依旧没有回答,但晓冉似乎已经习惯了这样自言自语的方式,她低头将水果装盘,一一摆放在安雅的墓碑前。舒欤珧畱刚刚弄好了一切,一双黑色皮鞋也同时出现在眼前。来人弯腰,将一大捧妖冶如火的红玫瑰放在了墓碑前。很少有人知道,温润如水般的安雅,却喜欢这种张扬娇艳的花,她曾说:玫瑰就像爱情,痛也是轰轰烈烈。
晓冉下意识的抬头,眸中闪过短暂的错愕,神情逐渐凝结成冰。她什么都没有说,侧头再次看向墓碑,一旁傅继霖被她这么一凉,几乎成了空气。
他叹了声,挪步向前,目光落在墓碑黑白的照片上,照片中女子笑靥恬静,她永远的停留在二十三年前的时空中。他老了,可她还是那样年轻,很遗憾,不能牵着她的手一起到白头。
“小雅。”他颤抖的伸出指尖,司徒去触碰照片中女子白皙的面容,却被一道清冷的声音打断。
“傅将军如果是缅怀故人,现在就可以离开了。如果是来忏悔,就更必不,我想,她应该不太想看到你。”晓冉出口的话不带任何情绪,甚至连一个眼神都吝啬的不肯给他嫱。
傅继霖微愣了片刻,看晓冉的样子,应该是知道了一切。但显然,她并不打算认他这个父亲。一时间,傅继霖竟不知是该喜该忧。她在陆家耳读目染,却没有一丝的功利与贪婪。若是换做他人,只怕早就巴结上这个将军爸爸。但晓冉和安雅一样,那么倔强,又是那样的骄傲。
“你,都知道了。”傅继霖微叹的开口,却并没有得到回应。晓冉再次蹲跪在墓碑前,随手拔掉一旁干枯的杂草,她专注的做着自己的事,再次将他当成了透明人。
有生以来,傅继霖还是第一次遭人冷眼,而对象却是自己的女儿,他连恼火的权利都没有,他欠了她们母女太多。安雅是为了给他生孩子死的,而晓冉从出生以来,他没有给过她一天父爱,无论作为男人,还是作为父亲,他都不及格镪。
“晓冉,我知道我对不起你们母女……”
“傅将军忏悔的是不是晚了一点儿,如果想道歉,就等死后到黄泉路上和我妈说吧。”晓冉起身,冷淡的目光扫过他,“对不起,我和你不熟。”
晓冉犀利的话让扶继霖无从反驳,是啊,他们的确不熟。他对于晓冉来说,不过是一个有血缘关系的陌生人而已。“晓冉,我知道你不会轻易原谅我,但我愿意对你做出补偿,只要你肯回到我身边。”
晓冉看着他,不屑的冷笑,“傅将军能补偿给我什么?是金钱还是名利?”
傅继霖再次被她问住了,他也开始问自己,除了金钱地位他还能给他的女儿什么。他从来没做过爸爸,不知道作为爸爸该如何去爱自己的女儿。“晓冉,只要你愿意,我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
“可是属于你的东西,我都不稀罕。如果你真的想让我好过,就离我远远的,我一点都不想看见你。”晓冉将话说的决绝,傅继霖的出现让她没有丝毫心理准备。他说他要补偿,可是补偿什么呢?她妈妈已经死了,逝者已矣,再说什么都是无用。而她,更不需要他的补偿,因为,太迟了。
傅继霖有些慌了,他想过晓冉或许对他有抵触,却没想到她的反应会如此强烈。他不知道安家人究竟都和她说了什么。“晓冉,你听我解释,事情并不是你想象中的样子。”
“哦?那请傅将军告诉我什么是真相?真相是你没有玩弄感情?没有始乱终弃?还是你没有不负责任的丢下我妈?”晓冉一字一句,咄咄逼人。
“晓冉,我当时并不知道你妈妈已经有了你。如果她告诉我她怀孕了,我不会不负责任。”傅继霖试图去解释,却发现无论他说什么都那样苍白无力。
晓冉突然就笑了,笑的极是讽刺苍凉。她看着他,那样凄冷的眼神,让他心惊。“按傅将军的意思,事情弄到今天的地步,都是我妈的错了?她当初不应该绝望的离开,她应该跪在你面前,告诉你她怀了你的孩子,应该哭着哀求你娶她……”晓冉有些压不住怒火,抓起地上一捧红玫瑰,用力向外丢去。
“二十三年前你已经抛弃了她,二十三年后的今天,她已经不在需要你,我也不需要。请你不要再打扰我们的生活。”
大捧鲜艳的玫瑰砸在傅继霖脚下,鲜嫩的花瓣悉悉索索的散落下来,凋零一地。傅继霖脸色变了几分,却依旧无法发作。但站在不远处的警卫却紧张的奔跑过来,生怕有任何突然事情伤害到傅将军的安全。
“首长,您没事儿吧?”警卫员担忧的问道。
不问还好,这一问反倒让傅继霖下不来台,他何时受过这种气,还是在自己下属面前。“谁让你们跟过来的,都到山下去等。”
几个警卫员莫名其妙的碰了一鼻子灰,也不敢多问半句,一个跟着一个的踏着石阶下山。
“傅将军好大的架势,我们这种小老百姓可真是得罪不起。”晓冉不冷不热的丢下一句,收拾了东西,转身就要离开。
“晓冉,我知道你恨我,但无论你承不承认,我都是你爸爸。”傅继霖沉重的叹息。
晓冉微顿了下脚步,清冷一笑,“我再说一次,我爸姓安,叫安国梁。傅将军如果想认亲,大可以打个广告,我想应该有很多人觊觎你的财产。”她丢下一句,便头也不回的离开。
傅继霖孤零零的一个人站在安雅墓碑前,缓缓的半跪下去,将头贴靠在冰冷的石碑上。时隔二十几年,但合起双眼,他似乎还能感觉到安雅指尖温润的触感。这几天,他总是梦到她,梦到她在灿烂的阳光中笑,在黑暗中绝望的哭。“小雅,对不起,对不起。”他肩膀微微的耸动,将泪留在心里。
厚重的指腹一下下温柔的抚摸着墓碑上的照片,他很努力的去幻想安雅四十几岁的样子,褪去稚嫩,她一定会是一个温柔慈爱的母亲,是一个贤惠的妻子。“小雅,为什么不肯告诉我你怀了孩子,为什么要让事情发展到今天的地步。”
今时今日,安雅对于他来说,只是一座冰冷的墓碑和一段陈旧的记忆。
他们有过短暂的快乐时光,只是,在错误的时间,遇见了对的人,一切就好像都错了。他自私的在她身上寻求温暖,却无法抹掉雪烟留在心中的痕迹。他没办法在还爱着雪烟的时候,让她同时住进心里。
可是,他喜欢安雅,是真心的喜欢。每一次在煎熬中想要推开她,结果却是将她反锁入怀。他想要和她永远在一起,只是,他找不到说服自己的理由。毕竟,他对不起雪烟,他不能眼睁睁看着雪烟痛苦,而自己享受幸福。所以,他不敢对安雅好,因为,他发现他已经开始管不住自己的心,他感觉到它在一步步向安雅靠近。
她的一颦一笑,都让他意乱情迷。傅继霖知道他错了,他本就不该招惹安雅,他能给她的只有伤害。他本以为分开了就可以让彼此解脱,却没想到,他的漫不经心,却害死了安雅。她为他放弃了留学,放弃了留校。她唯一的要求,就是和她结婚。她并不想逼迫他什么,她只是要他为肚子里的孩子负责任。
傅继霖苦笑,指腹下是安雅淡静的容颜。她真傻,只要她将怀孕的事告诉他,他一定会娶她为妻的。那么,一切就都会变得不一样。她哪里会明白他心中的挣扎,他只是需要一个理由来说服自己可以堂而皇之的拥有她。他是那么那么的喜欢她,只要给他时间,他愿意为了她去试着忘记雪烟,可是,她那样的倔强。她并没有给他这个机会。
“小雅,你一定觉得我是自作自受吧。你离开了我,雪烟也死了,连我们的女儿都不肯认我,我傅继霖半生戎马,我想要的都握在了手中,却没有一个人可以与我分享,是不是我负了你,所以上天要给我惩罚,让我孤独一生。”
回答他的,只有山间呼啸的风声。
离开墓地后,傅继霖突然迷茫了。他不知道自己还能去哪里,这座城市对于他来说,既熟悉又陌生。车子绕着市区开了许久,傅继霖才淡漠的开口,“去医院。”他还是想碰碰运气,即便只是远远的看上晓冉一眼也好。
好在这次并没有让他失望,透过病房的玻璃窗,他看到晓冉坐在床边喂陆霆钧吃饭,霆钧那臭小子双手搭在脑后,一副悠哉模样,哪里有半分病人的样子,明显是在欺负他家丫头。而晓冉却十分有耐心,一勺勺将饭喂到他唇边。
“我不吃这个,喂我一口排骨。”陆霆钧嘀咕了句,侧头躲开晓冉递来的一口青菜。
晓冉十分好脾气的夹了排骨,再次递到他唇边,谁知陆小爷居然一脸不可置信的看着她。“冉冉,你不会是让我自己挑骨头吧?”他故意倒吸了一口冷气,伸手捂住伤口的位置,“我现在动一动都疼的要命。”
“哪里痛?要不要我叫医生过来?”晓冉担忧的问道,所谓关心则乱啊,晓冉早已被他吃的死死的。
陆霆钧的身体又重新靠回床头,白了她一眼,有些孩子气的嘀咕了句,“现在不痛了,吃排骨吧。”
晓冉终于察觉了几分不对,啪的一声将勺子摔在碗中,“陆霆钧,你耍我是不是!”
“我不就是想让我女人喂我口排骨吗,这也过分?你喊什么喊啊,就这么对待病人啊。”陆霆钧有些负气的掀被躺在了床上,这一次是真的扯到了伤口,痛的呻.吟了一声。他背对着晓冉,自顾生着闷气。
屋内气氛一时间僵持住了,晓冉坐在床边,手足无措的模样竟有些可爱。傅继霖站在门外看着,不由得摇头失笑。心道:傻丫头,他就是这样吃定了你。你若转身离开,保证那臭小子哪儿都不痛了,追你的速度比健康人还快。
傅继霖这端如此想着,却见病房内,晓冉已经率先软了下来,她将头凑到陆霆钧耳边,怯声的问了句,“真的生气了?你究竟想怎么样吗?”
陆霆钧微侧过头,见她正怯生生的望着他,一双眸子如小鹿一般,我见犹怜,顿时便柔软了。他翻转身形,面对着她,故意板起脸色,“那你亲我一下,我就不生气了。”
“陆霆钧。”晓冉面颊微红,有几分羞涩。
陆霆钧一笑,手臂顺势缠上她颈项,将她的身体拉近,“病房里又没有别人,你怕什么。”
僵持了片刻,晓冉一副无奈的神情,最终还是妥协的低头吻上他唇片,蜻蜓点水般,触碰后很快的离开。“可以了吧,快起来吃饭。”晓冉重新坐回床边,耳根子都烧红了一片。
“吃饭吧,你想吃的排骨。”晓冉重新端起碗,这一次学聪明了,踢掉了骨头后,将柔软的排骨肉递到陆霆钧唇边。陆霆钧笑着咬入口中,又含糊的说了句,“其实我更想吃你。”
好在晓冉没有听清,否则她此刻就要被自己煮熟了。她又递了一勺饭在他唇边,而这一次,陆霆钧却没有开口吃,一双深眸目不转睛的盯着病房的门。而站在外面的傅继霖也知道自己被发现了,作为军人,陆霆钧天生就应该是敏感的,若不是心思都放在晓冉身上,他早应该察觉到傅继霖的存在。
既然被发现,傅继霖也不能在继续听墙角,于是正大光明的推门走了进去。
“傅老师,您怎么来了?”陆霆钧笑着询问道。
“来看看你的伤怎么样了。”傅继霖随口回答。但这话显然没什么说服力。他昨儿才刚刚来过,这个探视的频率是不是有点儿夸张了。
而自从傅继霖进入病房,晓冉的脸色就冷淡了下来,刚刚染上的一层绯红也渐渐消失。她略带着声响的收拾了东西,然后摔门走了出去,一声招呼都没打。
她刚刚还娇羞的吻着他,陆霆钧自然知道她不是冲着自己的,那么,唯一的解释便是傅继霖。晓冉说上午她去了一趟母亲的墓地,陆霆钧沉思了片刻,一些事便豁然开朗。
“傅老师,晓冉她是不是已经知道了?”陆霆钧试探的问道。
傅继霖蹙眉,片刻后,无奈一笑。“原来你小子也知道。”
陆霆钧自然没有在隐瞒下去的必要,淡淡的点了下头,“带安安去北京探望您之前,我找人查了晓冉的身世。本来是想借此解决我和她之间尴尬的舅甥关系,却没想到,那个人会是您。”
“难怪你问了我一些莫名其妙的问题。”傅继霖摇头失笑,笑意却难免带着几分苦涩。半响后,又道,“霆钧,你把事情想得太简单了。晓冉在安家长大,她是你外甥女这个事实就永远无法改变。陆震川的顾及是对的,如果有心人将此事掀出来,你根本无法收场,大众不会去求证你们究竟有没有血缘关系,他们会直接给你扣上‘乱.伦’的帽子。”
陆霆钧沉默了,他已经拼尽全力去解开他与晓冉之间的死结,难道还是不行吗!短暂的沉默后,他再次开口,凝视着傅继霖的目光却是幽深而认真的。“即便她是老师的女儿也不行吗?傅陆两家的势力,足以压制住流言蜚语。”
傅继霖略带嘲弄的笑了,“霆钧,你心中再清楚不过,又何必多此一举的问我呢。她是我傅继霖的女儿,你们就更没有在一起的可能。爱的死去活来都是你们两个人的事,但婚姻却是两家人的事。我和陆震川的恩怨你不会不清楚,即便陆震川那个老顽固点头,我也不可能将我女儿嫁到陆家去,至于理由,你心中明白,我也不想多说了。”
陆霆钧隐在被褥中的手紧握成拳,手背之上青筋道道凸起。就因为他什么都清楚,才会更加绝望。现在,他甚至自私的希望晓冉永远都不要与傅继霖相认,那么,他与晓冉之间至少还有一线生机。可是,他真的能那么自私吗?他知道晓冉同样需要父亲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