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悦悦, 可以呀,Clarks都穿上了,这双是他们家的吧?什么时候都开始买品牌鞋了?”
“总不能永远穿盗版洞洞鞋吧, 现在是冬天欸。”
“哈哈哈,和你开玩笑的。”谢芝芝亲热地搀住胡悦, 两个女孩子在走廊里挨着走,就算眼底都有累出的浅浅青黑,也很难藏住她们的意气风发——年轻的主治医师和住院总,是值得骄傲的。“我这是在夸你——挺好的啊,人靠衣装,好牌子肯定都是有道理的,这个肯定比你从前穿的那些鞋子要好多了。”
都说有些改变,是发生了自己才能意识到, 胡悦现在就有这个感觉:从前她的穿着多数都是朴实低调,说白了,在医院上班,大家也都是实用为主,印象中只有对患者评头论足,同事间很少说起时尚话题。现在, 自己的消费水平(被迫)提上来了, 才知道原来同事不是没注意, 只是以前没有说给她听。其实这算是较严重的职场失仪, 至少违背了某些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胡悦现在大概明白骆总为什么那么爱买表买包了, 只能说每个职场阶层都有自己的社交压力,当然,足够牛的话,可以无视,但大多数人都还是喜欢在规则里玩游戏。
其实,按照她自己的想法,仍然不在意这些,但这并不妨碍胡悦迅速复制师霁的消费观,她笑着说,“以前穷呀,现在么,工资好不容易加了点,我也不是不知道什么是好东西。”
她从来不避讳自己出身一般,也不卖惨,平实的态度,反倒易让谢芝芝这样的小资女欣赏,“是得咯,你现在赚得多了吧——证下来了没有?进岗了吗?工资加了多少呀?”
也是有分寸,问的是十六院,提都没提她前几个月没进岗就重新开始去J\'S兼职的事,和识做的人在一起,真是如沐春风,她自动就把位置摆正,绝不会有什么问题让人不舒服——十六院的工资,本来就不是什么秘密,胡悦笑着说,“你也不是不知道,基本工资三万呀,几年了都是这个数,又没有调整的,津贴绩效什么的,还没看到,不晓得的,不过我手术本来也不多——你也就半年的事,不就什么都清楚了?”
这句话把谢芝芝也哄得眉开眼笑的,捣了胡悦一下,又热情地给她出主意,“换了鞋是好事,你什么时候去买衣服呢?我们约一下一起呀,我和你说啊,网上买衣服还是不大好,看不出版型,还是要试一下,我们去日月光和新天地,新天地那里有好几家店铺我都蛮喜欢的,你现在也可以买了——哎,我说悦悦,你最近是不是开始注意外表啦?我看你都开始抹润唇膏了……”
“那是因为冬天嘴唇干……”
在医院工作,真的很容易看淡外表,主要是医生工作累且不定时,时长久到洞洞鞋都成为标配,如果要上台手术的话,妆会蹭花,工作时间必须穿着白大褂,所以大部分女医生,除非确定当天只出门诊,不然多是不化妆的,最常见也就是在鞋上做点文章,首饰什么的都没有佩戴的习惯。但即使如此,有没有精心呵护自己,还是看得出来的,白大褂也只是外披而已,日常工作还是看得到内衬和裤子,胡悦听着,谢芝芝大概也是觉得她的服饰不算太过得去,只是不好明说罢了,她忽然就很佩服骆总:她跟在师霁身边都两年多了,十六院这里,科室间不是没传闻,但大多也都是一阵风一样,过去就算了,没人真以为她和师霁有什么关系,这大概就是因为她的外表实在太不起眼。也就是骆总,真是心思敏锐,又不厌其烦,从来没有小瞧过任何一个潜在的竞争对手。
师霁是惯常嫌弃她人丑衣寒的,胡悦听了也从来都是一笑了之,但可能是最近和骆总、宋太太接触多了,心里想法有了点不同,她的衣服当然可以蔽体,但从谢芝芝的态度来看,外表距离她们标准中的体面还有一段距离,这里有衣着,也有美容美肤甚至是化妆的护理,胡悦摸了一下脸,“唉,不过也是老了,以前冬天再怎么干燥,嘴唇也都不起皮的,还是医院工作太折磨人。”
这种话和任何一个医生讲都能唤起共鸣,谢芝芝也唉声叹气,“你别和一个住院总说这些话,唉。你看我脸上,这个斑,就是这几个月重起来的。”
“那你看我,是不是也老了?”胡悦也叫谢芝芝帮她看,“是不是进来两年,老了好多?”“我看看我看看。”
这不是那种互相攀比,塑料姐妹花互相夸赞的时候,大家是在诉苦,这种时候就容易讲真话,谢芝芝认真端详,“唉,胶原蛋白是有一点流失,你这个脸型,再发展下去确实是容易出现笑肌断层啊,悦悦,你要不要考虑去做个热拉提啊?”
都是整形医生,自然知道没有人在时间跟前有豁免权,胡悦这样的娃娃脸,年轻的时候靠胶原蛋白,很显小,气质也娇憨讨喜,可年纪上去以后,受到地心引力牵引,脂肪层下移,首先笑起来,就不像以前那样满脸笑花,苹果肌这里容易出现断层,两坨显得突兀,原本的娃娃脸也易变得臃肿,双下巴更是困扰,胡悦下意识地摸摸脸,谢芝芝又让她看自己,“你看我太阳穴这里自然不自然?”
“你打玻尿酸啦?还是自体脂肪移植?”就说谢芝芝说是变老了,但看着好像还挺年轻的,都是内行人,她这一说胡悦就猜到了,“有必要吗?我觉得你脸还很年轻呀。”
“那都是别人看着,自己看不一样的。”胡悦是脸胖,谢芝芝就是过瘦,她本来就偏瘦,当上住院总以后,忙得快瘦成人干了,也是年轻,靠胶原蛋白,再上点年纪,脸上褶子就要出来了。“前段时间打的,运气好没青肿,头发遮一下,看来你们是都没发现——还当是发现了没有说呢。乔雅登效果确实好,我托人从法国拿回来的药。”
平时同事在一起,说的都是工作上的事,个人**说得不多,现在谈起来,胡悦蓦然发现,科室女同事,除了她大概都做过微调,戴韶华只是经过也被叫来,“韶华,你下巴也打了乔雅登吧?你感觉和瑞蓝比哪个更好?”
戴韶华把手里的资料递给胡悦,现在职级有了差别,她们的关系反而彻底和谐了——至少表面如此,戴韶华很服管,再也没有跳过胡悦去找上级汇报工作,“文小姐的表格,就差你和师老师的签字了。”
“文小姐?哪个文小姐,是不是就是上次介绍过来做吸脂的那个?”谢芝芝还记得她,“她过来做什么啊?鼻子?她的鼻子是要动一下更好看。”
“是鼻子,”话题很自然地被带开了。“鼻综合了,她的鼻翼是要缩一下。”
“估计缩完鼻子,又要动眼睛了。”
“还不都是这样一步一步。”
休息时间一过,又是一天的忙碌,文小姐的鼻综合,胡悦还没有资格主刀,只是现在手术中她能做的要比以前多,之前苦练的基本功,现在可派上用场,师霁逐渐把假体雕刻交给她做,今天还让她来缝合安放在鼻头的结缔组织,“不行就别动,我只取了这一粒。”
这个任务,一年半以前就交代下来,但直到今天才让她上,如果胡悦中途因此懈怠了练习,现在当场就要下不了台——但即使师霁是如此的苛刻,他的分派也让胡悦得到一阵羡慕的眼神:在十六院,有准备的人太多了,机会才是稀有品。
“明白。”胡悦稳稳地说,在这些竞争对手面前,她顾不得紧张,哪怕一丝瑕疵,不但会连累到她,也会让师霁看人的眼光遭到质疑。这两年来,她的行政能力、组织能力渐渐得到认可,现在,应该是她的手术能力了。
只不过是结缔组织而已,做过开外眼角手术,更复杂的解剖结构都处理过,简单的缝合难不倒她,胡悦深吸一口气,眼神从蒙住脸的手术单上掠过,她伸出手,“持针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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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缝合得很漂亮啊,胡老师。”
时光荏苒,刚进医院还是最底层的住院医,现在已经有人叫胡老师了——也是乖觉,资格证才刚颁布,还没正式进岗就改了口,但这些新进来的小医生敢叫,胡悦却不敢应,她一边换鞋一边笑着说,“叫什么胡老师啊,瞎叫——多练练就好了,这个有诀窍的,其实并不难。”
“哦?什么诀窍?”
她面前顿时凑过几个小脑瓜,连戴韶华也挤过来感兴趣地望着,一点都没有放不下架子:对他们这些住院医来说,别说动手了,哪怕是旁观手术的机会都很宝贵,每一台手术都想要学到点东西,是真正求知若渴,缝合结缔组织,本来就是难点,胡悦要肯分享诀窍,她们当然求之不得。
“我也说不出来,就是一种节奏感。”胡悦也不是不肯分享,但她也就实践了这么一次,不敢卖弄,“其实师主任说得没错,就是一种微妙的巧劲,很难去描绘的,你们没事还是要多在类似的东西上练习。”
到底快正式进岗,已渐渐有小组长的威严,虽然就几句话,大家也听得认真,不管有没有得到帮助,马屁一通乱拍,“怪不得胡老师晋升快啊,真是虾了功夫。”
“是啊是啊,难怪师主任最近一直给您加担子——说不定,5年以后就是副主任医师了!”
主治医师至少要工作满五年才能申报,但很少有人是踩着年限晋升的,十六院找遍了也就只能找出几个,那可真都是专业大牛,胡悦连忙摆手,“别别别,师主任在我这个年纪已经做了很多大手术了,我们这才哪到哪啊。”
“您也差不多了。”
“是啊,最近师主任什么都给您做,不就是在重点培养您吗?”
这种吹捧,上下级味道太明显,胡悦脱身都脱得狼狈,还有点小小的尴尬——谢芝芝今晚要值班,她本来还想约戴韶华一起去买买衣服什么的,现在,身份区别太明显,倒是不好开口了,怕人家觉得和自己一起还是在应酬,不自在。
会兴起这种购物的念头,实在是心血来潮,其实她也不知道该买什么,想找戴韶华,也是因为她和谢芝芝一样,都是日子过得极精致的女孩,现在两个人都找不了,胡悦把人际关系在脑海里过了几遍,居然找不到另外一个能约出来逛街的朋友——病人倒是认识不少,但医患关系,处得再好也有天然隔阂,更何况这牵涉到外表审美的问题,她怎么敢随便被人知道自己其实对梳妆打扮没有太深的认识?
都快30岁了,没房没车,甚至连个能约出来逛街的朋友都没有,这人生是不是有点小失败啊?胡悦无奈地笑笑,打开手机翻了半天,在未读消息里翻到了个熟悉的名字,她心中一动,又有点踌躇:会不会不太好?且不说能不能帮忙,这会不会释放什么错误的信号?
这是挺实际的考虑,如果是别人,胡悦也许想想还是算了,但,这个人在她心里的印象,到底还是有点特别,胡悦竟直觉他最少不会帮倒忙,考虑了一下,她觉得可以试试。
“要不,吃饭的时候问问有没有研究好了。”
这么自言自语着,她回了微信,【下午手术,现在才开手机,可以呀,我今晚有空,我们吃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