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对比公元953年的中国地图和公元1953年的中国地图,对比千年以来长江口地形疆域的变化,那么,我们可以发现——上海还不算这一千年里被长江水冲积而导致“长”出土地最多的辖区,最多的,应该是长江口以北的南通才是。
一千年后拥有五个下辖县市的南通,在如今这个时候,还只有如皋、海安两个县是陆地,其他主城区和东部三县,现在基本上要么是大海,要么是海岛,至少,都还不曾与大陆直接连为一片。而如皋、海安两个县城,从行政区划上来说,如今也是属于泰州下辖。
后世南通市的主城区,如今是一块名叫“胡逗洲”的冲积沙洲(好吧,这地名听着就很逗逼)。这片沙洲形成于隋朝,后来在大唐三百年内逐渐被长江水带来的泥沙堆积、长大。只是因为靠近海边,常年水咸土碱、以至于常年寸草不生、了无人烟,晚唐时候,才略微有渔民和农户逃避税赋移居来此。
胡逗洲第一次出现行政区划,可以追溯到唐末僖宗乾符二年,也就是公元875年,当时坐镇扬州打击黄巢农民军的高骈在胡逗洲增设了“狼山镇遏使”的官职。到了杨行密统治江淮的时候,狼山镇遏使下属发展出了丰乐镇、大安镇、崇明镇、狼山镇等居民点。每镇各有几百户户口,整个胡逗洲发展成了一个辖地一千多平方公里、拥有3000多户、10000多人口的岛县。
一千多平方公里的土地,只有三千户人,可见这片地区的大部分沙洲和盐碱地依然是不适合人类生存的。不然的话,只要从此往南五十里,进入苏州地界,就可以看到那里同样面积的土地,起码可以养活十几倍的人口。胡逗洲和狼山镇遏使的不受重视,由此也可见一斑。
但是钱惟昱之所以看中这里,自有其道理。出征之前,钱惟昱便对着他麾下飞鱼都、凌波都等各路水师的高级将领,宣贯着这次行动的意义和价值:
“这胡逗洲的总面积经过我军水师战船绕行丈量,怕是能有二十万顷。只不过其中九成都是盐碱沙滩、湿地泥淖,这才导致人口不繁、始终被杨吴、南唐的君王视如鸡肋,不愿投入开发。
但是此处也有一桩好处——那长江留至此处,被胡逗洲阻挡而分为两股,南面一股便是长江主流,江水九成九的流量都由此入海。北面一股沿着胡逗洲西北流去,最后在胡逗洲东北流入东海。那一股水浅流缓、泥沙沉淀较多,经年累月以来,如今其最为狭窄之处,宽度已不过二十丈。相信再有一两百年时间、沧海桑田之下,胡逗洲与泰州之间的这条支流,便会被大江带来的泥沙淤积填塞,届时这海岛便也不复存在,成为大陆的一部分。
如今这番局势,我吴越的船只要想长时间安然停靠在江北的南唐港口内、收容流民,定然是不可能做到的。但是若是夺取这胡逗洲建起坞堡、并且沿着胡逗洲与泰州之间的那条狭窄长江支流修好护墙,以长江支流作为护城河,那么南唐军即使愿意投入兵力反扑,也不可能渡江攻城。
同时最窄处宽不过二十丈、水浅流缓的江流,对于吴地百姓来说,便是涉水泅渡也可以轻易偷渡过来,南唐一方即使把民船都征缴控制在江南,也不影响流民的逃跑。一旦流民被吸引到了胡逗洲,我军水师便在新建的码头栈桥等处分批装运、直接运往要移民的各处海岛——诸将可还有不明白的么?”
众人自然不会再有什么不明白的。于是随着钱惟昱的一声令下,万余水师、数百艘战船,以及对水利工程最为熟悉的“撩浅军”和上万民夫苦力,便从苏州的昆山水师大寨起航,向着江北的胡逗洲扑去。
那里不过只有一个营的南唐团练乡勇,和三千户在籍百姓、若干流民。在吴越船队浩浩荡荡而来、直接登陆的时候,几乎没有遭到任何抵抗。那个当地狼山镇遏使下属的都头,便带着百来个团练兵、四个镇子的粮长乡绅前来投降、乖乖地接受新主子的统治了。
撩浅军立刻在胡逗洲原本崇明镇、丰乐镇的渔村里搭建栈桥、扩建码头、疏浚深挖水湾并且把挖出来的海沙淤泥堆砌成防波堤……而其他民夫苦役则是和当地民户一起,用运来的木料砖瓦搭建简易屋舍、开挖水渠引入长江水、修筑淡水蓄水池……忙得不亦乐乎。
一切的一切,都为此后随时可能出现的难民潮做准备。
……
滁州西北、清流关外的一座沼泽湿地当中,数千名聚集在一处的民壮勇士,或靠或坐地颓然歇息着。许多人身上刀枪创伤宛然,很明显刚刚经历过一场大战。从众人悲戚的眼神中,都可以看出这些人在刚才的战斗中伤亡不小。他们当中几个明显是精锐亲兵的人,好歹还有牛皮重札可以穿着,置于头目将领,则是铁鳞甲打扮。但是占了绝大多数的民壮,则仅仅只有用胶把层层厚纸厚布粘合起来的纸制铠甲。
而他们手头的兵刃,则更是五花八门,从锄头粪叉,到搅拌牲口饲料用的铲子,无奇不有——很显然,这是一支典型的淮南民众自发组成的军事组织“白甲军”。
半个月前,好像突然转了性子的柴荣一下子变得急功近利起来,放着西边寿州不管不顾,在东边楚州、滁州之间似乎是疯了一样突然发力猛攻,沿着古运河邗沟故道自北而来奋迅南下。而周军对于周围滁、和、楚、扬四州的“白甲军”打击力度,也变得空前残暴起来,株连手段毫不手软。
这四州之地的白甲军中,一些势力较小的山头被彻底扫平扑灭了,剩下的为求生存,不得不更加抱团扎堆,推举统一的指挥。并且把自己十里八乡的老弱妇人、家中老小全部接来屯于一处,以防被柴荣的株连之法杀光了他们的家人。
不过,这种聚集人口的事情,终究不是办法,短时间内虽然可以防止敌人攻打进来,久了之后,存粮便成了大问题——这些都是苦哈哈的穷人,平时就没什么积蓄,一旦逃难起来,那是最多只能带三五日的口粮。时间久了之后,这支白甲军便不得不打主意劫掠后周军的军粮辎重以求生存。
劫粮的事情,做一次还好说,想要再二再三的话,就容易被人盯上、下套、设伏诱歼。这支人马看上去如此之惨,很显然刚刚就是因为周军下套设伏之后、被人轮了。
“卢大当家!咱滁北十四家的兄弟,刚才可是死命断后的,折了足足几百个壮士。这次抢回来的粮食,咱理应多分!”
“胡说!虽然是你们断后的,可是坚持在这里蹲点办事儿的,也是你们滁北十四家的点子,俗话说‘兔子不吃窝边草’,要不是你们这些呆瓜想着老是在这一代劫道周人,又怎么会中伏!”
“你他奶奶地信不信爷爷剁了你?你他娘的说得轻巧,如今咱拖家带口的好几万老弱妇人跟着,若是作案选的远了,家眷如何转移?若是百里之内,又能找着必中的道儿的,除了这清流关北的官道之外,还有何处可以蹲的?你们和州帮的人这般大言不惭,有种下次你们选地界儿你们自个儿断后——要不是和州那边劫不到周军粮道,你们会眼巴巴地跑来滁州,乖听卢大当家的号令?”
“诸位且安静!听卢大当家处断!”
一阵纷纷攘攘的内讧之后,总算是人群中那批身穿重札的士卒出面镇住了场子,把一个铁鳞甲的四旬汉子推了出来。
此人名叫卢绛,江西洪州人士,家中原本也算读书人家,其曾祖父在唐朝时候还中过状元——要知道隋唐时候,江西的文教还不如宋明两朝那么发达,在此之前,江西人还没有出过状元——因此在当地,卢家也算是读书的望族,卢绛少时大唐刚刚灭亡、杨吴初兴,卢绛以为读书无用,便靠着家族的关系和捐赠,在吉州混了个小官吏。
不过此人性子一看就是愤世嫉俗之辈,既不喜欢读书也不会混官场,干了没几年就丢官去职,成了个混江湖的豪客侠士。因为家族颇有钱财,为人又仗义敢为,故而虽不曾落草为寇,在绿林中倒是名声颇响。今年入秋以来,赣南的吉州已经被吴越攻陷,不过吴越一方安民抚慰的活儿做的比较好,当地百姓衣食丰足,自然鼓动不起来。
卢绛自问在自己当初做官的老巢做不出什么事业来了,又听说江北的周军烧杀淫掠、引得江北百姓自发组建白甲军抗敌。于是他便散尽家财,组织了三百余人的私兵、找渠道弄了朝廷制式的兵刃皮甲、自己置办了强弓长槊、铁鳞战甲,渡江北上,试图投奔一支白甲军效力。
到了和州、滁州一带之后,当地的白甲军本就缺少领头人物,不过是被逼急了起兵自保的百姓,有了卢绛这个读过书做过官、又在江湖上有名声的狠角色协助之后,不过两个月,便把他奉为大当家的、拍板断事。
这一次,四州白甲军合于一处,原本也是因为周军如今基本把和州滁州等处的县城扫荡一空了、大军都聚集在清流关北,所以运粮的粮道也少了许多分叉,仅剩这一条,劫粮维生的白甲军缺少了选择、周军防备难度又下降了,只好铤而走险。谁知第一次铤而走险就折了本,众人险些内讧起来,唯有找卢绛调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