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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这世上只有你对我这般好...)(1 / 1)

朱雀门街之东从北第八坊,是保宁坊。

靠近皇城的崇仁坊遍布权贵,而保宁坊往南过了安德坊就能走出长安,向北眺望十里,才堪堪看得见巍峨耸立的皇城。

贵人们踩一脚都嫌落魄的破落地。

安家便在此处。

灵鹫听说安少恩回来了,放下手里的笔披上斗篷便往安少恩的院子走去。

等刚刚走近就听见陌生的怒骂声,

“你我白天研读赋,晚上研读儒家经书,每日把研读诗歌当作闲暇一乐,连睡觉的时间都没有,口舌成疮手肘成胝,却抵不过旁人有一个高光亮堂的好家室!进士考生两三千,最后只取寥寥二十人,就这二十人里还要给那些“声名显赫”的少爷们留个座,你可知宫家长子,一首七绝狗屁不通却已经成了内定的榜首!”

“一品子,正七品上;二品子,正七品下,那佞贼姬蘅当初不过带着一帮纨绔打了一场马球,便能得个从四品的东宫左率,我等苦学二十年就算终于中了这进士,却还要等上三年才可分上一个九品校书郎!”

灵鹫来不及诧异,原来就算是安少恩也并非一定可以考中进士,听到里边说到“姬蘅”二字,心口突然像被扎进了一根针一般,疼得她险些站立不稳。

明明是傍晚落日的时候,眼前却突然暗了下去,一点一点的渲开,隐隐绰绰的透过烛光终于瞧见了一点影子。

坐在椅子上的男子长发散乱,就连一身衣裳也穿的懒散,赤条条的少女浑身颤抖甚至还在哭,但依旧被他抓着腰跪在椅子坐在他腿上。

那情景越看越明晰,灵鹫甚至可以看清那女子颤抖纤细的腿与浮动的身体,夹杂着细碎的哭声钻进灵鹫的耳朵里。

未出阁的姑娘哪里看过这样羞人的场面,白皙的面颊瞬间染了一层粉,可下一刻,灵鹫看清那女子的面容,眸中渲了泪,一双唇被咬的粉白。

灵鹫双腿一软险些没站稳,往后退了两步。

那女子不是旁人,正是她自己!

屋里正在说话的安少恩两人只听脆桃惊呼一声“小姐”,安少恩皱了皱眉头打开门走了出去,灵鹫靠在脆桃怀里双目恍惚,那张本就美的惊心的面颊上尽是红云。

待安少恩喊了她一声后,灵鹫抬头,终于抹清了黑雾看清了站在台子上边的安少恩,满脸的红云又尽数退去变成了煞白。

灵鹫乱着呼吸在原地僵了片刻,突然有些不敢看安少恩的眼睛,道了声打扰抓起脆桃的手匆匆出了安少恩的院子。

留下面色本就不佳的安少恩,与眼中惊艳未消的季文耀。

季文耀知道安少恩未过门的未婚妻,却也想不到灵鹫能有这般绝色,适才满腔的怒火也平息了下去,想起美人走时惶惶的模样转头道,她瞧着不大妥当你要不要去看看。

安少恩淡淡的瞧了眼灵鹫消失的方向,转身回了书房。

他心绪欠佳,这会没有心情去问究灵鹫的小心思。

*

灵鹫匆匆忙忙回去,脆桃着急问她到底发生了什么,灵鹫一想起适才那画面整个人又烧了起来,这样羞愤的事情哪能将这些告诉旁人?

灵鹫不知道思绪里会突然多出这些荒唐的东西,只消一想灵鹫便坐立不安。

那男子相貌生的太出挑,整个人跟画笔精心画出来的一般,根本不是一见就忘的模样,灵鹫确信自己从未见此人。更何况,她以后是要嫁给少恩的,她只想成为少恩的妻子,这男子是谁与她根本没有关系!

一想到少恩,灵鹫的心这才缓缓落了回去,只是待晚上一起用晚饭的时候,即使灵鹫什么都未曾做,却还是生出了愧疚与心虚。

安少恩没看出灵鹫的不适,他心中烦躁,与他说话也是潦草的应那么一两声。

灵鹫不敢打扰他,却心疼他连饭也吃不下去,心疼又不忍,恍惚间终于想起今儿在安少恩门口听到的话。

她一直以为对安少恩来说,即使是进士也不算什么难事,她听说过安少恩曾与一位已经极富盛名的大才子比诗,可赢的人是安少恩;她还知道安少恩经常会去荐福寺,他虽然年轻却可以在寺庙的墙上留下自己的画作和名字。

安少恩用完饭直接回了书房,灵鹫久久的看着他的背影,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像是下了什么决心。

第二日,灵鹫站在了正议大夫楚家的门前,将一枚玉佩交给了看门的小厮。

灵鹫紧张而又局促的站在朱红大门前,她太久没有来过繁华的崇仁坊,来来往往骑着骏马的权贵门越发将她衬的寒酸,小厮将她上上下下打量了个遍,从她发间简陋的银饰到身上样式过时的衣裳。过时的衣裳遮不住少女凹凸有致已渐丰盈的身姿,直白的眼神甚至试图从她遮着面的斗笠下一探究竟看清她的长相。

那一刻灵鹫恨不得马上转身走人,可想起安少恩,灵鹫握紧了手中的玉佩到底忍住了。

这枚玉佩是楚夫人给她的,年幼时灵鹫随着娘亲泛舟游玩偶尔救下了同她一般大的楚家小姐,楚夫人找来后抱着惊魂未定的女儿对灵鹫百般感谢,最后给了她一枚玉佩。

母亲告诉她救人怎可要求回报,如果大家救人都要贪图奖励与回报,慢慢的谁还肯去救人呢,既然可以救,那救人本就是她该做的事情。

灵鹫花费了一晚上的时间说服了自己,带着对母亲的愧疚来到了楚家门口,终于见到了楚夫人。她磕磕绊绊的说明了来意,一张漂亮至极的脸蛋因为惭愧而变得通红,楚夫人却笑盈盈的看着她与旁边已经长大的楚小姐惊叹,

“我本以为宫家那丫头已经是人家富贵花,想不到长安城居然还藏着这样的绝色。”

楚晚晴居然还能想得起小时候自己曾经落水的那一幕,很是亲切的拉着灵鹫同母亲说,“我与安妹妹肯定是打小便有的缘分,娘亲你有没有觉得,我和安妹妹瞧着有些像?”

楚夫人宠溺的看了女儿一眼笑着骂她,“你安妹妹这般神仙似的人儿,你可真会给自个儿脸上贴金。”

一屋子的人都笑了。

事情远比灵鹫所想的简单,只不过是替一个学生将曾写的诗赋交给楚老爷而已,举手之劳,楚小姐甚至还送她出门,一边走一边好奇的问她,“你居然这般替你哥哥着想,你哥哥定是很疼你吧?”

灵鹫脸颊微微一烫解释道,“不是哥哥。”

“嗯?”楚小姐愣了一下,眼睛一亮,闺阁中的少女喜欢让人偷偷从外边买那些书来看,如今遇到真的又哪能不好奇,当即不让灵鹫走了,拉着灵鹫非要灵鹫同她说她和安少恩的故事。

后来楚晚晴有事稍稍离开了一会儿,灵鹫坐在楚晚晴的房间里等她,等了半晌却被陌生的男声惊到。

与楚晚晴三分相像的男子看到灵鹫傻了片刻,待回过神来便一个劲儿的打听灵鹫的姓名,灵鹫往后躲那男子竟伸手去抓她的胳膊。灵鹫到底没等到楚晚晴回来,她拼命挣脱了那男子离开了楚家,惊魂未定的回到家时正遇见安少恩从外边回来。

安少恩看她眼圈通红走过去问她发生了何事,灵鹫摸了摸适才被抓的生疼的胳膊,突然间觉得没那么疼了。

她扬起脸颊高兴的对安少恩说,“楚夫人说,你明天可以带着诗赋去正议大夫的府上了!”

安少恩怔了怔,他低头看着欢喜的少女,惊诧之余若有所思的看了她半晌,然后笑着将她揽进了怀里轻声道,

“灵儿,这世上只有你,永远对我这么好。”

*

昨儿落了一晚上的雨,刚刚开了花的木芙蓉被打了七零八落,院子里尽是泥水,一眼过去连个落脚的地方也没有。

脆桃看了一眼便回头劝灵鹫,“今儿就不出去了吧,可别又着凉了。”

灵鹫起身穿衣,闻言抬起头,微微有些诧异,像是不明白脆桃怎么忘了这么重要的事情,解释道,“少恩说今日得空,可以帮我在扇面题字,你不记得了吗。”

少女的声音婉转娇柔,在说到“少恩”的时候愈发温柔,那双明澈动人的眸子也沁着即将和喜欢的人相见,相处的欢喜与期盼。

“可是你还病着!”脆桃不同意,“外边还下着雨,等雨停了再去找公子也不迟。”

“少恩难得有闲暇,怎么能让他等我”,灵鹫半点没把自己的病放在心上道,合上扇子催促脆桃,“你快去换身衣裳,早点去还能多陪他一会儿。”

一想到安少恩,灵鹫整个心口都是甜的,打好伞仔细着袖子里的扇面免得被雨打湿。

长安纸贵,这种可以做扇面的金花纸更贵,只不过用来给安少恩题字,灵鹫却还觉得这样的纸不够好。

灵鹫没问安少恩那日去楚家如何,她看得出自那日过后安少恩心情好了许多,听安少恩的书童说,楚大人很看赏他,不但如此安少恩还结交了不少权贵子弟。

灵鹫听着高兴,心道难怪少恩近日经常出门。

昨儿少恩回来,大抵是心情好,听她新做了扇子,告诉她明天得空可以在家陪她。

她已经很久没有和安少恩好好说话,她有好多话要同安少恩说,说自己最近给他绣了新荷包,她还绣了绣品让脆桃交给自己哥哥拿去卖,卖回来的钱全部买了上好的宣纸,最后她还想与安少恩说,她终于要及笄了。

想到此处灵鹫耳尖登时一烫,暖玉般白皙的脸颊上也染了薄薄的一层粉,握紧了手中的扇柄往安少恩的院子走去,一进去就看见康妈妈带着厨娘刘婶说话。

康妈妈是几年前安少恩出门带回来的远亲,灵鹫感觉得到她不大喜欢自己,灵鹫也不喜欢她,但康妈妈待安少恩又极好,所以灵鹫也只能敬重她些。

灵鹫让脆桃把刚刚在坊门门口将买好的胡饼分给康妈妈和刘婶,脆桃不情不愿的将胡饼分给康妈妈一个,康妈妈接了饼倒是心情不错,一边吃着饼一边问灵鹫,“小姐过来可是有什么事儿?”

“少恩说今儿得空,我来找他帮我题个扇面”,灵鹫道,转头看了屋子里边一眼,里边静悄悄的,难不成今日得空安少恩还没起?正想着进去打趣安少恩一顿,却听康妈妈惊诧道,

“小姐您别是记错了,少爷一大早收了帖子就出门了。”

灵鹫眼中的笑意凝住了,所有的欢喜的期盼一瞬间只剩下迷茫。

安少恩...出门了?

脆桃睁圆了眼睛问康妈妈,“可是公子昨儿明明答应了我们小姐说要给她题扇面!”

康妈妈本来看在饼的份儿上不想同给灵鹫脸色,但脆桃一怪罪安少恩就不行了,当即叉着腰骂道,“你以为好好的公子哥跟你家小姐一样天天待家里绣花做扇子呢?他要忙着考进士看书,哪来的时间陪你们陪小姐玩?少爷看在以往的情分上惯着您,我说小姐您也体谅体谅少爷,他每天忙成这样我都心疼他,您不心疼也就算了,还变着法的给他找麻烦。”

脆桃简直要被气笑。

“我家小姐自个儿病了好几天舍不得请大夫,公子病了我家小姐拿夫人留的嫁妆钱给他看病,这叫不体谅他?”

康妈妈噎了一下,她不知道嫁妆这事,但依旧梗着脖子道,“小姐以后迟早要嫁给少爷,她的嫁妆不就是少爷的?用这么点银子就能记这么久,这些多年少爷卖画写字养着小姐,也没见你记少爷多少恩情”,一把将脆桃手里的胡饼抢了过来,“还有这胡饼,你以为你哪来的钱买胡饼!你这小蹄子,要不是少爷看在小姐的份儿上愿意养着你,早就跟你哥一样被打出去...”

脆桃一瞬间眼睛都红了,整个人跟疯了似的扑上来要打康妈妈,被灵鹫一把抓住。

康妈妈一脸我就知道这样的表情对着灵鹫笑,“这么不听话的丫头,依我看还是迟早打发了,咱们安家以后可是要富贵的...”

她早就看脆桃这个小蹄子不顺眼。

“康妈妈”,灵鹫微微提高了声音打断了康妈妈骂骂咧咧的声音。

灵鹫这会儿心里压不住的难过,她不自觉的给安少恩找理由,也许事出突然安少恩也不知道今日会被耽搁,可灵鹫还是止不住难过,她想就算再突然也该告诉她。

她心口有些堵,但更听不得康妈妈这般说脆桃,她看在安少恩的面子上敬重康妈妈,可脆桃对她而言根本不是一般的丫头,她抓着脆桃将她拉到自己身后对着诧异的康妈妈道,

“脆桃一生下来就被接来和我一起养大,就算是少恩也比她晚来了三年,她是安家的人,不是康妈妈你能打发的了的”,她说的略有些急,免不了又咳了两声才继续道,“还有,久哥是自己出府而不是被打出去,人言可畏,这些话康妈妈以后还是不要再说了。”

康妈妈向来觉得灵鹫好欺负,今儿怎么都没想到灵鹫为了一个小丫头和自己呛,当即有些挂不住脸,但灵鹫到底是小姐不敢直接甩脸子,瞧着灵鹫往外边走还给自己找面子,“小姐既然生病了那就好好在屋里待着,别有事没事来少爷这边免得给少爷染了病气...”

灵鹫眼里蒙着一层水雾,气急之下想同康妈妈说这是她的家她想来哪里就来哪里,可蓦然间又想起安少恩与她说,康妈妈是他幼时的亲人,好不容易才寻到他,孤苦伶仃的飘荡了这么多年,没读过书的乡下老妇,看在他的面子上多给她几分薄面不要同她计较。

又想起安少恩来心口难受,一时间已是泄了气,终是默不作声的拉着脆桃的手腕往外边走。

那缠人的老妇只当她退让了于是又神气了几分,沾沾自喜的同旁边的厨娘小声念叨,

“要我说小门小户就是比不上高门小姐大气,看看人家楚小姐,前儿差人送了那么厚一沓子纸,我就没见过那么白的纸,上边还有水纹印呢,那么尊贵的小姐今儿一大早亲自来咱家门口接人...”

灵鹫的腿倏然有些站不稳了,往后退了两步,手中的扇子吧嗒一声,落在满地的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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