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对大多数人来说,今夜,注定是一个不眠的夜。
在苏寒青的眼中,这个夜晚更是格外得漫长。此刻,鲜血与火焰的味道涌进了她的口鼻之间,远处的白塔散发着骇人的森森白光,她没有厌恶甚至呕吐,她早就习惯了,她的心中只有一阵深深的悲凉,与自己都想不到的对痛苦和死亡的麻木。
为什么那时候我没有死呢?
为什么我要苦苦哀求着,想要活下来呢?
这样的日子,真的比死掉要好吗?
悬崖之上,她倚剑站立着,狂躁的风吹过她没有皮肤的,鲜血淋漓的半张脸颊,却丝毫不能让她感觉到疼痛。她望着自己的双手:纵横的伤口已经愈合,留下永远无法消失得恐怖疤痕,血痂已经凝固,只是不知道这干涸的血液,究竟是不是属于她自己。
这样的日子,已经过去了多少年了呢?
自从成为了黑玄剑的“鞘”之后,她的记忆越来越模糊,能记起来的事情越来越少,她偶尔会想不起来自己的名字,甚至怀疑自己这个人是否真的存在过。但每次遇见那个男人,她都会有短暂的一瞬间,坚定地认为自己活着。
或者说,自己活过。
似的,她记得自己在星空下,在一座悬在空中的高山上,在一群关心爱护自己的人身边,这样单纯而美好地活过。
但这都是以前的事情了……
“专心一些!”一个低沉的男声传来,苏寒青还未反应过来,便被这个突然接近的男人一把提起在半空,又狠狠地甩在地上——幸好,她依然感觉不到疼痛。她的身体就是黑玄的身体,即便是断了几根骨头,也很快会愈合起来吧。
“宗主……”
“白骨摘星楼正在突破的关键时刻,你心中若有杂念,必然会被体内的黑玄剑吃了!你是死是活我不关心,但要是在这时候给我出了岔子,我就把你炼作塔灵,和那些家伙一样永生永世哀嚎哭喊!!”
“是。”
“御剑!”
“是。”
她麻木地答应着,那嘶哑的声音仿佛并不属于自己。她催动灵力,黑玄剑再一次从她的体内破出,剑刃在她的胸口钻出了半截,代表死亡的黑色火焰从中倾泻而出,直奔那远处的白骨摘星塔而去。在这可怖的火焰当中,原本生机勃勃的大山土地只余下一片焦黑,那些生活在其中数千年的淳朴异族,此刻也只剩一团焦黑的尸骨。他们的灵魂尖叫着盘旋在白塔之上,让这座阴森的高塔越来越高大,越来越强大。
白骨摘星楼——这座以无数白骨堆积而成的,建立在死亡之上的高楼,终有一天可以摘下星辰。但若是真有这样一天,这宝塔之中,又会徒增多少无辜的怨灵呢?
“哎哟喂,小姑娘,你又在叹气了。我也真是弄不清楚,你到底是想活,还是想死啊?”
就在这时候,苏寒青的心中传来了一个油滑却诡异的声音,他在她的意识中上蹿下跳着,仿佛这是他自己的身体一般。苏寒青明白,这个声音来自于自己体内的剑灵——黑玄剑的灵识。
她并没有回答。因为黑玄剑并不是来关心她的,他只是无聊了而已。离开了南蛮兽海之后,他已经很久没有经历一场像样的战斗了。这柄魔剑的内心,应该也是寂寞的吧。
“我见过那么多的人类,吃过的更是不少了,你们人类啊,总是这样。嘴上说说不想活了,想要死,但等我真的要吃掉他们的时候,他们却比谁都想要活下来,哭着喊着不想死,就像你那天一样。”黑玄剑这样说着。兵器法宝到了“灵器”的等级,都能够拥有自己的意识,可是,能通灵道黑玄剑这个份上的,还真是少见。可能是因为被他“吃掉”的人实在太多,多多少少沾染了人类的情感吧。
苏寒青依然没有回答。她专注于将黑玄剑的力量与异火传输到白骨摘星楼的身上。两天过去了,这座千万年没有突破的鬼界仙器,终于到了展现它真正形态的时候了。
“不过啊,那小子竟然真的愿意救你,我也是吃了一惊!当初你在南蛮兽海不愿杀他,他现在豁出性命来救你,嘿嘿。可惜了,你若不是我的剑鞘,我还真想放你一条生路,成全你们两个——不过这个也好商量,你只要把那个男人送给我吃,我就不吃你,怎么样?他比你强大得多,但却没有你那么难下口……”
“住嘴!”
“你害怕了?女人哟,你怕得发抖!”
“住嘴!”
就在苏寒青心中喊出这两个字的时候,远方的摘星楼猛烈地震动了一下,一股惨白的光芒从塔身当中乍然暴起,将周围环绕的数百塔灵统统炸得粉碎。顿时,无数哀嚎之声涌出,那白塔,居然如活物一般扭动起来,转眼便高大了将近十米!
“它突破了,这座塔楼,究竟是什么样的东西啊……假以时日,或许连我都对付不了他了。”眼见这等怪异的景象,就连黑玄剑这样的魔剑都忍不住惊叹道。
“成了!成了!”
远处,那白发人摇摇晃晃地奔来,满脸的狂喜!他一把抓起苏寒青瘦弱的身体,朝她大喊道,“成了!剑鞘,如你这样卑微的人,竟然也有这样的荣幸,见证着天上地下的第一奇楼突破到第二层!”
“是,宗主,万分荣幸。”
“再过几天……再过几天,等它将太古族那个强大的灵魂炼化为魁拔,必能助我打开拭剑锋的封印!到时候,莫说这十万大山,就算是广阔的中原大地,亦是我囊中之物!那不可一世的魔主,一样是我断舍离脚下一只蝼蚁!”
“恭喜宗主……”
苏寒青嘴上说着,却根本不敢抬起头。谁又能想得到,中原修仙四大家之一,万剑宗的现任宗主,居然是一个如此疯狂残暴的魔鬼。那光鲜亮丽的正派名声之后,却是一双沾染着数万人鲜血的手——他不害怕吗?他修仙数百年,难道真的不怕所谓的天谴吗?
断舍离狂笑着,甩手便将苏寒青丢下,他运转手上的灵力,慢慢地将自己的力量与白骨摘星楼融为一体。那远方的宝塔一颤!惨白的,尖叫着的凶灵源源不断的涌入断舍离的胸口!
“就是这样!这……这太过强大了,这比我预想中的更快!鞘,加大黑玄的火焰,在这塔中不出七天,那个太古人便会被炼化成毫无理智,毫无畏惧的凶兽!到时候,我们便将巫族那几个和我们作对的蠢东西,还有那个流着凤凰血的女人都杀了!”
“是。”
苏寒青茫然地答应了一句——随着黑玄剑力量的增强,那一阵恍惚之中,她又是什么都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要催动火焰,只知道自己要完成眼前这个疯狂男人的梦想,只知道自己要做一把合格的剑鞘……
但是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熊熊的燃烧的炽热的黑玄异火之下,她突然感觉自己干涸破裂的眼眶当中,有一滴温热的液体打了打转,在一阵陌生的疼痛当中,摔了下来。
我怎么会在这里呢?
我不是应该在那座悬空山上,坐在屋顶,望着星星的吗?
我怎么会到了这里呢?
我怎么会变成这样呢?
呼啸而过的惨白灵力,弥漫山野的无数尖叫,永不停息的外道异火,尸山血海的人间炼狱当中,有一个孤单女人,流下了她悔恨而无用的泪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