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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岩的父母赶来时已经第三天了,电话里我没敢告诉他们的儿子被殴打致死的真相,只说李岩病重急需见他们一面。但在火车上看到登载儿子惨状的照片时,两位老人立即昏死过去。

在招待所安顿李岩父母时,小老板的父亲也赶到了,见面就连声道歉,说小老板妈死得早,他又当爹又当妈把孩子拉扯大,孩子从小顽劣,没成想竟惹出惊天大案。说着说着他就哭起来,老泪纵横,然后跪下去磕头,说警察同志告诉他,取得受害人家属的谅解,对量刑很关键,他愿意卖房卖地,只求刀下留人,免得黄泉下无脸见孩子他妈。

在见到加害者之前,我有很多话想质问:一张hd打头的纸至于那么多打出手吗?就算李岩有错,无论如何错不致死吧?李岩是家里唯一经济来源,打死他,他的父母和儿子今后的日子怎么过?其实我最大的问题是,假若李岩是城里人,你会吹集结号打死他吗?可这成了永远的谜。因为我万万没想到的是,小老板的父亲居然也是老实巴交的农民,而且进门就下跪,让我顿时不知从何说起,唯有苦涩满嘴钻:同样在社会底层挣扎,农民何苦为难农民?

小老板父亲进屋后,李岩妈一直在哭泣,眼都肿了;李岩爸一只接一支抽烟,竭力压抑悲痛,听说仇人要花钱买命,怒火腾的熊熊燃烧起来,抓起小老板父亲就朝外攘,嘴里喊道:“杀人偿命,欠账还钱,只有你的儿子被枪毙了,我才心安!否则就是倾家荡产,我都要伸张正义,哪怕官司打到北京去,我也奉陪到底!”

刚开始听到小老板父亲拿钱出来的时候,我简直不敢相信自已的耳朵,同李父一样恨不得一脚把他踹下楼去。想这社会变成了啥东西,什么都可以拿钱买,买官、买女人、买选票,现在连人命也可以买了。但看到李父的狂怒,我反而冷静下来,觉得往生的人已去了,他的亲人应该更好的活下去,既使二老不考虑自已,也应该替孙子作想,至少有一笔安置费让他顺利,学到一门手艺今后谋生吧。

小老板的父亲被赶走后,我便把门锁上,给李岩父母做工作。李父是头倔驴,可能古装戏看多了,翻来覆去便是“以眼还眼,以牙还牙,血债血还”之类的豪言壮语,气急了就是上京告御状的大无畏精神。我尽力劝说自已别使性子,人家刚失去了唯一的儿子,但还是被李父塞满黄土的脑袋激怒了,敲着茶几连声质问他:“你口口声声说判决不公就把官司打到北京去,北京在哪个方向你知道吗?据我所知,这是你第一次出省,连车钱都是借的,你拿什么打官司?就算你想到北京去,怎么去呢,难道牵着孙子的手讨饭去?”

李父的机关枪被我一阵集束手榴弹炸哑了,他没在城市生活过,傻里巴几的,不知道外面的世界依靠规则在运行,潜规则在润滑。倒是李妈听出了门道,嘀咕说不知人家赔多少,如果少了不如不要。见他们对赔偿金没底,我提了个建议,煤矿死个人一般赔偿20万,你们就按这标准提出,但看小老板家底也不厚,10万为底线,估计这个数他们差不多也要卖儿卖女了。

李妈沉默片刻,说:“我总觉得用凶手的钱内心不安,那毕竟是儿子的命换来的。”

我安慰说:“如果政府肯给这笔钱,或者有好心人愿意资助这笔钱,谁用这钱谁是孙子,问题是没有这码事。我相信,如果你们拒绝这笔钱,李岩才真正不安了。要不,把他请出来问一下?”

李妈叹口气,说:“我们也奔七十了,一旦有个三长两短,孙子就成了孤儿,是需要一笔钱为他将来打算。”算是默许了跟凶手家妥协。

按理说,费了老包子劲儿谈成此事,我应该高兴才对,不过我却高兴不起来,像当了一次坏人。

其实,我很想讲一个日本父亲的故事给他们听,那父亲我从未谋面,却让我佩服得五体投地,为他博大的胸怀。两年前,一个中国留学生杀害了日本房东逃回家乡,被中国警方逮捕,房东的父亲已经垂暮之年,他对中国司法官员呼吁:希望别判凶手死刑,因为我不希望另一个父亲像我一样,体会老年丧子之痛!

但我忍住没说,怕被误解,更怕视为汉奸。

李岩的家人最终领到12万赔偿金。几个月后,小老板被判无期徒刑,其余参与者被判3至10年有期徒刑。

经权威鉴定,李岩使用的那张hd打头的100元人民币是真币。

李岩死得很冤!但六月天下大雪,安坐家中竟飞来横祸,吴进城比他更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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