珊娘笑道:“这些年她又要忙生意、又要和官场太太们交际、还得操心子女们的婚事,人倒清减了些。”
方夫人道:“清减些的好,太胖了也累得慌,我这些年胖了好些,就怕过夏天,一动一身汗。”
“竹里馆凉快,方伯母就留下过夏天吧!”笑笑凑趣儿,给方夫人舀了一勺子酱爆三丁,小声儿道:“伯母还有个事儿没跟我讲呢。”
“嗯?”方伯母笑着看向笑笑。
笑笑取了一根箸子,蘸了蘸茶水,在紫檀桌面上写了个‘伞’字。
方夫人看看珊娘,笑道:“这是我和你娘在测字玩儿呢。”
“测字?伯母还会测字呢?”这个笑笑还真不知道。
“家父好此道,我小时候常见他给友人们测字,便也学得些皮毛。”方夫人停下箸子,望着笑笑。
“母亲写了个‘伞’字?”
珊娘面色微红:“一时想不出该写何字,看见廊下撑着伞,就索性写了这么个字。”
伞,笑笑总觉得不好,只因‘伞’与‘散’是同音:“伯母是怎样测的?”
方夫人却出口便是行话:“那装头、接脚的测字法我都不擅长,只用的最简单的拆解法,得出的是大大吉兆。”
“怎么个吉兆?”笑笑眼睛灼灼发亮。
“你看这个伞字,里面有几个人?”方夫人循循善诱。
笑笑望着古体的‘伞’字,里面的确包含了很多‘人’字:“有五个人呢!”以前还真没仔细研究过这个字,小小一个字里居然有五个人。
“这岂不是多子多孙么!”方夫人朗声一笑,“且这些子孙还个个有本事。”
“怎么看得出有本事?”
“再看看,伞里几个人?”
“五个人啊。”伯母您这是教孩子数数儿呢,笑笑给了个面子:“一二三四五,五个人。”
“这就是五子登科啊。”方夫人歪头一笑。
“哦~这么个解释啊,果然吉兆!”笑笑茅塞顿开,开心得像个孩子。
珊娘面色微红,不理两人,埋头吃自己的饭。
方夫人不理会,只与笑笑畅谈:“因那‘油纸’与‘有子’谐音,那些福广人家在嫁女儿时,通常会有两把油纸伞做嫁妆,合着‘早生贵子’的意思!再有,男子十六岁成人,有些地方的父母会赠送一把油伞,是希冀其支撑门户的意思。”
“小小一个伞字,竟大有说头儿呢!伯母今日让我长了见识了!”笑笑喝尽碗中的汤,这一顿饭倒是吃得有滋有味的。
珊娘用茶漱了口,有女儿在场,这个话题实在让人没法儿接,只做不理。唤来眺雁道:“今儿晚上的菜剩的多,给后院的丫头们分一分,自有那当值晚的,如今还饿着肚子。”
“太太仁慈,她们又有口福了。”眺雁笑道。
眺雁提着食盒子回了后院,正看见几个小丫头拿着竿子够那槐树上的串串槐花儿:“你们几个馋猫儿!当心吃那花蜜肿了脸!”说着从食盒里拿出一个油纸包来,“你们可吃了饭了?”
几个小丫头放下竹竿子,不敢再够那些花儿,上回姑娘说过喜欢槐花的香味儿,勖嬷嬷就不让再摘那些花儿了,让留着给姑娘闻味儿呢。几人看到眺雁的食盒子,知道是有好吃的了,到底年幼嘴馋,一窝蜂地凑过来:“饭吃的晚,都凉了,就知道姐姐想着咱们呢!”
眺雁把那大油纸包给了其中一人:“拿去一起分了吃,糖肉馒头、辣菜饼都是好吃的,只那大耐糕不可多食,如今还算不得暑热,吃多了伤脾胃。”
“记下啦!”几个小丫头谢过眺雁,就簇拥着拿纸包的丫头跑回屋子去了:“我吃糖肉馒头!我吃油炸豆沙窝窝!这个辣菜饼给眉豆留着,她就好这口儿!”
眺雁提着食盒子回了自己屋子,见掬月一人正就着灯做针线,不觉叹道:“又不必赶工,何必熬这个眼儿!”说着把食盒子放在桌上:“太太赏了菜吃,有你爱吃的花菇鸭掌!”
掬月笑一笑,手里的活儿却没有停:“方夫人要住一阵子,太太让给做两件纻丝寝衣,又不愿意针线房的人碰这些里衣,便只能自己人动手了。”
“这便是能者多劳,谁让你的手艺精。”眺雁一笑,“她们呢?”往往几个大丫头都爱凑在这个屋子里做针线闲磕牙。
“在染碧她们房里呢!这会子无事,准是凑到一起打叶子牌去了!”
眺雁也是个爱热闹的,把那花菇鸭掌给掬月留下:“我去跟她们凑凑去!今儿晚上也不必当值。”
掬月用银针别了别鬓发,望了眺雁一眼:“簪花姐姐不在后院,你们可不能闹得太晚了,方夫人是贵客呢。”
眺雁吐吐舌头:“偏你想的周全。”说着提了食盒子出了屋门。
染碧和小笛儿就住在隔壁,眺雁进门时还纳闷儿,若是玩牌该是有喧闹声的,偏偏此时屋里静悄悄的,推门进去,却见染碧、观鱼、彩鸢几个正围着桌子玩‘升官图’,几个人也不喧闹,转了陀螺就各自走子。
眺雁轻轻把食盒子放在旁边,笑道:“还没到正月,就玩儿起升官图了!”说着凑过去看,见那旁人都做了大小官儿,只那染碧还是个白丁,不觉笑道:“怎的你还没考出来?”
染碧哭丧着脸:“本来都进到翰林院衙门了,结果就一路转的‘赃’,从翰林院的厅班降到京典,又从京典降到驲丞,才刚又转出个‘赃’来,一撸到底成了白丁儿!”
轮到观鱼转陀螺,她现下是个员外,如今转出个‘才’来,一下子进到布政衙门,做了正五品参议,彩鸢便道:“拿官票儿来!”
观鱼皱眉:“怎的又要出钱送礼?”
眺雁忍不住插言道:“人家彩鸢如今是正二品布政大人,你进了布政衙门,该当给官品大的送份儿礼!”
“走到哪儿都得送礼,官小的给官大的送礼,晚到的给先来的送礼。”观鱼不情愿地拿出一张十两的官票儿出来,给了彩鸢。
一时,青瓦转出个‘德’来,喝道:“中了状元了!给双份儿礼!”
“今儿输了个干净,”染碧的官票儿送完了,干脆不玩儿了,见眺雁带了食盒来,巴巴儿打开了看,先就拿了个紫苏鸭腿吃:“这儿还剩个鸭腿,你们谁荣归了谁吃!”
眺雁还是忍不住问:“你们拿什么做彩头儿?”前几日园子里刚罚过几个赌钱喝酒的婆子的,最近还是安生些的好。
染碧指了指桌上满满一碟子雪红元与眉毛酥:“喏,这些零嘴儿就是彩头儿!谁荣归了就能把这一碟子端走。”
眺雁看了看正低头数官票儿的青瓦,笑道:“定然又是青瓦从范嬷嬷那儿弄过来的零嘴儿。”
在座女孩儿大多是赵州跟过来的,只这青瓦是京都唐府的家生子,又认着大厨房的范嬷嬷做干娘,因此从不缺零嘴儿吃。青瓦笑了笑:“这回倒不是我干娘给的,是我干姐姐偷偷儿送过来的。”
“你有一筐子的干姐姐,你说的哪一个?”眺雁问。
自若园大厨房的主管嬷嬷,从不缺干闺女干儿子,这就跟玩儿升官图一个样,身份高了自然有人上赶着跟你送礼攀交情,让自己的儿子女儿跪下来热热乎乎地叫你一声‘干爹干娘’。
青瓦噗嗤一笑:“是我朱檐姐姐,她在四房当差,伺候骞少爷的。每次四老爷回来总给少爷买一大堆的零嘴儿,一个小孩子能吃多少,剩下吃不了的可不都叫底下人分了!”这就打开了话匣子,笑道:“今儿他们疏岚汀本要宴客的,备了一大桌子好菜,偏那客人不赏脸,谈完了事儿喝了杯茶就走了。席面上的好菜,四老爷只拣着老太太爱吃的给送去几样,剩下的吃不完就赏了下人,我姐姐还分了半个槟榔花蜜的肘子呢!”说着喝一口罗汉茶,一瞅那升官图:“这么一会子,彩鸢姐姐都进了督察院了!”
彩鸢把棋子挪到督查都史的位置,脸上露出个神秘的笑来:“说到疏岚汀的客人,你们可看见了?”
几人都说不曾见到,青瓦道:“听说叫个什么商爷的,也不知道来历,只那派头不小,”说着嗤嗤一笑,“我姐姐还说呢,那是个好看的人。”
彩鸢拈了个兰花豆吃:“此人据说大有来历。”
“哦?说说呀!”几个丫头都很八卦,亮晶晶的眼睛望着彩鸢。
八卦这种事情,人们在猜测之前,往往会在心里有一个预期的模糊答案——
青瓦:朝鲜人?暹罗人?倭人?
染碧:金仲伦?
观鱼:四太太的相好儿?
眺雁:四老爷的相好儿……天啊不会吧……
看着大家各自兴奋的表情,彩鸢倍感满足,先卖关子似的转了转手里的陀螺,是个‘德’,这就由督察院升入了内阁。
“你倒是讲啊!”观鱼直接把她的棋子儿放到太师的位子上,就当她已经通关了。
彩鸢一笑,压低声音,沉沉道:“据说他是个海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