商阳关大战之后,长安市井竟渐渐恢复了以往的活力,虽然物价仍旧居高不下,但一次大战斩首数万,使得叛军无功而返,这让所有人都觉得平定乱局指日可待。
不过随着逐渐复活的长安市井,一些无风起浪的传言竟也在坊市街道间纷纷扬扬的传了出来,竟至数日之间就在长安内外掀起了轩然大波。
“混账!”
杨国忠怒气中冲,责骂了身边的仆从,一骂就是整整一个下午。而他本人也在兴庆宫内被天子骂了整整一个上午,现在只不过是将在宫中受的气发泄到自己的奴仆身上而已。
“去市井间查,查出来,究竟是谁在散布谣言!”
“是,是,老奴这就再派人去查,一定查的出来的,请家主放心!”
须发皆白的老仆声音颤抖,他从没见过家主如此动怒,已经被吓的不知如何是好。
“查出个狗屎了?一整天时间,你们查出甚了?再没有结果,也就别再出现于杨某面前了!”
杨国忠与孙孝哲私下间谈判的消息,竟在一夜之间不胫而走,而且在坊间还传的有鼻有眼。不明真相的官员都瞪大了眼睛,紧闭着嘴巴,等着看戏。而身为当事人的杨国忠却觉得怒火中烧,因为谣言中所涉及到的都确有其事,如果不是知情者特地将这些消息公之于众,那才见鬼了呢!
可这个人究竟是谁呢?
杨国忠无力的倚靠在软榻上,闭着眼睛在心里将所有的知情者一一默数一遍,这件事他乃是奉天子之命去做的,天子自然是知情者,但泄露消息的人一定不会是天子,因为这么做已经连天子都牵连进去了,连累天子的声望受损。
第二个知情者就是与杨国忠同在政事堂为相的门下侍中魏方进,这个魏相公虽然平时与杨国忠不睦,但却为人谨慎圆滑,绝不会贸贸然用这种极易暴露的手段以谋求上位。因为就在上午,天子连魏方进也骂了一通,如果他这么做是为了排除异己,那么结果却是伤人伤己的。杨国忠不相信,以魏方进的聪明,会蠢到如此地步。
那么,知情者就只剩下了一个人,那就是身在潼关领兵的中书令高仙芝。一想起高仙芝,杨国忠就忍不住很得咬牙切齿,堂侄杨行本正是因为此事惨死在高仙芝的手中,新仇旧怨夹在一起,已经让他觉得像火烧一般。
“好高丽奴,杨某一直对你诸多隐忍,现在居然骑在杨某的脖子上拉屎,是可忍孰不可忍!”
忽然,外面响起了家奴的声音。
“相公,京兆尹韦济求见!”
“韦济?不见!”
听说是韦济,杨国忠毫不犹豫的拒绝了接见此人。虽然韦济的为人甚为圆滑,对杨国忠也恭谨有加,亦从未有过拆台之举,但他实际上早就知道,韦济这个京兆尹与秦晋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在这种敏感时刻,岂能再见这种身份背景极为复杂的人?谁知道韦济究竟安了什么心思。
不过外面的奴仆却并没有走,而是回答道:
“京兆尹韦济好像料到了相公不会见他,还交代了奴婢,如果相公拒绝相见,将让奴婢将一样物什呈上!”
“物什?甚物什?拿进来!”
杨国忠只觉得此事颇为蹊跷,韦济既然有这个自知之明,知道自己一定不会见他,又何苦执意相见呢?
奴仆推门进来,将一封书信交给了杨国忠。
杨国忠接过书信,顺口问那奴仆:
“韦济除了这封信,还说了甚?”
“京兆尹说,相公看了这封信自会知晓!”
杨国忠一头雾水,不知韦济葫芦里卖的什么药,撕开了信封的火漆封口,里面露出了一封帛书。但抽出来展开之后却发现,这并非一封书信,而是一份礼单。他立时被弄的更加糊涂了,韦济在这个时候送自己重礼,究竟有什么图谋呢?
再看礼单上记录的东西,可不仅仅是金银一类的东西,从西域美玉到南海的玳瑁珍珠,无不是稀世珍品,恐怕皇宫中错储藏的珍宝也不外如是,韦济竟也舍得下血本。
当杨国忠的目光继续看下去却忽然看到了应收礼物之人的名讳官职,然则,却不是中书门下同三品的杨国忠,而是明明白白的写着三个字,中书令。
大唐只有一个中书令,那就是身在潼关的高仙芝,就算有人给他送礼,这封礼单怎么会到了京兆尹韦济的手中?
事件一旦牵扯了高仙芝,杨国忠立时就生出了浓浓的兴趣。
“请京兆尹入正堂相见!”
杨国忠简单整理了一下衣冠,离开了书房直奔会客的正堂而去。抵达正堂时,府中奴仆已经引着京兆尹韦济缓步进入堂中。
“下吏韦济,拜见杨相公!”
就实而论,杨国忠对韦济的印象不错,如果此人不是与秦晋瓜葛甚深,他还真想将此人纳入囊中,因而对此人的态度也颇为友好客气。
“韦大尹客气了,不知深夜来访,究竟有何要事啊?”随后,他又一指身旁的座榻,“请入座!”
韦济不紧不慢的落座之后微微一笑,“下吏呈上的礼单,杨相公可看过了?”
杨国忠点点头,脸上不显喜怒的反问道:“区区礼单,韦大尹小题大做了!”
当此危难之时,就算高仙芝贪污又如何,能够替代他的人已经没有了,天子既然要用此人定乱,就只能用到底,只要此人不生出谋逆之心,任凭什么罪名,天子都会压下去的。
至此,杨国忠自觉已经猜到了韦济的来意。韦济本人断不会与高仙芝为敌,反倒是他背后的秦晋,似乎与高仙芝颇多龃龉。就在昨天,天子还收到了高仙芝的上书,其中狠狠的告了秦晋一状,更是请求天子将蒲津也划归潼关一体防御。
只不过天子没有当即表态而已,似乎还有仔细斟酌。
在这种敏感时刻,韦济就送来了高仙芝受贿的礼单,若说此事背后没有秦晋的指使,杨国忠是断然不肯相信的。
杨国忠的脸上显出一丝微笑,他在等着韦济给他合理的解释,秦晋这厮也学乖了,居然想拿他这个当朝的宰相做刀用。
然则,韦济的话却险些让他从座榻上跳了起来。
“区区礼单,自然不能如何,但送礼之人是孙孝哲呢!”
“谁?”
“孙孝哲!”
杨国忠腾身而起,几步来到韦济面前,俯身再次追问:
“你再说一遍,送礼之人是谁?”
韦济好整以暇的又重复了三个字。
“孙孝哲!”
“此事牵扯重大,你可以有确实证据?否则可是自取死路!”
“下吏自然知道牵扯极重,如果没有铁打的证据,又如何会将这份礼单交与杨相公?”
杨国忠心头怦怦一阵乱跳,他强忍住内心的激动,也顾不得究竟是否会被人利用做刀,脑筋飞速的转换着。
“禀相公,下吏麾下的巡捕亲自捕拿了伪燕御史中丞张惑,被捉时,此人刚刚进入永嘉坊!”
永嘉坊是高仙芝与长安城中府邸的所在地,张惑进入了永嘉坊,身上又搜出了准备交给高家的礼单,难道这种证据还不切实吗?杨国忠听了韦济的话以后,在心中连续如此反问了自己三遍,每一遍所得到的答案都是肯定的。
这的的确确已经是实打实的证据,永嘉坊里住的除了刚刚搬进来的霍国长公主,也就剩下了高仙芝一家,其余原本居住在坊内的高官权贵,因为在兵变中站错了队,受到牵连,都已经举族被流放出长安。
为了稳定心神情绪,杨国忠干咳了一声,又不动声色的问道:
“如此大事,韦大尹当报与圣人知晓,又何故告诉杨某呢?”
韦济仍旧微微一笑,不紧不慢的回答道:
“杨相公容禀,正是牵扯甚大,下吏不敢擅专,才特地请教杨相公,当如何处置!”
韦济焉能看不出杨国忠这是在揣着明白装糊涂,但既然对方装糊涂,也不能急吼吼的将这一层窗户纸捅破。他只想看看杨国忠究竟要装到几时。
“事涉重臣,朝廷自有定制,不过高相公毕竟身兼兵马大权,必须从权处置,否则被动摇的将是朝廷根基,一旦出了乱子,绝不是你我能够承担的。”
‘杨相公所言极是,下吏也是虑及此事,才不敢擅专的,只能交给相公处置。“
杨国忠见韦济仍旧在和自己绕圈子,不肯说实话,不禁有几分着急,不说实话双方又如何合作呢?虽然他也恨秦晋,但是更恨杀了自家堂侄又暗中搞鬼的高仙芝,所以此时与秦晋暗中合作,不会有半分思想障碍。
想及此处,杨国忠干咳了一声,终于开门见山。
“直说了吧,杨某不介意与王大尹身后之人合作,但既然是合作总要拿出点诚意来,否则......”
否则杨国忠岂非是白白的给他们做了刀?这是杨国忠想说而没说的话,他只要一句准话,韦济也好,秦晋也罢,究竟有什么目的,想要得到什么结果,会如何配合自己!
这件事一旦捅出去,那就是天翻地覆的局面,杨国忠自问,需要一个颇具实力的人与之一同承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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