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平高楼上,可以俯瞰一片梅园,这个时节开得正好,冬雪红梅,相映生辉,梅之骄傲热烈,雪之冰冷纯粹,像极了楮宁和斐珞两人的性情。
“雪霁万物宁薄凉,红梅熙攘扰寒香。”楮宁随口作句。
“红墙深锁凌云志,江山云涌总无常。”赵宗实回对一句。走到楮宁身边,顺着楮宁的目光望向梅园外那绵延的宫墙。
高滔滔望着这一双凭栏远眺的身影,直觉告诉她,这女子便是今日赵宗实婉拒赐婚的缘由。
迈着摇曳的步态,高滔滔走到赵宗实身边,“宗实哥哥,怎么也不为滔滔引见公主认识。”
赵宗实的眼神闪烁,看了看楮宁,又看了看高滔滔。
楮宁上前一步,与高滔滔面对面,“高小姐,在下大辽千珏公主,耶律纳阡。”
高滔滔双手叠于腰侧,微微一幅,“见过公主,小女高氏滔滔,久闻公主大名,今日终于得见。”
楮宁受不了高滔滔这故意热络的攀好,“不知高小姐可曾听过关于本公主的什么?”
高滔滔却不局促,盈盈笑答,“公主是辽国帝王花选中的皇嗣。”
楮宁本以为高滔滔会拿着天下盛誉的舞姿热络一番,没想到却提及此,这提醒了楮宁她自己的身份——辽国储君,而赵宗实是宋国的储君,他们二人绝无可能……
楮宁看向赵宗实,赵宗实神色也颇为复杂。楮宁这才明白,为何赵宗晟邀约她来参加弱冠礼时,赵宗实却有些阻止之意了。
不对不对,楮宁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赵宗实跟自己有什么关系,若论关系也是敌不是友,自己究竟在自作多情些什么。
心里挣扎许多之后,楮宁脸上绽出笑容,真挚的笑容,“高小姐有心了。本公主亦听闻高小姐才情誉满汴京,是难得的佳人。”
高滔滔不失礼数地含笑谦虚了几句,转而对赵宗实道,“宗实哥哥,我有特别的生辰礼物送你。”
赵宗实笑笑,“又是刺绣?”
高滔滔掩唇,眉眼笑得妩媚好看,“被宗实哥哥猜中了。不过也不尽然。”
高滔滔命下人拿上来礼物。
一副素绢轻轻展开,上绣鎏金字样——郎骑竹马来,绕床弄青梅。同居长干里,两小无嫌猜。
楮宁在一旁看着,脸色变了又变,青梅竹马……
是啊,赵宗实与高滔滔是青梅竹马、天作之合,自己与他相识却不过数月。看着他们你一言我一语,楮宁这才明白,原来自己是外人,本无资格争什么无谓的长短。
赵宗实又何尝不知其中深意,只淡淡道,“这是李白的长干行。我很喜欢。多谢滔滔。”
赵宗实避重就轻,高滔滔毫不在意,盈盈笑着叮嘱下人好生送到将军府上,还刻意连挂在哪面墙,哪副画的旁边都交代的一清二楚。
楮宁心里烦闷的很,默默腹诽,知道了知道了,知道你们很熟了,你连他家门朝哪里开,哪面墙挂着什么都知道。
不想再听下去了,楮宁指着梅园旁的一片雪地,“不如我们去冰嬉吧!”
说完,楮宁已经飞身跃下升平楼,足再轻点梅枝,转眼便落在了雪地间。
“这满地的积雪,如何冰嬉?”高滔滔疑惑问赵宗实。
赵宗实没有回答,只盯着白雪间那抹红色的纤影。
高滔滔也望去,眼神中也不禁流露出惊艳之色。
楮宁双臂张开,阔袖尽展,运出全身的内力,遍地的积雪纷飞,旋转在她周身,地面露出冰层。楮宁纵身飞起,那漫天的雪也追随着她的身影凌空而起。
楮宁飞身到十丈之外,旋飞在周身的雪也随之落在十丈之外的地方。纷飞零落的大雪间,那抹红色的身影是那么的炽热而夺目。
楮宁飞身回到冰场上。
升平楼上,赵宗实示意身旁的宫女送去冰鞋。
高滔滔脱了大氅,边往楼下走边道,“我也去玩!”
冰场上,红色身影翩跹如蝶,纷飞于冰雪间,若有若无的梅香袭来,更添绝美。
高滔滔也不示弱,一身柔骨,倩影绰约。
赵宗晟和稽佘一左一右站到赵宗实身边。
赵宗晟赞叹道,“千珏公主,不愧为冠绝五国的佳人。”
稽佘用手肘戳戳赵宗实,颇有些幸灾乐祸的模样,“一个大辽明珠、一个汴梁才女,都为你争风吃醋,是什么感受?”
赵宗实淡淡斜了稽佘一眼,“还好。”
稽佘撇撇嘴,“还好?我看这骄傲公主是受不了你这旧相好,打算弃你而去了。”
“稽佘。”赵宗实用下军令的语气叫稽佘的名字。
稽佘打了个寒战,本能地恭敬道,“将军。”
“离我十步远。”
“是。”
稽佘赶紧一跨一步地数着步数走开。扎进另一堆正在玩投壶的公子哥当中了。
赵宗晟仍立在赵宗实身侧。
“十三弟,滔滔意味着江山,千珏公主是美人。你只能选择一个。”
“我一直以为九哥对太子之位没什么兴趣。倒是我错估了。”赵宗实绕开了话题。
“我一直以为十三弟若得了机会靠近太子之位,定然不会迟疑,我也是错估了。”
“九哥,很多事情不要执着,圣意已经很清楚了。”
“一切尚未尘埃落定。”
“好。那就等一切尘埃落定,你自然知道我选择了江山还是美人。”
“为兄尚有一事不明。”
“九哥直言无妨。”
“不知我是何事做得让十三弟生出疑心了?”
“我与千珏公主从辽国回宋国的一路上,明枪暗箭不断。这一批又一批的刺客中,有些是耶律洪基的人,有些宋人。这些人的目标却不只是耶律纳阡,还有我。竟然有宋人想杀我。”
“那又与我何干?”
“身为三衙使,宋国的一兵一卒都是我亲自操练的,来人出自哪一麾下,我自然知道。听稽佘说,你亲自去了胶州。若我没猜错,从辽国的辰州开始,你一直在我身后。”
“十三弟长大了。”
赵宗实转头看进赵宗晟的双眼中,“九哥,我只希望,你跟西夏,跟真谛教没有瓜葛。”
这时,王、韩两家的世子围过来,拉着两人去玩双陆。这番谈话戛然而止,赵宗实再未得到赵宗晟的回答。
升平楼的晚宴,楮宁没什么兴致再看青梅竹马情谊深厚的戏码,日头偏过山角的时候,便告辞回去了。
贺庄的晚饭吃得压抑得很。
斐珞还在思量赵宗晟白天的话,回鹘宝藏……
楮宁的远山眉中间一道难解的沟壑,脑海里翻来覆去都是高滔滔和赵宗实亲昵的言语和身影。
贺鸢左边看看斐珞、右边看看楮宁,还是不说话为妙,只埋头消灭碗中的粮食。
一餐用完,斐珞和楮宁的碗中粒米不缺,还是餐前的样子,两人看着彼此的碗。
“有心事?”
“有心事?”
两人异口同声地问。
楮宁摇摇头,“没有。”
斐珞叹口气道,“没事。”
贺鸢放下筷子,“你们这些大人啊,就是麻烦。楮宁姐姐呢,定是因为高家小姐吃醋啦。斐珞姐姐呢,赵宗晟知道了她是云姬郡主,还说她是什么回鹘的公主,手中有宝藏。”
“宝藏?”楮宁望向斐珞。
斐珞深眸也满是不解,“我没有。”
楮宁一下子便联想到初见斐珞的时候,斐珞究竟为什么被追杀,这个问题楮宁始终不得解答。“或许,母妃知道。”
斐珞这才也想到,那时,戚贵妃的遮掩。年少时只觉得寻得亲人安身便好,什么都不曾多想。现在细想来,戚贵妃确实隐瞒了些什么。
斐珞叹了口气,“真是树欲静而风不止。”她有预感,这几年的安宁日子快要到头了,尽头处是什么在等着她,她也不知道。
斐珞转而便释然,轻轻一笑,“罢了,随遇而安便好。”
楮宁也叹了口气,倒在斐珞肩头,“有的时候,我很羡慕你,你总是能够平和着应对身边的一切变化,随遇而安,顺其自然,我却做不到。”
“帝王心,大概都要这般未雨绸缪、惴惴不安。”
“我算是哪门子帝王心。我不忧国不忧民,自私地忧自己。”
“是,我说错了,你是春心难平。”
“才不是。我跟赵宗实之间连朋友都算不上。”
“真的?那你为何看见高滔滔,这么在意。”
楮宁狠狠拍拍自己的额头,直起身来,“我只是嫉妒她的美貌。就是这样!”
斐珞耸耸肩膀,“哦。”
自欺欺人有的时候不失为逃避的最佳方法,斐珞不愿强迫楮宁去认清自己的心,注定无果的感情,不了了之也没什么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