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傍晚,经过了七天航海的船队终于看到了大琉球岛北部高耸的山岩,船队沿着岛屿的西岸贴岸航行,缓缓南下。
和几年前相比,大琉球岛已经显得颇有生气。在岛北面那条被命名为“淡江”的河川入海处,已经可以看到岛上的高山土人构成的村落小镇——这些,四年之前钱惟昱初来大琉球的时候是不存在的。
那时候,当地的土人虽然已经有相当一部分进入了成熟的自治农耕文明,但是还没有在沿海的地方构建镇子的习惯,可见这个镇子的产生是汉人移民和当地人沿海贸易的产物。
船队一路南下,离开淡江口之后稍远,半路上入眼之处的海岸又变成了荆榛遍野的原始雨林,丝毫没有人类聚落的痕迹。这样的情况又持续了一百多里地,直到次日天明之后,辰时时分,船队才进入了沿海有人烟活动的范围。
钱惟昱觉得这块地皮的延伸貌似比自己当年圈的地皮要跑得更远,所以有些疑惑,转身询问陪在自己身边的蒋洁茹:“小茹,孤记得这里距离彰化应该还有一些路程吧?几年下来,竟然已经开垦出这么多荒田了么?”
“是啊,家父曾经说起过,说是当年小王爷圈下的北起乌溪,南至浊水溪之间的沿岸九十里冲积平原,如今已经全部开垦出来了,而且纵深深入岛内五十多里远。这块地皮总面积有200万亩左右,不过只有六七成可以开垦成农田,其他毕竟也要留下小块的山丘野林、村镇道路和其他用地。
如今,这一带在籍的田地应该有120多万亩,其中家父是最大的‘代役代赈’商户,按照当年忠献王定下的自耕免税政策,占有50万亩田亩;另外大食商人亚伯拉罕伍丁占了20万亩上下;其余各家两浙海商加起来占有20万亩。
至于自耕农部分占据的田产则主要是在福州的林氏宗族和漳州陈氏等闽中大族的民户手中。这两族是闽中郡望,人口繁衍众多,许多旁支已经无法周济,所以也曾经筹集钱财、召集族中田产不足的旁支来彰化开垦,如今这两族共占有田产30万余亩。大部分是族中给本钱来屯垦的,也有的是给前述的大豪商当佃农开出一些土地换取本钱。”
钱惟昱一听悚然动容,想不到蒋衮这家伙做生意的扩张本事这么大,4年时间给他,他就在大琉球建起这么大一番事业,120多万亩良田,都抵得上小半个苏州府了。而且蒋家出钱以工代赈以工代役开出来的荒田,竟然占了全岛的三分之一强。看来,当初自己开出的“新开荒田15年免税”的政策确实是刺激效果比较强。
钱惟昱心中暗忖,原本听说北方的朝廷为了恢复生产,也往往开出免税三年、五年、八年这几档次的税收优惠政策。但是也没见到有人蜂拥着去开荒,怎么自己在浙闽一代一出手,而且是在海外授田,就效果那么刺激呢?
想了半天,他终于有些恍然:北方战乱连年,人口密度本就不大了,所以新田对百姓的吸引力不是很大。而且毕竟你说了免税三年五年什么的看上去很美,但是考虑到中原王朝的政府信用,就算朝廷不打算毁约,你也难保三年五载后没有改朝换代。
到时候新朝总不会追认前朝的烂账吧?要是追认了那还得了,以后每个王朝要灭亡了只要提前宣布天下免税XX年,就能让新朝吃风喝稀了。
但是,浙闽的情况不一样,吴越的政府公信力在民间已经建立起来了,武肃王建国以来,吴越国持续50年没有改朝换代,在乱世中就形成了一种凝聚力,至少你说的话别人愿意掂量掂量再考虑信不信,而不是机会都不给你。再加上和平的久了,人口繁衍导致人多地少,许多无土地而交不起税的隐户黑户也就产生了。
这时候,给一个开垦新田免税、并且提供劳役换口粮、本钱的政策,就能吸引到很多人。
钱惟昱和蒋洁茹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须臾半个多时辰过去了,船又开出了十几里地,渐渐看到了原本划做彰化北界的乌溪,如今乌溪口已经形成了一个几百户人家的镇子。远远看去还有码头、货栈、座商、以及歇脚的酒肆客栈等处所,显然已经颇有人气了。
钱惟昱便命令把他自己的那3艘大福船靠过去,准备上岸考察一番。码头上只有几座粗大的原木栈桥伸入海中够远,可以泊靠两千料的大福船。幸好如今不是行商的旺季,没什么船和钱惟昱的船抢泊位,三艘大船一靠岸,就把大泊位占去了一多半。
岸上的行脚游商也好,旺季时候帮着卸货的苦点家用的力棒也好,看到几艘大船靠过来都有些好奇,抑或是对这个季节也能开张感到庆幸。
钱惟昱身边自然有顾长风的精锐侍卫护着,围得水泄不通,但是外围的水手牙兵等人很快就被人拉拉扯扯地围住了推销吃食土产,甚至还有几个大手大脚的低等倡优粉头过来拉着水手的手往自己身上按,水手们都是老道跑惯了江湖的,自然知道闪躲;
钱惟昱身边的牙兵经验就匮乏了一些,被拉着摸了几把之后就被围住了,非要丢下几个大钱才能脱身。这一幕被钱惟昱的余光扫见,倒是觉得和后世去泰国旅游的时候遇到那些扯着你摸一把收二十铢的低等RY差不多。
钱惟昱在侍卫的保护下挤出那些揽生意的人群,转头对蒋洁茹说道:“你们蒋家,在岛上可有庄园?”
“沿着河边的小道往北走四五里,便是家父在岛上修的庄子了。岛上没有轿辇,只有推车和抬杆,小王爷可要……”
“不必了,船上坐了七八天,都有点晃悠晕了,站地上都觉得地在晃,还是走走吧。孤在金陵也是每日勤练不辍的,哪有那般娇贵了。”
一路行去,乌溪两岸都是种满了水稻的田园,除了河口小镇子那一带木屋密集,稍微走出两里路外,就只见到大片大片的稻田和被围簇在田野之间的小块丘陵,丘陵上有未被砍伐的原始雨林,但也有被农户自行烧荒后重新种的果树或者竹林,只不过如今开荒的年份还不久,所以果树都很纤细。倒是竹子长得快,已经郁郁葱葱可以成材了。
钱惟昱一留神,果然入眼之处那些农家田舍也多有竹子搭建的小楼,用竹子凌空撑起,可以避免泥地上的潮气。
走了一刻钟,蒋家的庄子总算是出现了,那是一个方圆近百丈的大土坯围墙,里面又有竹质的角楼。至于再里面的建筑远远地看不清晰,想来是因为地皮太不值钱,蒋家在庄子里应该连两三层的楼都没起,全部都是单层的平房吧。
到了庄子门口,也没什么警戒。守门的庄丁看到大队人马竟然也不害怕,显然这片地方非常太平,而且蒋家是当地最大的势力,警惕心自然不高。
蒋洁茹把蒋家的信物递给顾长风,让顾长风上去叫门,很快庄门大开,一行两三百人都进去了,庄子里也丝毫不显拥挤。
钱惟昱好奇地转悠了一下,被蒋洁茹迎到正厅待客之处,奉上香茶。钱惟昱抿了一口,随口问道:“那么,如今岛上户口几何,可曾有统计?来的路上,看上去也颇有不少人口。”
“如今岛上在编民户有2万2千余户,其中外来移民9000户,本地高山土人归化1万3千多户。通过漳州流入的移民最多,占外来移民的七成以上——不过,听说那些人也不都是漳州陈洪进治下流入的。
乃是因为前年南唐、南汉两国在岭北大战,南汉国内苛政残暴、赋役过重,后来忠逊王出兵拿下潮州、梅州等地,部分原南汉流民涌入、无地可耕,这才流入彰化,成为佃户。如今租种豪商土地的佃户,多是这些原本一点本钱也无的战乱流民。”
钱惟昱一听,如果不是有这股流民,说不定蒋衮等人还开不出那么多荒田,毕竟别人但凡是稍微有些本钱的,只要靠着豪商接济开荒两年,度过了青黄不接的年头。后面只要自己存下了一年半以上的口粮,就能自己开荒了,开了多少都算自己的。也唯有这些战乱而来的流民实在是非常凄惨,才不得不多租几年以休养生息。
想到这里,钱惟昱又冒出了一个问题:“小茹,如果有朝一日这里田地太多,流民又不够,令尊就不怕开出来太多荒田又无人租种么?到时候,只怕人人都愿意开新田,不愿租种豪商的熟田,你家几十万亩土地不就要抛荒了么?”
“此事自然也是有可能的,不过家父也知道这里地广人稀,所以不可能和两浙一带那样收取高额田租,如今两浙豪商地主的田土,往往是佃户得4、地主得6,然后地主帮纳一成的国税、包下佃户折徭役的两税钱;另一种做法是佃户得6、地主得4,地主依然代纳一成国税,但是不包买徭役的钱。
如今在琉球,一成的国税本来就没有,徭役也是以工代赈、没有无偿征派。所以一开始哪怕最贪婪的豪商地主也就只定下佃户7、地主3的分成。我家一开始定的就是8/2分成,后来佃户难寻也偶尔减租,许多没有见识的流民觉得只要缴纳一成半的收成就能种地,也有嫌开荒风险大、愿意租种的了。”
这年代,北方的旱稻亩产在一石两斗到一石五斗之间;南方水稻如果不遭灾的话,普遍在一石八斗至两石。吴越国因为水利设施非常完备、灌溉充分、旱涝保收,比这个数据更胜一筹。
如今,大琉球的水利设施虽然没有两浙的好,但是降雨充分,又靠近海边排水方便,日照时间也长,只不过因为新开荒的地还没几年历史,没有种熟,这才亩产略低于两浙。钱惟昱相信不出三五年,大琉球的平均亩产肯定是可以反超的。
到时候,如果是按照两成的稳定租税,每亩地实打实落入佃户手中的钱粮也可以有两石了,比河北地区的自耕农税前收到的粮食还多,足够佃户安居乐业。15年免税期满之后,加上一成的国税,也可以让这些佃农的实际收入和河北的自耕农税前产出持平。
略微盘算了一下,钱惟昱觉得如今的税率和地主得地租还是可以接受的,唯一将来可以改良的也不过是人头税或者说徭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