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林将军息怒!”
两个声音同时响起,一个是钱惟昱制止顾长风动粗的,一个则是陈诲拉住林仁肇的。
“原来阁下便是吴越国世子、富阳侯钱惟昱了吧?贵国大王派遣小王爷率领大军南下守御闽地,以水丘昭券将军为副,我等此前还以为小王爷不过是跟着水丘昭券老将军混点功劳,谁曾想,竟然不是如此——可叹,可叹,我们大唐输的不冤,连敌人是谁都没有看清,怎能不败。”
钱惟昱本体小孩心性,还是有些喜欢显摆的,后世的灵魂在出风头方面也压抑地太久了,如今见陈诲一下子就说破了自己的身份,而且对方也明白过来这次吴越军中真正的谋主,钱惟昱不由得还是有些沾沾自喜的。
“林将军耿直之人,小王是不会计较这些的,不过如果真的是想求仁得仁,小王也愿意成人之美——只是小王有一事想不明白,既然林将军如此三贞九烈一心求死,当初为何投降我军呢,死战到底岂不痛快。”
“废话!我麾下剩下的都是忠义敢战之士,我一心死拼到底,岂不是尽皆陷袍泽于死地。我身受国恩,自当战死,但麾下士卒,只是闽地百姓出身,也并未受大唐国士之恩,又怎可拖着他们一起死。”
靠,原来被迫无奈投降还能说得这么大义凛然?还真是“爱兵如子”啊。
“既是如此一心求死,长风,那就给二位林将军松绑吧,给他们一柄兵刃,让他们自行了断,也免得我们多事儿——只不过,査文徽把林老将军从福州留后的位置上,调回建州名为‘重用’实为监视,对林五将军(林仁肇在族中从兄弟里排行第五)也不过是提升了一级暂为裨将,这种程度也算得上是‘国士之恩’,看来尔等还真是少见多怪缺乏见识。
至于陈将军,暂且别松绑。啧啧啧,当年闽军全灭的时候,听说陈将军被査文徽擒住之后、依然伺机逃脱,夺兵刃反击厮杀,如此大名在外,小王不得不慎啊,缚虎不得不急,就不给你松绑了。”
钱惟昱对着身边的顾长风一努嘴,顾长风犹豫了一下,还是“唰”地一刀把林仁肇手上的绳索削断,又丢给他一柄普通士卒用的朴刀。虽然没有生死相搏过,但是听说了林仁肇两次与吴越军相持的战绩,顾长风也是知道林仁肇武功比自己要高上几筹,不过如今林仁肇手上的只是普通兵刃,不如他的兵器那般削金断玉,而且林仁肇的脚镣也没有打开,所以不虞他抱起发难。
果不其然,林仁肇这人是条汉子,也没那些矫饰的做派,对方给自己松绑,自己也不好意思突然发难和人同归于尽,黯然思忖片刻,便要举刀自刎。
“好,林老将军,林五将军已经做了决断,下面看你是如何想法了——小王倒是忘了问,您从建州突围出来的时候,可曾护得自己家小亲眷?你族中尚有多少人陷于陈觉手中?”
林仁翰闻言虎躯一震,双目顿时一片迷茫。是啊,他当初被陈觉陷害,得部署故友的提前通知方才仓促组织部众冲杀出城,除了自己同在军中的两个长子还有一些族中兄弟之外,其余可谓是全部失陷在建州城中了。这十几天来整日奔命,倒也来不及为这件事情悲苦。如今钱惟昱有心不杀他们,这才勾起了他心中的愧疚。
连准备自尽的林仁肇,也停住了兵刃,怔怔不已,他从兄是族中嫡系族长一脉,人口众多,但是他也是有妻女失陷在建州的,只不过因为他比林仁翰年轻了20多岁,所以没有林仁翰那么开枝散叶,只有一妻一妾一女。
“妻妾、女儿、幼子,亲族……大半还在建州,但愿陈觉此獠还不至于太过丧心病狂。”林仁翰痛苦地长嘘一口气,说出了答案。
“自古,除谋反大案外,一般不族人妻女。陈觉虽然有一时只手遮天之能,但是也没有能耐把案子定下来,仓促之间举兵镇压格杀可以,要是灭人满门,只怕建州闽人人人自危,想来他还是要上奏李璟,由李璟定案的。
小王也可以和两位林将军开诚布公——那道模仿査文徽伪书的计策,确实是出自我的手笔,对此,小王也是一直对二位林将军深感愧疚。”
林仁肇一听说当初害得他全家有国不能投有家不能回的毒计,竟然真的是出自面前这个小孩儿的手笔,不由得毛骨悚然,一想到多日来自己曾经暗暗决心但凡有机会一定要手刃仇人的誓言。不由得把手中朴刀向前一指。
顾长风见状立刻挥刀格架,林仁肇虽然武艺高强,但是毕竟此刻心智恍惚,也没下定报仇的决心,所以也就没有想到自己的兵刃不如对方的精良,下意识地就用格挡去化解,朴刀与对方手中的大马士革弯刀两刃相交,顿时一阵牙酸的金属崩裂声,林仁肇手中就只剩下半截断刃。
“林五将军就是这样对待给您松绑的人的么?本来,你应该已经是个死人了吧。”
“一码事是一码事!小王爷不过是放过了我本人一命,但身负家族大恨,又岂能两清!刚才如果罪将得手了,也自当自刎谢罪。”
“呵呵呵呵……你这人好不晓事,动不动就是以死谢罪,真想不通你怎么能活到奔三十岁那么久的!小王既然提起了这件事情,自然是有办法让你们弥补这件憾事——就当是为我出此毒计做点补偿吧。”
林仁翰和林仁肇立刻安静下来,从一开始的目眦欲裂变得惴惴不安,钱惟昱察言观色,心中暗暗窃喜,看来居然还是抓住了对方的弱点。
“不知……不知小王爷有何打算?”平复了几遍心情,林仁翰低声下气地说出了自己的疑问。
“很简单,林老将军您和陈觉已经是撕破了脸了,从建州突围的时候,与南唐兵厮杀甚烈,就算原本没有反情,如今自然不能回去重入虎口了。但是林五将军此前并无任何谋反情状,唯一的伪证也不过是那封模仿了査文徽的伪书。
如今小王只需把林五将军送去福州,与査文徽共同关押,让査文徽明白林五将军也是此后与我军力战周旋、不敌被擒的,自然可以洗脱你们的谋反嫌疑,最终让李璟知道建州祸事完全是陈觉为了开脱几过的人祸罢了。”
让査文徽佐证?这个证明力倒是够了,可是査文徽目前也是吴越人的阶下囚啊。难道吴越人准备放査文徽回去……林陈三将心中不由得揣摩起来。
“你们猜得不错,此件事了之后,我军确实打算和大唐重新求和修好——今年的战事,完全是因为査文徽陈觉贪图功劳,擅开边衅犯我福州导致的!如今我军虽然取胜,然不为己甚,仍然愿意与大唐修好,只要两国以届时的实际占领线划界而治,那么两国从此井水不犯河水,又有何不美?只要唐主李璟愿意重归和睦,我们自然应当放归査文徽及其余被俘将领。”
钱惟昱这段话也许在不了解五代的人看来有些不可思议,但是这确确实实是这个时代外交的一大特点,那就是,大家的面子问题都没那么重要,两国之间打仗打的太惨,觉得需要恢复和平了,很容易就能谈拢,这主要是国际形势导致的——毕竟天下纷攘,每个国家都有好多个假想敌,如果和其中一个敌人试探性打击了一下发现啃不动,那么想办法体面求和是很正常的,否则鹬蚌相争渔翁得利的情形就会让为了面子死磕的国家付出惨重的代价。
哪怕是一个称帝的大国和一个没称帝的小国之间,这样的事情也是常见的,丝毫不存在某国因为“以天朝上邦、华夏正朔”自居,面子上下不来台就死扛的情况——这种识时务妥协的情况到了宋、明大统一的时候,就变得比较难以实现了,常年以正朔自居入戏太深,往往就被面子所限无法变通从权了。
历史上,南唐和吴越的第二次福州战役虽然比这个时空要晚发生两年多,但是最终战役结束之后、南唐军因为査文徽中计、建州军损失了两万兵马,也就乖乖接受了吴越人交换被俘将领的停战请求。如今的形势,和历史同期比起来,只不过是吴越在这场战役中吞下的实利要大得多,但是也没到南唐就彻底不甘心停战的程度。
“小王爷果真愿意异日放归査文徽重回大唐,作为两国罢兵修好的条件?”三人异口同声地开口确认钱惟昱的想法,心中依然有不敢尽信的犹豫。
“怎么,几位将军难道还觉得放归一个査文徽,能够让南唐国力增长不成?小王巴不得南唐一辈子用査文徽这样纸上谈兵的‘中计专业户’带兵打仗呢,只要査文徽带兵一天,我吴越便可永无边患。”
这话说得霸气之极,如果被査文徽本人在场听见,只怕是要被这种高冷补刀气得吐血数升,陈林三将听了,虽然一瞬间目瞪口呆,但是很快也反应过来对方所言不假——用后世的话来说,査文徽带兵以来的表现,实在只能用一个给己方队友开弱智光环的坑货来形容。
“如果没有异议,便要委屈林将军暂且去福州和査文徽一处关押了,而且,你毕竟比査文徽晚进去那么久,要想彻底重获査文徽的信任、保全你们林氏一门在建州的家眷,我们的人少不得也要对林五将军大刑伺候几次,好让査文徽相信林将军果然是对我吴越的劝降‘坚贞不屈’——林五可有胆量承受大刑伺候啊。”
“死且不惧,何况区区棍棒鞭笞!”
果不其然,林仁肇这种吃软不吃硬的家伙,被激将法一通激励之后,就堕入彀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