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巫虔踏出神殿的时候，十万大山的天空已经完全黑了。她放眼望去，这片曾经幽静却也吵闹的山谷，如今只剩一片难以言说的寂静。无数碎石与骨骸铺满了大地，变成了一处难以抹去的创伤。
在更远处，有一队人骑在马上，他们举着火把，大约有三五百人。带头的三个人远远地与巫虔对望了片刻，便策马朝着黑暗中离开了。他们身后的人紧紧跟上，马蹄声是这片寂静中最后的声音。
“他们留下什么话没有。”巫虔问身边的人。
“没有。他们的人也死伤了许多，我问他们需不需要帮助，他们也不说话。”
“什么都没说？”
“什么都没说。”
巫虔望着这三人离去的背影，摇了摇头。
“神女，要我去追他们吗？”巫羡问。
“不用了。”巫虔掉过头，“我不需要他们。”
白骨摘星楼放出的无数塔灵已经散去，神殿外的战况远比殿内的战斗凶恶得多。
地灵族的九名守护神仅仅剩下五位，此时已经重新变为石柱，安静地回归了神殿的一部分。剩下的四位守护神只剩残破的肢体与遍地的碎石，塔灵所携带的黑色雾气让他们的身体无法恢复如初，只能被永远地留在大地上，变成了一堆最普通不过的石块。
巫虔带来的人也折损许多，尤其以巫族的战士死伤最为严重，从神殿上一眼望去，哀鸿遍野。火把的映照下，遍地是鲜血、残肢和被黑雾笼罩的发黑的死尸。
与畏惧妖灵的地灵族不同，巫族人天生好战，悍不畏死，这些体内流淌着炽热凤凰血的汉子每每冲锋在前，将牺牲作为自己最大的荣耀。在他们的信仰里，死亡即使涅槃。凤凰于火中而死，又于火中而生——死亡是一个无法逃避的轮回。
在今天遇到牧严之前，巫族人已经在十万大山中征战了一个多月，他们一路离开家乡，沿途将那些流离失所，无家可归的异族收入麾下，如今看去，巫虔的手中已经拥有了一支由不同异族组成的大军，虽然素质良莠不齐，但也已经有四五千人的规模。
这些异族信仰不同，语言不通，生活习性甚至思维模式都完全不同，他们聚在一起，大多都是因为巫虔——她是凤凰之女，体内流淌着凤凰真血，是巫族数千年难得一遇的血脉最为纯正的神女。只有她能操纵神魔时代留下的仙器，也只有她，才能与那“白塔黑剑”所抗衡。
当然，也有很多人并不是被巫虔吸引而来的，吸引他们的是仇恨。
断舍离的屠杀过后，他们中的很多人都成为了种族中的最后一个人。他们无家可归，所有亲人朋友都变成了那可怖地鬼灵大军的一部分，他们甚至连苟活的念头都不再有了。这些异族的心中如今只有一个念头：复仇。正是他们，组成了巫虔军队中最不怕死，冲锋在前的第一梯队。
“今日就留在这里吧，那女人若是去报信，明天必然还有一场苦战，让大家早些休息。”巫虔对巫羡说道，“地灵族长虽然已死，但我看那‘灰岩’不是个没出息的人。你去和他聊聊，他若是有心复仇，就让他加入我们。”
“是。”巫羡答应道，快步向外走去。但走了两步，他又突然回头，问道：“那个中原人呢？他放走了杀害地灵族长的‘黑剑’，地灵族恐怕不会善罢甘休。”
“善罢甘休？这里还有地灵说话的份吗？”巫虔冷冷一笑，“‘灰岩’若是识得大体，剩下的地灵便交由他带领，再将摩多、喀什、吉连三族的人马交给他。他若是不识大体，我们就换一个人，总有一个地灵是懂事的。”
“是。”巫羡听明白了巫虔的意思，虽然心有不甘，仍是应了一声，退了下去。
“你们也散了吧，让我一个人待在这里就好。”巫虔对着周围的人说道。
她的身边除了巫羡之外，还有一个披着狼皮，光着脚的**壮汉，一个老得感觉随时都会死掉的老头，一个长得和狐妖似的半兽女人，和一只抓耳挠腮，不停吃着香蕉的猩猩。这四个异族听了巫虔的话，便纷纷散了开去，回到神殿外面的异族大军中。
巫虔松了一口气。
“你现在，是神女，还是女王，还是……都是？”一个熟悉的声音从背后传来。
“对你而言，什么都不是。”巫虔回过头。
“两年了，真快。”
“哼，不过是两年工夫，你就为了救一个奇怪女人弄得我军心涣散！这一见面，我就得给你擦屁股！”
“你这话说得，有一个神女该有的样子吗？”牧严哑然失笑。
“装得太累了。”巫虔也无奈地笑笑，“你若是经历过这些事情便知道，周围没有人可以信任是什么感觉。你别看他们现在忠心耿耿，说一不二，等到白塔黑剑那两人一死，一个个都会露出饿狼面目。我身边能信得过的人，就只有他而已。”
巫虔说着，指了指巫羡。
“他很厉害。”牧严点头，“我不知道你们巫族人用得是什么功夫，但他的鬼手和火焰用得这般流畅连贯。这么大的力气，速度居然这么快。”
“你还夸他？他可一直不怎么喜欢你。”
“一直？”牧严一愣，“我们今天才第一次见。”
“对，今天是你第一次见他。但他，可早就见过你了。”
“什么时候？”牧严诧异道。
“凤凰林中。你重伤的那段时间，一直是他在保护着我们。只是他的血脉不够纯净，又没有你们蜀山派的灵力，所以进不去八卦道玄洞。”巫虔说到这里，又忍不住笑了起来，继续说着，“还是那段日子最好，后来，发生的事情就太多了，要是没有这些事情，该有多好啊……”
牧严低头看着她，发现巫虔的眼神已经与当年完全不同了。她仍然是那个红衣飘飘的女子，但那双明亮的眼眸里，显然已经承载了太多的东西。
“只是我真没想到，你竟然真的会回来。我那几个师父总说中原人都是骗子，我只认识你这一个中原人，你却没有骗我。所以今日的事情，我也不问你为什么，那个黑剑女人，我也不问你是谁。我只要知道你不会害我，就足够了。你不会害我吧？”
“不会的。”牧严心中一软，那些在八卦道玄洞中度过的日子，再一次回到了他的眼前。
“嘿，那就好了。”巫虔说着，露出了一个调皮的，古灵精怪的笑容。这不是女王的笑容，也不是神女的笑容，是他最初所认识的那个少女的笑容。
只有对你，我不害怕让你知道真正的我。
“你先去找个地方休息吧，晚点我趁着没人了，再来找你。”巫虔压低了声音说道，“我还有很多事要问你呢，这下可是正事儿！知道了吗！”
牧严点了点头，目送巫虔离开了神殿的大门。他发了一会呆，突然抬起了头——眼前，是和他曾经度过的无数个夜晚一样的星空。他和许多人一起仰望过这片星空银河。苏寒青、萧勇、穆巧、荆棘、唐欢。但似乎唯独，没有和巫虔一起度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