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怄气似的,她便说了一句,“不如我退宫算了,你也算是得偿所愿,往后再也不用为我的事情费心了。”
大宗师颇为轻蔑的瞥了她一眼,道,“你要是有这样的自知之明,倒是让我放心了。那就这么做吧。”
竟然这样直截了当的同意了她的请求。甚至连犹豫都没有,这样的举动,倒是彻底让悦悠然明白了,她在大宗师心目中,的确就是个一点用处也没有的人。
被这样打击过之后,她反倒冷静下来了。先对大宗师道,“我知道了,我会认真考虑退宫的事情的。父亲请回吧。”
眼下境况看来,是已经没有办法再谈下去了。大宗师得到她所说的,会退宫的承诺。也觉得放心许多。便先行离去了。大宗师走后不久,之前被派往六庭馆的女官凉仪带着出宫的令牌回来了,见内殿之中,原本已经整理好要带走的几个衣箱又再度被放了回去。不免有些讶异。她生性机警,又擅长察言观色,因此才能在悦悠然身边伺候这么久。如今看这情况不大对,一时半会儿犹豫着,就没有开口。
这个时候见悦悠然出来,脸上已经敷上了一层薄薄的浅绿色药膏。隐约还能看到雪白肌肤上的红痕。凉仪见此情境,知道方才必然发生了一些不好的事情,因此有些心惊肉跳。正打算悄无声息的退下。又被悦悠然叫住。
凉仪站在原处,一时不曾听见她有什么话说,只得小心翼翼,先试探着叫了一声:“殿下……”
悦悠然神色阴晴不定,道,“你也不必叫我什么殿下了,说到底,我不过是个商人的女儿,怎么配得起这个称呼。”
凉仪被她吓到,更是不敢做声。隔了很久,才听见她说,“令牌你先拿回去吧。我暂时不回去了。”
又压低声音,似是自言自语的说了一句,“就算回去又怎样呢,这个模样,给母亲看见,也只会让她担心的。”
难得见她流露出这样软弱的情绪。凉仪也有些被吓到了,当时就不敢做声的退了下去。
退宫的事情,悦悠然后来再也没有提起过第二次。
宫里自然有上好的伤药。精心制作的百花粉在脸上敷过几天之后,伤痕消失的了无踪迹。但失去的自尊,却是补不回来的。受了这样的委屈,难道要回去跟母亲哭诉么,或者是可以的,她若是去和母亲说起这件事情,母亲或许也会为了她而与大宗师争吵,闹到满城风雨也说不定,但这不是她想要的结果。
姑且按下,但以她的性情,注定是按不了多久的。
后来大宗师又入宫了一趟,先是见了见权妃,代她为当日言语冒犯的事情致歉。说到底不是言语冒犯的问题,关键是她所提到的那件事情,在这之后不能再对任何人说出去。
大宗师说,“孩子不懂事,已经骂过她了。”
以大宗师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向来是言出必践的。说是骂过,又没说以后一定会怎样之类的话,也不算是确切的承诺。云容听了有些不大痛快。但以她今时今日的身份地位,也不好说大宗师什么。
大宗师和云容提起,说是悦妃年少,又不懂事,可能不适合入内承奉,自己也有退宫的打算,既然如此,不如让她就此退宫,大家都免烦恼。
云容淡淡的应着,一边喝茶,一边想那天将茶水泼在悦悠然脸上的情形。
直到这一刻还记得一清二楚,那确实是一张很年轻的面孔。因为年轻气盛的缘故,心性耿直,有什么就说什么。
她现在还记得,悦悠然说要让她永无宁日时候的眼神。若不是胸中毫无城府,也不至于就这样心直口快的说出这么没脑子的话。大宗师心机城府都深不可测,居然能生出这么一个女儿,估计也是心如死灰吧。
其实说起来,倒也不算是一个很难对付的人。若是为了一时之间心里消停的缘故,强行将她打发出宫,没准回头,会被别人抓住这个把柄来对付她。这样想着,云容便也轻描淡写的,把这件事情放了过去。
她对大宗师说,“她毕竟也算是个正妃,退宫的事情,由她自己和陛下谈就行了,我若是强行逼她退宫,未免太过于僭越了。”
也就这样,轻描淡写的讲将话题掠了过去。
大宗师是懂分寸的人,就算是商人出身,颜面还是要的,不至于将这种事情拿到杨曦面前去讲,因此悦悠然退宫的事情,也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而此时此刻,南境的战局,也已经到了关键时刻。
宫内的事情,算是暂时消停了,虽然悦悠然依然在处心积虑的四处找云容的麻烦,故意做一些莫名其妙的事情,像是在整她,又像是小孩子一般恶作剧的玩闹。会觉得有些麻烦,但她也没有怎么往心里去。如今她长兄的孩子在南境战场上,决战在即,南境就是她最关心的所在。
不仅兵书一刻不停的在往天启送,雪鸮也借助剑灵的能力,用灵识与南境那边的参议们沟通,如今她在天启,倒是能帮着杨曦时刻将战局掌控在手中了。
据说在这之前,玉阳君已经与江北大营那边谈判过一次了。
谈判不大顺利,当时是玉阳君手底下的一个道尊代表太极门去的。
江北大营那边,比照着那位来使的身份,找了云南兵府大统领宋明远去负责谈判,算是对西苗阵营比较尊重了。
然而那位说是过来和谈的道尊路人甲,态度一开始就十分傲慢。
他觉得只有镇南王或者苗王配和他谈。
宋明远对这要求不置可否,简而言之,就是懒得理他。
路人甲并不想说正事,反而问道,“你们那位镇南王到底什么意思?他若是不肯出面,是不是没有把太极门放在眼里?难道是要神君本人来和他谈么?他也不过就是个镇南王。”
宋明远还是懒得跟他多说。此人态度如此嚣张,看来是不识时务,既然太极门派了个不识时务的人前来谈判,那看来也是没有谈判的诚意。
路人甲眯起眼睛,用轻蔑的眼神看着宋明远,道,“阁下可知邪灵之怒?”
宋明远说,“知道一点,但说到底,魑魅魍魉,也都是上不得台面的东西,知道归知道,也不至于多在意。”
那位虽然通报过姓名但姓名起的并不好以至于让人很难记得的道尊冷笑着说,“也就是说,朱雀皇朝江北阵营并不在乎太极门。”
宋明远笑笑,并没有回答。
谈判谈到这种地步,算是彻底崩了。不过崩也算是正常。双方其实都没多少谈判的诚意。对峙了这么久,就是等着打仗的。到了这种时候,已经是覆水难收了。
临走的时候,宋明远想了想,顺便撂了一句话。
“想见镇南王么?容易。三日之后,镇南王会来江北大营巡视。就请你们那位神君提前一个时辰在营帐外等候吧。”
好了,这句话说出来,这场谈判算是彻底崩了。没得说了,就等着打了。
宋明远这活儿干完了,回幕府那边跟参议团复命,回去的路上,就顺便去镇南王府找到镇南王杨曜,把他说给那位路人甲道长的话跟镇南王大概复述了一遍。
“为什么这么跟他说?”
太极门最后一波攻势就在眼前,也不知道他们是什么路数,可能是精神紧张,压力太大吧。总得找个人出点气。
宋明远不愧是在云南兵府做了多年大统领的人,还挺能自圆其说。
杨耀说,说就说了,拉倒吧。反正怎样都是要打的,说什么都无所谓了。
送走宋明远之后,他一个人坐在王府的讲武堂。想心事。
独自一人想事情的时候,杨耀习惯转着手上的那串水晶念珠。
他没看过多少佛经,很多佛经上的故事都是从前还在天启的时候,楚云昭说给他的。那个人辞官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在无佛寺修行。像模像样的看了许多佛经,偶尔到了宫里,便摆出温和的笑容,将看到的故事讲给宫里的小孩子听。
对那个人来说,也许佛经只不过是比较有趣的故事集。
故事是故事,不强制人相信,更不强制人看过之后就要改变想法。
很多故事说起过人转世后的生活。有个把自己身体施舍出去的女人后来成了菩萨,这个故事人鼓励人乐善好施。有说有口舌地狱,这恐吓人不要乱说坏话。如此种种,或者引诱,或者恐吓。转生中积业都会报应在来世里,但如果不想转世,佛法也管不着。
那个人修行了很久,也不曾彻底洗去身上的戾气,最终屠了一座城,死在了自己拉开序幕的战场上。可见修佛没多大用处。真正暴怒的时候,菩萨也是要发火的。
有所欲,必有所失。无有所欲,无所失。
也许吧,应该有所妥协。但妥协的原因是因为想妥协,不想妥协的话,自然就不妥协。
南境局势拖沓多年,他的表哥死在战场上,这一次,他不想妥协了。
就算因此血流成海,也在所不惜。
大千世界,不过如此。所谓慈悲,只是尚有余裕的人的娱乐罢了。孤注一掷的时候,没有什么慈悲可言。这场谈判的崩毁是早有预料的。因为他们所有人,想要的就是让对方覆灭的终结。如同人鬼不能共存的道理一样,驱使尸鬼的邪教头领玉阳君,与信奉正一天道的朱雀皇朝也是不能共存的。
他没有信仰,但他依然为了一个信仰,去打另一个信仰。打着正义的旗号。
这世界大概都是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