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无疑问,顾少妍看到的那几根厚壁铁桶一样的东西,便是湖州那边钢铁厂和军器监最新弄出来的臼炮初样了。
钱惟昱深知火药兵器这玩意儿,论根本性的门槛可以说是丝毫没有——不就是铸造或者锻造加工出一些金属管子,可以耐受火药爆破时的压力,把弹丸给推送出去么?宋朝人靠打通了竹节的老韧毛竹都能造出突火枪,可见火枪火炮都是没有质变性的技术瓶颈的。关键还是一个膛压的问题——三尺竹竿的突火枪,有效杀伤距离可能也只有十几二十步,因为相比于弓弩没有杀伤和射程优势,最多只有火光和声响吓人、毒烟可以熏人这两点微不足道的独到之处,这才让历史上的突火枪没有发扬光大罢了。
所以,既然要搞火器,就要稳扎稳打,先从对材料耐受膛压要求最低的东西开始搞起。几个月前那种枪管只有八寸长的近距离手铳便是这种思想指导下的临时应急产物,在邢州奇袭战之后,后面就该按部就班地来了。
所有枪炮当中,膛压/管壁强度之间比值最低的,便是臼炮了吧。臼炮这种东西造型上管壁粗厚、身管短小,也就是俗称的倍径比比较小,在发射的时候因为炮管短,弹丸在炮膛内的加速时间也短,所以使用同样口径弹丸的情况下,炮室内的装药量也可以相对少一些。同时因为身管短,在同样的吨位重量下,臼炮可以把管壁铸造或者锻造得更厚实一些,在同样的运输机动条件下更容易形成火力。
钱惟昱带着顾少妍和小道姑略微看了一下,初样一共有4门,口径多是在半尺略小一些,换算到后世的单位,也就是150mm炮的样子——当然,因为这个时代发射的还是圆球形的弹药,所以弹丸重量肯定比后世锥形弹的150mm级别火炮要轻得多。后世随便一款150炮的炮弹分量都有**十斤重,而这种球形弹如果用铸铁做炮弹的话也就二十来斤重,如果发射的是石球的话,可能充其量也就十斤重的弹丸。
相较于还算不错的口径,这些铁桶的长度就比较粗短了,其中三门约在五尺——也就是比高个子的士兵身高还略短一些,便于大倾角的时候装弹和刷膛操作,最后一门特别短的,则只有三尺。而管壁厚度却是个不一样,有三寸厚管壁的,也有四寸厚、五寸厚的;很显然,军器监的人对于多厚的管壁才能保证不炸膛还没有摸索出信心来。这几门里面,最轻的有600斤重,最重的1500斤。
“这东西试过多少炮了?”钱惟昱心中发毛,对这次送炮来的张思训问道。
“每一门都试过十炮了。试的时候也是按照大王的吩咐,人在二十步外点引线,而后快速往回跑,躲入距离大炮三十步外的壕沟内、并盖上厚藤牌遮蔽观察,这才至今没有伤人。原本还有一门管壁两寸厚的,仅仅打了七八炮就裂了,后来才总结出一点——以我吴越如今的锻钢铸钢材质,至少要管壁厚度达到口径的六成以上,才敢实验。
这些炮管也不仅是厚薄不同,便连加工方式也颇有差异——管壁最厚的那门,厚五寸,也就是厚度比口径还略大,但是却是直接用钢水浇铸的,模具用的是尽可能干透了的翻砂泥范,可惜外层依然有砂眼气孔,质地也不够致密,砂范的内芯只能一次性使用,铸完一门炮就要重新做内芯的模子。那门管壁厚三寸的炮,倒是想了软热锻钢的法子——把钢材加热到赤铜可以化作铜水的温度时,钢材也就软到可以用锻锤压延展变形、不致断裂了。而后用花岗石精密雕凿成圆柱状作为锤头,挤压软热的圆柱钢芯子,约摸半柱香的时间可以把钢芯挤出炮膛来。但是此法只能加工壁厚与管长比例不超过五六倍的材料,将来要想做长倍径的火炮时便断然用不了了——经过反复试验,再长的话,炮管壁延展厚薄就会不均匀,完全无法使用。”
钱惟昱点点头,他原本也没认为有了张思训这个天才,就能直接连铸铁气孔的问题都彻底解决掉,钢铁铸件的内部应力释放也不是一天两天的事情。就目前的工业水平来说,只怕他有生之年也只有指望以铸造作为火炮加工的主要工艺,最多在热处理方面进行一些优化,提升身管的紧致度。后世的锻造制炮大多是锻造一根实心铁棍,然后再用钻孔机钻掉芯子的,不可能直接锻造出空心的深孔管。
“那便先试一下吧,各种装药都可以么?”
“都有试过,目前发射18斤铁弹一般是使用高硝黑火药10斤,或硝化棉4斤。这两者射程相若,炮膛也都能扛住。”张思训口中说的斤都是宋斤,也就是约摸等于后世一斤四两上下,所以18斤的炮弹应该是折合11公斤。
四门炮都没有炮架,只有一块厚铁板的底座,上面有两个炮耳连接着铁箍箍住炮身,所以发射的时候只能是有工兵先进行土工作业,把炮管抬起到一定角度后用夯土堆积的办法吧炮给垫起来。每门炮都被抬到了将近60°的高仰角,好确保后座力绝大多数由地面和底座吸收——在没有炮架的情况下,如果让火炮小角度平射,很有可能导致炮因为没有吸收后座力的机构而倒飞出去。
钱惟昱提前躲到一处距离大炮侧面五十米远的壕沟内,上头还盖着三层老竹藤条编成的护盖,然后用一根东海水晶片打磨的望远镜观察远处的情况。小道姑和顾少妍就暂时没这么好的待遇只能蹲在坑里靠自己的视力了。一男二女在这种隐蔽的黑坑里待着,倒是颇有一些让人心猿意马的可能。
点燃引线的军器监工匠立刻回奔,躲进另一个近一些的坑里,数秒钟后,轮番的“轰轰”巨响开始传出,四门炮依次开火,炮弹以大抛物线角射出,最后落在了远处一些做好的城墙样品上,只见城砖纷纷崩碎飞溅,一尺厚的筑城大条石都被打烂了。经过报靶人员的测量,最后炮弹还能打入糯米汁粘合的夯土大约两尺深,才算被夯土吸收了全部动能。
三门长炮的炮弹落点大约在六百步上下,据说如果弹丸换成轻得多的同口径石弹的话还可以多打一百多步射程,而短炮则装药略减、射程也近了一百多步。因为是大角度滑膛曲射,准头可以说是丝毫没有,在瞄准方向经过严格校准、几乎一致的情况下,炮弹飞出五百步远后散落直径就有一百三十步之大!也就是说炮弹每飞出十步远,就有一步的横偏误差。
这样的误差,加上曲射炮没有贯穿性伤害,所以要想用来打人完全是痴人说梦。如果是用于实际的攻城战,这种火炮大约可以在命中后把城墙上表层的条石包砖全部炸烂,并且在后面的夯土上轰开一个两尺深、三尺直径的大洞来。这个时代汴京、金陵、长安、洛阳四大城的城墙顶厚大约在二十四尺、基座最厚三十六尺。而普通的州城大约都在这个规模的三分之一到四分之一。
也就是说,如果用来攻打汴京或者洛阳这样的大城,要做到在同一个点反复轰中至少十几炮才有可能挖穿一个洞,或者连续命中七八炮后等着上面的结构因为承重问题自己崩塌下来。考虑到这种火炮糟糕的散布精度,实际上轰击几十发能够有两发落在相近位置就算不错了,所以实战中要在汴京之类的重城轰塌一段可以让攻城部队直接杀进去的缺口,只怕没个几千炮是别想了。若是攻打普通州城县城的话,倒是可以确保同一个点有四五炮反复命中就凿开口子来。既然彻底轰塌城墙还有难度,此物目前的定位也就只能是暂且用于取代投石车、完成摧毁城楼箭橹的工作,将来要是抛物线降下来,还能考虑轰城门。
“这个威力还算是可以了,再加大威力的话,炮身太重倒是不便于搬运。”钱惟昱认可了臼炮的威力,想了一下,又追问道:“可进行过破坏性的压力测试了么?此炮最大可以耐受多大的火药装药量。”
“这个倒还不曾试过。”
“那回去后就好生反复测试——寡人估摸着,同等爆破力的硝化棉和黑火药,对于炮膛的压力耐受考验也是大相径庭,火药一物,不仅要看爆破后的威力,还要看瞬间的爆破速度。长倍径的炮需要慢速、持久释放的火药,短倍径的炮需要高速、瞬间爆发的火药。若是能够试出同一规格的炮对于高硝黑火药和硝化棉的不同耐受极限,才好为我吴越火炮规划好所用的火药类别——寡人估摸着,倍径比八倍以下的臼炮,如今还是可以用黑火药的,而且管子短也好清理黑火药的残渣;但是若是将来有长管炮出现,就非的硝化棉才能高效驱动了。如今硝化棉可是得来不易啊,回去后长兴铁厂得多开几条产线,按照土法吸收增加硫酸产量才好。”
钱惟昱说一句,张思训便记一句,期间少不得和小道姑讨论一些土法制硫酸的注意事项。全部记下后,钱惟昱便命对目前手头的四门样炮继续进行破坏性极限测试,果然最终在装载单发装载黑火药18斤、持续开了五炮之后,其中两门炮就炸膛了;而实用硝化棉的居然耐受到了10斤的量,明显高出于此前同等爆破化学能释放量时两种火药的比值——这个测试,说明了反应更充分、无残渣的硝化棉在爆破速度上有瞬间爆发力略低、但持续推进性更好地优势,在长倍径火炮中,使用硝化棉作为发射药,也就可以在把同样重量的炮弹加速到同等初速度的情况下,对炮膛的膛压要求更低。张思训把钱惟昱指点的对照组实验思路牢牢记下总结,筹备下一阶段对臼炮的改良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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