。
那位女服务员说:“昨天林经理已经交代了,今天你第一天上班,要等王嫂来。你先把这个卡填了吧。”说着,她从柜台里面拿出一张卡片,告诉张敏娜要怎么填。
张敏娜按照女服务员说的填好了卡片。
女服务员带张敏娜到柜台旁边的墙壁那里,指着墙上的一个小盒子对张敏娜说:“这是打卡器,你以后来上班和下班的时候都要在这里打卡。”接着,她就教张敏娜怎样打卡。张敏娜按照她的指示第一次用打卡器打上了第一天上班的时间,还不到七点半。这时柜台的电话响,女服务员赶紧跑过去接电话。张敏娜不想打搅她,又坐回刚才的地方。
随着时间越来越接近八点,大堂里开始逐渐热闹起来,张敏娜看到不断有人进来到打卡器上打卡,她想这些人应该是这里的工作人员。过了一会儿,那个女服务员向张敏娜招手,示意她过去柜台那里。张敏娜赶紧三步并作两步地走过去。
女服务员对她身边的一位矮胖、四十多岁的女士说:“她是今天来上班的。”她又对张敏娜说:“这是王嫂,洗衣房上午班的负责人。”说完就去忙她的事了。
王嫂也没问张敏娜叫什么,说了句:“跟我走吧。”说完自顾自地走向柜台旁边的走廊。张敏娜赶紧跟在后面。
到了洗衣房,王嫂递给张敏娜一个好像手术衣的围裙,说:“要穿上这个,要不然那些漂白水会烧坏你的衣服。”然后她一一向张敏娜介绍着洗衣程序,张敏娜用心地记在了脑子里。在她们说话的时候,又有一位四十多岁的妇女走进来,王嫂跟那人介绍张敏娜是新来的,那人只是点了一下头就去工作了。
最后,王嫂说:“林经理昨天说你会每天七点半来,来了以后你要先开这架冷气,然后看这里。”她从旁边一个小桌子上拿起一个夹着纸的硬纸板,指着那张纸说:“这些表格上都写着今天要洗的东西。”又指着一个大手推车说:“这些就是换下来的床单,要洗的。洗好的我们要放这里。”她指了指旁边一个空的手推车。接下来,王嫂开始工作了。张敏娜按照王嫂的要求开始洗床单。
很快洗衣房里的温度开始上升,漂白水的味道也是越来越浓。张敏娜不习惯这浓烈的味道,觉得好像喉咙里又刺又痒,不由得大声咳嗽了起来。王嫂走过来对她说:“你可以带mask(口罩)。”说着就从小桌子旁边的柜子里拿出了一个一次性口罩递给张敏娜。张敏娜带上了口罩,可是没一会儿她就把口罩摘了下来,因为洗衣房里实在太热,戴着口罩感觉无法呼吸,她只好忍着。王嫂对张敏娜说:“我们开始也不习惯,慢慢就好了。”
第一批床单洗好后,王嫂教张敏娜操作床单熨烫机和床单折叠机,张敏娜边学边在心里说:完全是半自动化的,人家先进国家就是先进!
十点钟,客服部送来了客人要干洗的衣服。王嫂开始干洗那些衣服,张敏娜看着王嫂怎样操作。送来的衣服都是放在袋子里的,袋子上有房间的号码。王嫂告诉她,洗之前要注意查看衣服的布料和颜色,布料不同,干洗时间不同,有些衣服会掉色,所以要分开洗。张敏娜一一记在心里,心里说:没想到洗衣服还有这么多讲究。
中午了,王嫂安排她们三人轮流休息。
张敏娜一点胃口也没有,感觉喉咙、气管和胃都是火烧火燎的,她脱掉围裙才发现她的圆领T恤衫基本上都湿透了。她从背包里拿出矿泉水,走到院子里的一个大树下坐了下来。正午的太阳虽然毒烈,但是坐在树下还是能感觉到丝丝凉意。她大口地喝着矿泉水,不一会儿一瓶水就喝完了。洗衣房一进门的地方有一个饮水机,她走进房里又接了一瓶水,接着又坐回到树下。此时此刻,她完全理解了石志钢,心里问着:志钢,现在你在做什么?是不是跟我一样也是汗流浃背地坐在树下呢?
张敏娜想的一点儿都没错,同一时刻,刚吃完午餐的石志钢正坐在公司院里的芒果树下,想着上午罗丝玛丽跟他谈话的情景。
早上,石志钢到了公司,见了同事后先寒暄拜年,接着像往常一样换了公司的T恤衫和安全鞋开始工作。大概十点钟,他听到罗丝玛丽在喇叭里用华语在喊他:“石志钢,请到我办公室来。”他赶紧大步流星地走去罗丝玛丽的办公室。
石志钢一走进罗丝玛丽的办公室,罗丝玛丽就立刻从座位上站起来走向石志钢,她示意石志钢坐到旁边的沙发上。
在罗丝玛丽的办公室,和她平起平坐坐在沙发上,石志钢反而觉得不自在。他依然是半个屁股坐在沙发上,身体笔直,毕恭毕敬地听罗丝玛丽讲话,毕竟在这里她是他的上司。
罗丝玛丽笑着说:“志钢,别紧张。叫你来呢,主要是跟你说一说,你今年加薪和奖金的事。”
石志钢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年三十那天陈经理没有说加薪和奖金的事,初五又听阿明说了阿权的事,他不知道公司对他会怎么处理。他看着罗丝玛丽点了点头,意思是他准备好了。
罗丝玛丽平静地说:“去年你的奖金是两个月,因为刚来公司不到半年,所以拿到一个月的奖金,今年你还会有两个月的奖金。”说到这里她停了一下,看了看石志钢。
石志钢微笑着点了下头,他心里清楚今年因为“卖废铁事件”很多人一分钱奖金都没拿到,他是很幸运的了。
罗丝玛丽又接着说:“你的薪水从这个月开始每个月加薪200元。”
听罗丝玛丽这么一说,石志钢心头的大石才算落了地,甚至开始兴奋,他的脸有点微微发红,略显激动地说:“谢谢!”
罗丝玛丽微笑了一下接着说:“按照新加坡的劳工法,薪水在1,600元以下加班可以享有加班费,超过1,600元将不再享有这个待遇。去年你的薪水是1,600元,所以有加班费,今年没有了。”
石志钢不知是因为自己紧张还是罗丝玛丽讲话不清楚,他说:“对不起,我没听懂。”
罗斯玛丽就把刚才说的话又重复了一遍。这次石志钢听明白了,但是还是感觉罗丝玛丽讲话有点口齿不清。
罗丝玛丽的话不紧不慢,而且有点咬字不清,但却好似一盆冷水把石志钢从头浇到脚,他呆若木鸡。
罗丝玛丽见石志钢发呆的样子安慰道:“我跟麦克商量了一下,让你每个月一下少拿很多钱,可能有点太突然,所以你今年的奖金再多拿半个月。”
石志钢仔细地听着罗丝玛丽讲话,心里快速地盘算着:如果没有加班,每个月少拿差不多1,000元,虽然加了200元的薪水又拿了奖金,但是依然比原来每个月少了很多收入,这样的话,彤彤几时才可以来新加坡呀?想到这里,他半开玩笑地问:“我可以要求不加薪吗?”
罗丝玛丽笑着回答:“志钢,看远一点,再过一两年,你的薪水就会跟你加班时一样了,而且不用那么辛苦。现在刚过了年,工作不忙,你也可以趁这个机会好好休息休息。”
石志钢笑着点了点头,他心里很清楚,既然是国家的法律,那么就没有什么商量余地,而且在加薪和奖金的事上,罗丝玛丽应该是已经尽全力了。
回到车间,石志钢的脑里还在想着刚才跟罗丝玛丽谈话的内容。
不一会儿,要到中午了,跟去年一样,陈经理到车间通知大家到前面的院子集合,老板要讲话。大家三三两两地走到前面院子,在桌子旁站好。
石志钢一眼就看见了阿明,两人寒暄了两句,找了一个桌子站在桌旁。
麦克开始讲话,内容跟去年讲的差不多,除了感谢一年来大家的辛苦工作,也强调了今年的工作任务会更艰巨,希望大家能携手同心,再接再厉。麦克讲完话,下面的人群里传出掌声,但是掌声并不热烈。接着,麦克请大家去用餐。
石志钢和阿明拿了食物开始闲聊。他注意到,今年少了阿权,周围的人好像都表情怪怪的,空气中充满着紧张气氛,尤其是生产部的人。捞鱼生的时候也是如此,虽然大家的祈愿声还是很大,总觉得不够完美。他这么觉得,可能每个人都有同样的感觉。
此刻,石志钢坐在芒果树下,想着上午跟罗丝玛丽的谈话,想着刚才的午餐,也想着自己和家人的未来。
没有加班,石志钢六点多就到家了。家里冷冷清清的,房东不在家,张敏娜还没有回来,坐在客厅的沙发上,他忽然觉得不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他想起了李清照那首著名的词《声声慢》:“寻寻觅觅,冷冷清清,凄凄惨惨戚戚。乍暖还寒时候,最难将息。”虽然此时的他不像李清照当时的老来无依,也没有国破家亡的悲凉,但是那种孤寂落寞却是相同的。
石志钢走回房间,打开了电视。新加坡只有一个华语电视台,正在播着一个电视连续剧,他看了一会儿,剧情并不吸引他,又把频道转去了英文台。英文台正在播着一个什么鬼怪大片,他对鬼怪的东西一点而兴趣也没有,最后干脆关了电视,拿上钱包,走出了家门。他在住家附近四处逛了逛,发现附近也有一个小公园,这是新加坡的特色,公园随处可见。他又百无聊赖地走去地铁站,在购物中心的食阁吃了晚餐,然后在购物中心里闲逛,享受着里面的空调。看看时间九点半了,想想张敏娜差不多该回来了,就开始往回走。
回到家,张敏娜还没回来,石志钢先去冲了凉。他刚从冲凉房出来,看到张敏娜回来了。
张敏娜拖着疲惫的身体走进家,她浑身散发着漂白水味,衣服上全是汗碱,脸色很苍白。
石志钢赶紧迎上前去,问道:“怎么样?很累吧?”
张敏娜咳嗽了两声没说话,只是摆了摆手。
石志钢扶着张敏娜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关切地问:“吃了吗?”
张敏娜点了点头,用沙哑的声音说:“吃了碗面。”
石志钢很诧异,看着张敏娜问:“你嗓子怎么了?”
张敏娜又剧烈地咳嗽起来,石志钢赶紧用手抚摸她的后背。张敏娜站起身,说:“我去冲凉。”说完,回房间拿了睡衣走去卫生间。
石志钢已经明白了张敏娜咳嗽的原因,一定是因为不习惯漂白水的味道,看着妻子这么辛苦做工,他既心疼又内疚:他心疼张敏娜工作时间长,工作环境还很差;他内疚自己整晚都悠哉游哉地没事做。他心里对自己说:不能让敏娜扛这么重的担子,我是不是应该在晚上也去找份工作做呢?正想着,张敏娜冲好了凉,走进房间,可能是因为太累了,她没多说话,很快就上床休息了。
石志钢打开了空调和电视,把电视调到静音,看着电视画面,他心里想的全是找兼职的事。看完了晚间新闻,他也上床就寝。
张敏娜每天回家后就去冲凉,很少说话,冲好凉就上床睡觉,第二天六点多就出门。她每天都比石志钢走得早回来得晚,整个人日渐消瘦,脸色也越来越苍白。石志钢是看在眼里疼在心里,他本来想找一份在附近工厂做夜班的工作,但是在工厂做夜班一做就是整晚,24小时不睡觉,人根本吃不消,找来找去,最后在小贩中心找到了一份洗碗的工作。这个小贩中心就在他住家附近,离地铁站不远,每天从晚上六点做到午夜十二点,包括星期天和节假日,每小时四块钱。他算了一下,如果每天这样做的话,一个月可以挣到大概800元,跟原来加班挣的钱差不多。
晚上张敏娜回家后,石志钢对她说:“敏娜,以后你晚上回来可能会看到我不在家。”
张敏娜现在已经渐渐适应了洗衣房的工作,也不再咳嗽,只是声音变粗了,也有些沙哑。她问:“你去哪里?”
石志钢又一次隐瞒了实情,他不想让张敏娜难过,就说:“我隔壁工厂让我帮忙看机器,到晚上十二点,每个月给我800元。”
张敏娜笑了笑,说:“别太累了。”就不再说什么,她现在已经是自顾不暇。
就这样,石志钢与张敏娜各自为了能多挣点钱,为了能早日把孩子接过来,用他们的青春和体力在这片热土上换取着血汗钱。
这一天,石志钢很意外地收到了杨晓波的来信。
李昂、志钢:你们好!
离开新加坡已经一年多了,每当我吃着可口的饭菜、睡在松软的席梦思床上,就会想起还在几千公里外坚持战斗的你们。不知道你们现在还好吗?
我在上海的建筑公司工作时遇到了我的同学,在他的介绍下我现在在深圳工作,还是干老本行,搞设计。
我现在的公司地处市中心,工作环境很好,我们的工资是有一个几千元的基本工资,主要是按公司营运情况拿奖金,我们的奖金是工资的好几倍,算下来跟在新加坡挣的差不多。
我个人认为其实中国人不一定非要出国才能找到自己的价值,现在我们做的项目从亚洲到美洲、欧洲的都有,我的同事也是来自世界各地,有香港人、日本人、韩国人,还有洋人呢!虽然我只在新加坡呆了四个月,但是我深深体会到了作为异乡游子的辛苦。我一直在问自己这样一个问题:为什么这几年有那么多中国的知识分子放弃了国内的大好前程去国外讨生活呢?我想答案可能可以这样来解释,过去的几十年,中国因为政治斗争闭门造车,改革开放解放了人们压抑已久的心灵,每个人都急着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我是看过“外面的世界”回来的,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家才是最好的,这正应验了那句俗语“不识庐山真面目,只缘身在此山中”。欢迎你们到深圳来找我。
好了,在此搁笔,希望有一天我们能够重逢。
祝你们身体健康!
杨晓波
199X年3月X日
看完了杨晓波的信,石志钢陷入了沉思。他没想到杨晓波年纪轻轻,居然能够写出这样意思谓深远的信,虽然他和石志钢想着同一个问题,但是他比石志钢想得深,想得透彻。“每个人都急着要去看看外面的世界,看过之后才知道,原来自己的家才是最好的”,这句话讲得多好啊!石志钢又想起了研究所,想起了他的办公室,每当想起这些他就会黯然神伤。
张敏娜在洗衣房的工作已经做了一个多月了,一想到每个月可以拿到2,000元的报酬,再苦再累也是值得的。她现在已经对工作的内容和步骤很熟悉了,每天不用王嫂分配就主动做自己该做的事,对洗衣房内的高温和漂白水味道,她已习以为常。工作的长时间反而让她觉得内心更充实,这样她也不会每天想彤彤,日子也容易过些。
这一天上午十点,客服部的人推来一车需要干洗的衣服,张敏娜在清单上签了名后,就熟练地把一包一包客人的衣服拿出来放在工作台上。她一般会在工作台上先把装衣服的包裹按楼层和房间编号排好,再按顺序一包一包地洗。当她打开第三包的时候,看到里面只是一件黑色的西装外套。她还是坚持着她的老习惯,洗衣服之前会检查衣服口袋,在之前她曾在客人的衣服里发现过水果刀、钥匙、记事本等,这些东西她会放在一个小塑料袋中再放回装衣服的包裹里,还给客人。这时,她检查着西装内侧的上衣口袋,发现里面好像有东西,拿出来一看是三张蓝色的纸币,纸币上的字她不认识,只认得100这个数字。她把三张纸币放进一个小塑料袋里,把西装放进了洗衣机。衣服洗好后,她把西装折好放回包裹,又把装纸币的小塑料袋放进了西装内测的上衣口袋里。这件事她并没有放在心上,从客人的衣服口袋里查到东西是常事。
第二天上午上班时,林经理差人叫张敏娜去趟大堂,张敏娜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她脱掉围裙、满身汗水地跑到大堂。一到大堂,她就看见林经理陪着一个高个子洋人站在柜台前说着话,于是,她擦擦脸上的汗水走到林经理面前。
林经理见张敏娜走过来,说:“张敏娜,昨天你是不是洗了0538房间的一件黑色西装?”
张敏娜非常紧张,她的心脏突突急速狂跳,怯生生地答道:“是,昨天客人干洗的衣服都是我洗的。”
林经理看张敏娜很紧张就笑了一下说:“这位是德国一间大公司的在亚太地区的首席执行官。”
张敏娜看了一下那个洋人,毕恭毕敬地鞠了一个躬,其实她根本没弄明白什么亚太地区,什么执行官,反正觉得那个人应该是来头不小。
那个洋人跟林经理嘀嘀咕咕说了一阵,然后林经理对张敏娜说:“这位先生说感谢你还给他三百马克,愿意给你100元新币做酬劳。”正说着那洋人已经从钱包里拿出了一张钞票
张敏娜一听吓了一跳,赶紧摆着手说:“不要,不要,这是我的工作。”
林经理跟那个洋人翻译了张敏娜说的话。
那个洋人执意要张敏娜收下钱,张敏娜就是不收。最后洋人只好放弃了,又对林经理说了些什么,林经理一直答应着。
林经理转身对张敏娜说:“你先回去做工吧。”那洋人微笑着向张敏娜点点头,张敏娜也鞠了一下躬,点点头,转身离去。
这件事过去以后,张敏娜照常做着自己的工作,没有一点儿怠慢。过了几天,林经理让人叫她去大堂。跟上次一样,张敏娜赶紧脱掉围裙,一路小跑去了大堂,心想:这次不知道又有什么事?
到了大堂,林经理让张敏娜坐到柜台对面的沙发上,微笑着说:“张女士,上次那位汉斯先生临走时给我们提了建议。”
张敏娜不解地问:“汉斯先生?”
“就是上次你在大堂见到的那个洋人。”林经理答道。
张敏娜已经把那件事忘了,现在才想起来,她应了一声:“噢。”
“汉斯先生那天要去香港开一个重要会议,他在新加坡只呆了一天,他说虽然只有一天,但是他看到了我们员工的诚实和敬业,下次他还会来住我们的酒店,这个荣誉是你带来的,我代表酒店管理层向你表示谢意。”说完林经理从沙发上站起来,向张敏娜鞠了一躬。
张敏娜着实被吓了一跳,她赶紧站起来,一边摆手一边摇头,紧张地说着:“没有,没有,没什么。”
林经理示意她坐下,继续说:“汉斯先生说像你这样好的员工,不应该只呆在洗衣房。这件事我跟管理层开会商量过,管理层决定让你做正式员工。等一下我带你去人事部,他们会帮你申请WP。”
听林经理这么一说,张敏娜兴奋极了,她没想到一件不经意的小事居然让她提早一个多月拿WP。她努力克制着自己兴奋的心情,不停地点着头。
林经理又说:“你自身的条件不错,你可以选择去餐厅做waitress(餐厅女服务员)或者去客服部做cleaner(清洁工)。”
张敏娜问清了waitress和cleaner的工作范围后,决定还是做cleaner比较好,因为她的英文不好,怕在餐厅跟顾客沟通不好,何况这里多数是外国人。
林经理尊重她的决定,最后补充道:“现在申请WP,大概要等一个月才能拿到,这一个月你还需要在洗衣房工作。”
张敏娜连忙点着头说:“好,好。”然后,林经理带张敏娜去了二楼的一间办公室见人事部的负责人。
晚上,张敏娜回到家已经快十点了,石志钢不在,她知道石志钢帮隔壁工厂看机器到十二点,回到家得一点了,想到第二天一早还要早起,她就找出她的记事本,从里面撕掉一页,趴在床头柜上写了下面几个字:经理答应给我申请WP,我今天已经去人事部填了表格。写完后,她把这张字条放在了石志钢的枕头上,然后和衣就寝。
石志钢放工后去洗碗已经两个星期了,在小贩中心洗碗是没有固定的水池洗碗的,因为每个摊位的地方有限,租金很贵,可以说是寸土寸金,所以收碗工把碗收到一个大桶里拉到摊位的后面,摊位后面有一个长长的塑料水管和几个大盆,洗碗工可以蹲着或者坐在小凳上洗碗。石志钢每天会把三个大盆一字排开,第一个盆放洗洁精,第二个和第三个放清水,碗、碟、勺、杯都是洗洁精洗一遍,再用清水洗两遍,流水作业。
多数的新加坡人在家里都是不做饭的,因为政府不允许油烟排到室外,所以在新加坡买的抽油烟机全是在室内排烟的,这样每次做完饭后室内会留有大量的油烟,必须马上擦干净,如果没有擦,赤脚踩在上面一是不干净,二是很容易摔倒。新加坡人的工作压力又很大,所以没有时间在家里又抹又擦的,全都在外面吃饭,好在新加坡吃饭很方便,各个组屋区都有咖啡店、小贩中心,商场里也有食阁。这样一来晚上的食客特别多,石志钢需要洗的碗总是洗不完,这一桶还没洗完又来一桶。洗好的碗碟需要放在手推车上,他需要负责送到各个摊位去。所以每天晚上他都是像打仗一样,必须手快脚快,坐下、站起来、再坐下、再站起来,推着餐车送碗碟,再回来,一个晚上这样的动作要重复很多次,每天晚上一点回到家时,他都是腰酸背痛,可是一想到张敏娜在洗衣房那样艰苦的环境里坚持着,他就咬紧牙关挺着。
这天晚上,石志钢一点回到家,房东还没有回来,他轻手轻脚地开门,进了房间见张敏娜已经睡熟了,也没有开灯就去冲凉,冲凉好了刚想躺下,借着月光他看到他的枕头上好像有张纸,拿近了看上面有字。他踮着脚尖走到客厅,打开灯看到了张敏娜写给他的那句话,他真想跑进屋亲张敏娜一下,心里说着:敏娜,好样的!他走回房间,从自己的背包前面的口袋里拿出了一支笔,又走回客厅,把小纸片放在厨房的餐桌上,写了一个字:好!在后面画了一个嘴唇和一张笑脸。然后,他关了客厅的灯,走进房间,把纸条放在张敏娜的床头柜上,上床就寝。
第二天早上,张敏娜醒来时石志钢还在睡,她看到了那张纸条,她知道嘴唇代表吻她,不由得开心地笑了。她很快洗漱完就去上班了。
石志钢与张敏娜这样的生活一直持续着,两个人虽然住在一个屋檐下,却没有时间讲话。直到一个月后的某一天,他看到了纸条和一张绿色的卡片,纸条上写着:我的WP。他很激动,眼圈儿里噙满泪水,要知道当初他那张卡片花了五万元人民币,原来那些建筑工地的福建大哥们也是每人花了两万元人民币才拿到了卡片,而张敏娜凭着自己的努力拿到了新加坡的工作准证,这样,即使石志钢将来不能留在新加坡,只要张敏娜的工作准证在,她还可以留在新加坡,完全不受影响。想到这里,他从背包里拿出他的记事本,撕下一页,画了一个大大的嘴唇,把纸条放在了张敏娜的床头柜上。
张敏娜拿到WP的第二天,林经理就把她调出了洗衣房,带她去见了客服部的主管费欧娜(Fiona)。
费欧娜四十出头,一看就不是纯华人,眼睛凹进去,眼睛本来就不小,还化着妆,涂了睫毛膏,鼻梁又直又挺,皮肤微黑,跟张敏娜差不多高,胸部很丰满,虽然四十多岁,但是很有成熟女人的韵味。
张敏娜担心费欧娜不会讲华语,她的英文还不到半桶水,所以有点紧张。
费欧娜问:“你以前在酒店做过吗?”
张敏娜很吃惊,没想到费欧娜的华语这么标准,一时忘了回答。
费欧娜好像猜出了张敏娜的心思,笑着说:“别担心,我的华语比林经理好,我的祖母是印度人,我的妈妈是法国人,可是我的华文拿A的。”
张敏娜笑了,说:“我的英语很差,还担心你不会讲华语,那我就惨了。”
费欧娜也笑了笑,又问了一遍:“你以前在酒店做过吗?”
张敏娜摇了摇头。
费欧娜说:“那好,我就跟你讲得详细一点,你如果哪里不明白,可以问我。”
张敏娜点了点头。
接着费欧娜教张敏娜怎样换床单和枕套,床上的被子和被罩该怎样铺,在抹房间的桌子和柜子时该注意些什么,在厕所该怎样抹水池、马桶和浴缸,怎样更换浴巾毛巾等,最后提醒他,如果客人的房间门口挂着“请勿打扰”的牌子,千万不要去做清洁工作。张敏娜听了连连点头。
最后,费欧娜给了张敏娜制服,说:“等一下你看一个同事做一遍,有问题来找我。”说完,她拿对讲机跟大堂柜台沟通了一下,就带张敏娜来到八楼的一个客房,刚好有一个清洁工正准备清理房间。费欧娜跟这个清洁工说了几句,那个清洁工满口答应。
费欧娜对张敏娜说:“她是菲律宾人,不会讲华语,你只要看她怎么做就可以了,有问题回来问我。”说完转身离开。
张敏娜跟着这个菲律宾人清理房间,她一边看一边认真用心记,有小问题她会比着手势跟菲律宾人沟通一下,不一会儿她就明白了大致的程序。之后,她找到费欧娜说应该差不多可以做了,于是费欧娜就给了她一个推车,里面有一些房间需要更换的用品,如一次性拖鞋、牙刷牙膏包、香皂等,还有饮料包,如:茶袋、咖啡、小包奶粉和糖等,还有清洁用品。
费欧娜带张敏娜到了另一个房间,说:“这个客人刚刚退房,你现在按步骤打扫一遍。”
张敏娜就按刚才看到的菲律宾人做的样子开始清理房间,有的地方她做得不对,费欧娜就指出来,并告诉她正确的方法。
清理完房间,费欧娜又说了一些注意事项,最后带张敏娜来到一楼的一个小房间,说:“这里是清洁员工的休息室,你的工作做完了就要在这里等通知。”她让张敏娜在房间里先等一下,她去查看。过了一会儿,她走回来,让张敏娜去十楼的一个房间清理,这次,费欧娜没有跟她一起去。
从这一刻开始,张敏娜开始了她的清洁工生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