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缃噗嗤一笑,忽然正色道:“覃姑娘这一路对我们客气得很。只是二师兄这三个字,恐怕以后是不能再叫了。阿纾,你记住没有?以后要改口叫覃大哥。”
韩纾满脸的委屈不解之色,韩绻随口道:“阿纾听姐姐的话。”
他自行端着下颌一脸沉思之色,这覃小娘子客气中透着疏离,不是个好相与的女子,但见她对待覃云蔚的态度,竟有些珍如拱璧的架势,想来覃云蔚在他们族中应该地位极高。
三个人久别重逢,一不留神都吃撑了,韩绻见韩纾不停摸肚皮打饱嗝,只得拉着两人在山庄中遛弯儿消食。
他带着师弟师妹不敢走远,只沿着竹海一侧的竹子长廊走。前面一个守在长廊尽头的玄衣侍者似乎是覃云蔚属下,本来低眉敛目默然不语,待三人走过身侧之时,不知是有意还是无意,却忽地放出修为来,真元之气令三人不由自主退开几步,韩纾险些撞到身后廊柱上。
韩绻和韩缃默然对望一眼,韩绻道:“他妹的,回去,不转了!”
他只是随口骂了一句,倒也不怎么生气,世人多踩低迎高,他师兄妹三人瞧着如此落魄,被人轻视也属寻常。如今必须面对的,是以后的出路问题,这个须得等方锦容来了好好商量一下才成。
方锦容果然说到做到,未等到第三天便赶来了翥凤山庄,韩绻去接他时,探头探脑往他身后张望,没看到美貌大鬼主的影子,方锦容道:“他不曾跟来,在炼化那个碧月纹海铃,尔后要闭关先稳固魂魄。”
韩绻觉得容哥有可能是偷偷逃出来的,不过也没有揭穿他。两人在二凤和万老庄主的安排下,进入山庄之后一处山洞中。方锦容将洞口处下了禁制,覃云蔚也主动承担起护法的要任,他才放心给韩绻解除封印。
潋山老祖做为玉螺洲第一修士,平生只收了两个徒弟,虽然两人功法略有不同,却是一脉相承,因此韩绻金丹被封印这许多年,灵脉竟不曾有丝毫损伤。
十日后,方锦容收回搭在韩绻后心的手,问道:“你可还有何不适?”
他怜惜师弟本来资质绝佳,却活活被耽搁了十年,因此又以自身真元之气带着他将内息运行三日,把修为提高直至金丹后期顶阶。可惜此地灵气不足,不适合冲击结婴,否则让韩绻试一试也未尝不可。
韩绻摇摇头:“没有不适。”
方锦容又让他转过身来,师兄弟二人相对而坐,仔细看看他的脸,见青肿尽去,已恢复往昔容貌,方才放了心,温声道:“我有话对你说,听着残酷了些,望你莫要怪我心狠,你必须尽快离开玉螺洲。最好是随着那位覃道友去云天圣域,轻易莫要再回来。”
他目中忧虑深深,韩绻沉吟半晌,终于问道:“那个替代了我的人是谁?”
方锦容道:“你是说如今的程澂?他应该与你同父异母,如今那位小杨夫人是他的生母。他比你年长半岁,是你兄长。”
韩绻讶异无比:“他比我大?”那位程澂目测也确实比韩绻要大几岁,他本认为是程澂不曾结成金丹,所以容貌无法维持的缘故,倒没料到他真的比自己大。且两人相貌有几分相似,不怪当年程驿能瞒天过海。
他从前见过父母的婚书,对照自己的生辰八字,父母应是结亲一年后,母亲便生下了自己,那么这位兄长难道是在父亲成亲前就有的?若果然是个奸生子,还同样为丰源城杨家的女儿所出,他们却置自己的娘亲于何地?
他不禁怒道:“这是怎么回事儿?!”
方锦容道:“你不要生气,世间孽缘大抵如此。程盟主当年去丰源城求娶杨夫人之时,先和如今的小杨夫人见过,据说两人一见钟情,遂生百年相守之意。但这位小杨夫人是杨家旁支,传承不了丰源城的功法和资源,且丰源城的血脉甚是奇特,嫡传之子女会生下修行资质极高的后代,旁支却无此优势,所以程盟主最后还是别无选择地和先杨夫人成婚。小杨夫人当时据说已经有孕,却主动退出远赴海外。直到先杨夫人陨落,她才又携子返还玉螺洲。
“当年在桫椤海杨夫人不幸陨落,你却又不巧受了重伤昏迷不醒,恰潋山老祖也已离开了玉螺洲,我去你的住所探望几次,一直见不到你,才起了疑心。最后费了些功夫把你弄出来,当时封印金丹改变相貌抽取一缕魂魄,也是迫不得已。那一缕魂魄被我封存在钩沉剑里,如今也已物归原主。恰好我早些年认识韩赫前辈,就暗地里把你送了过去。他修为高深,他所居之地又无人肯去,能护住你。”
这个费了些功夫,想来必定是费了极大的功夫,然而被方锦容轻描淡写一语带过。韩绻却依旧听懂了,直气得身躯微微哆嗦,良久方冷笑道:“好一对奸夫□□!一个道貌岸然心狠手辣,一个装模作样委曲求全,还真是天作之合!”
方锦容拧眉道:“你胡说什么,这话以后不许再说。”
韩绻道:“难道不是吗?他若是不喜欢我娘,干脆就不要成亲,也别生下我!”
他一一印证从前猜测,他爹果然是不喜欢他娘的。杨夫人是丰源城杨家那一辈的嫡长女,本身修炼资质亦是极佳,婚前婚后修为等级始终压了程驿一头,且杨夫人天生的豪爽大方人缘甚好,晚辈们也喜欢跟着她混。当年程驿号称带着潋山六子征战桫椤海,但其实真正的领队人是已经进阶化神的杨夫人。
然而父母日常相处中,一直是淡淡的相敬如宾。韩绻的秉性随了生母,所以父亲对他也不大喜欢,动辄就将他训斥得狗血喷头,可他明明在一干平辈中相比进阶极快,连师尊都常常夸赞不已。
如今往事难重省,他却越想越是愤懑不平,低声道:“我哪里说错了?自己的亲生子也能这般对待,不是心狠手辣是什么?不喜欢都可以上床睡觉生孩子,不是道貌岸然又是什么?容哥,你若是不喜欢大公主,你会和他上床?我想不会吧。”
方锦容肤色深,看不出来是否脸红,只是憋了半晌,方憋出一句话:“从前教你的都忘了?非礼勿言。”
他曾经入过世,见俗世中有几本通讲礼仪道德的书写得不错,带回来逼着韩绻背过,想借此规范约束一下他的言行。韩绻背得倒是极快,但因为不上心,所以忘得更快,如今看来是早就丢到了九霄云外。
韩绻默然半晌,忽然抬头道:“指点覃云蔚去染衣谷找我的,也是你吧。既如此让我傻一辈子算了,何必再管我?”
方锦容道:“我当初也是迫不得已把你送走,可我又怎能忍心看着你浑浑噩噩一辈子?前阵子我得住消息说是韩赫前辈陨落了,怕你一直住在染衣谷会不安全。恰好碰到覃道友这边出了些岔子,我给了他天香玉,告诉他你是他的贵人,让你带着他闯敛锋阁取回法器。他是个知恩图报的君子,且在云天圣域应该有些身份地位,如此便可名正言顺带你去云天圣域,重新寻个安身之地。”
他顿一顿,接着道:“如今不是我不肯照管你,我这一出莽山鬼域,就收到了潋山飞来的传音符,程盟主已经亲自带人来缉拿我。至于他有没有别的目的,我不敢妄自猜测。我这次回去后,程盟主碍着老祖的面子,我性命是无碍,只是惩戒却免不了,我已做好准备。”
韩绻涩然而笑:“所以你就把我扔去云天圣域?”
方锦容道:“我顾不上你,以后连二凤我都未必能照顾到。不过你比他处境艰难得多,我怕程盟主不会放过你。”
韩绻道:“他不放过我,他想怎么样?我究竟有什么错,就该被这样驱逐出境?我要北方寻找师尊说一说此中缘由,师尊总不会放任我们这般被人欺辱。”而且欺辱我们的还是我的亲生父亲,他在心里恨恨地想。
方锦容道:“不要冲动。北边地域辽阔,并不知该去哪里寻找。况师尊修行到了要紧关头,必须全力以赴冲关,我们不能去打搅他。”
他伸手轻抚韩绻肩头:“师弟,你半点没错。但你血肉之躯为人所赐,没有他就没有你。如今他不待见你,你不躲开些,难道要割肉剔骨还他不成?我看那位覃师弟很好,你随着他去,我很放心。”
韩绻听得绝望,咬牙冷笑道:“你当然放心……”
但想到方锦容为了自己,也是备受质疑刁难许多年,狠话终究出不得口。他不由得叹了口气,只觉心冷齿寒:“我知道了,那我听你的,以后也不回玉螺洲。只是容哥你又何必回去?不如我们和覃云蔚商量一下,你干脆也一起去云天圣域如何?”
方锦容脸上终于微有动容:“我却不能走。他们不会怎样我,最多不过关几年禁闭,我恰好想再去崚嶒禁地一遭。当年我们皆是在那里得到了自身的本命灵剑,苍狱剑也是从那里所得,我想去看看是否能寻到什么机缘,让我能彻底掌控苍狱剑。这把剑虽然出自龙川星斗堂的孙溯大师之手,但大师已经失踪数年,我也只能去禁地中设法了。”
韩绻耷拉了脸不言语,总觉得满腔愤怒和委屈无处发泄。方锦容也知此事不好开解,沉默片刻后低声道:“你有气冲我发,发完就走吧,以后无事莫要回来。”
韩绻道:“有事我也不回来了。听说去云天圣域要过个什么红尘万丈高,我纵然想回来,也得有那个本事啊!”
方锦容道:“不要孩子气,我当初指点覃道友去找你的时候,曾提过将来让他带你走,我再去和他敲定一下此事。但去了云天圣域后,要站稳脚跟还得靠你自己。你如今已经长大,就该肩负起责任来,你师弟师妹以后也要依靠你,遇事多斟酌。”
覃云蔚一直在山洞外为两人护法,待十天过去,灵力波动处,山壁终于打开,一个青衣人随在方锦容身后缓步而出,看身形应该就是韩绻,但眉若远山目如朗星,顾盼流眄间神采飞扬,短短十日不见,竟如浴火重生般活脱脱变了一个人。他一见覃云蔚就笑嘻嘻凑了上来:“师弟,你还认得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