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是只顾着和你的贤王卿卿我我,儿女情长?你不是只要安宁,不要江山?你现在出现,又算什么?”斐珞冷笑着,一声一声的质问砸在楮宁的心上。
斐珞的态度让楮宁一头雾水,斐珞说的都没错,自己一直是不要帝位,只求与赵宗实相守的,可斐珞从未不赞同,这如今又是怎么了。楮宁知道,这其中一定又内情,索性先问个清楚,“你不是在上京,为何成了真谛教主?还来开启什么回鹘宝藏?而且,你会武功,竟然连我都不知道。”
斐珞几乎是唾弃的眼神瞥了楮宁一眼,“我的武功传自你的母妃常戚,你又可曾知道你的母妃会武。哦对了,你不在乎,常戚姐死了你都不在乎呢。你不知道吧,常戚姐就是为了你如此鄙弃的真谛教死的,为了回鹘而死,为了你而死。”
母妃死了!这四个字如劈在楮宁头顶的惊雷,她整个人怔住,“母妃死了?”
斐珞冷笑一声,继续说道,“你别告诉我你不知道。我写了数十封信给你,我告诉你我如今境况,我恳求你的帮助,我卑微到泥土里一般的去求你回到辽国,同我一起完成长姐的遗愿。可是你的回信却是一次又一次的拒绝,你说逝者已矣,你说你不想活在前人的恩怨里,你说让我认命,你说你现在过得很好,你说万里江山,你不稀罕!”斐珞说着从袖中掏出一沓书信,狠狠一挥,撒了满天,落了一地。
楮宁从枝头飞落到地上,蹲下身子,去捡,一封……没错是自己的笔迹,两封……三封……看到第十封,那是母妃的遗书。
吾儿楮宁,见信之日,为母已故,心中挂念唯宁儿与回鹘。国破家亡之时,为母便欲轻生而去,幸得吾儿,如重获曙光。多年筹谋,以真谛立教,所图无非给母族同胞一栖身之地,然今遭奸人污蔑,以真谛教之名祸乱天下,更遭有心之人查得真谛教乃为母所创,天子之怒,在劫难逃,供认不讳、暗自处决,只盼宁儿与斐珞的声名得以保全,不误他朝大业,若有登基为帝之日,盼吾儿念为母之恩情,助斐珞一力,重建回鹘。——夜落纥常戚绝笔。
楮宁跪在地上,哽咽着,眼泪肆意横流她却顾不得擦,她跪着在地上,膝行着捡起一张又一张书信,紧紧抱在胸口,目光里了无生机,悲痛欲绝。
赵宗实上前把楮宁扶了起来。
楮宁回身,一掌掴在赵宗实的脸上,“是你!”
赵宗实低垂着双眼,没有一言一语。
楮宁泪如雨下,呜咽着,“是你模仿了我的笔迹,回了这些书信!是你拦了我的暗卫,让我对斐珞的踪迹一无所知!是你千方百计阻止了我回辽国!是你谎称采药,却来这寻回鹘宝藏!为什么!”
赵宗实双手扶着楮宁的肩膀,“宁儿,你听我说,斐珞所求无非复国回鹘,我已为她筹谋好,我本打算拦下这一切,一一解决好,再同你讲这一切。原本是可以解决的。”
楮宁一把推开赵宗实,声嘶力竭地哭喊道,“我是辽国的公主!我是夜落纥氏的希望!我有我要负的责任,你为什么要替我选择!我母妃死了!死了!而你却让我连一天的孝都没守,连一炷香都没有上,一张纸都没烧啊!我母妃死了啊!你怎么能忍心再看着我每天活得跟傻子一样!”
赵宗实无措地摇头,张口欲解释什么,却哑口无言。他要说什么呢,他要说他爱她,他不能失去她,所以自私地拦下了一切有可能让她离开的事情,独自筹谋着一切?他自嘲地笑笑,这是第一次,他觉得自己愚蠢无比。
斐珞在一旁似乎听明白了其中原委,她上前了一步,“楮宁,若这一切非你本意,只盼如今你能襄助我真谛教。”
楮宁止住哭泣,平定下心神,坚定地望向斐珞,“你希望我如何?”她急于证明,她从未置母妃的生死遗愿于不顾。
斐珞伏在楮宁的耳畔,低声道,“真谛教死伤惨重,已不能逗留,我打算开启地宫,率众躲避。回鹘宝藏的钥匙是你那支云纹素枝金钗。”
楮宁想了一会儿,镇静下来,“是我送给贺鸢作生辰礼那一支。”
楮宁冲到树下,把贺鸢拖起来,“那个云纹素枝金钗在哪里?”
贺鸢被忽然问得摸不着头脑,原本已经忘了那金钗被自己随手放到了哪里,可就在来西夏之前,玺冽忽然回府,也找那根金钗,“在玺冽那里。你们去洛水没多久,玺冽回来跟我要那支金钗,我便给他了。”
斐珞皱起眉头,不可思议地摇摇头,又转身看向玺冽,原来他早就知道钥匙不在自己的手上,而且是在他的手上,也就是说他明知道今日回鹘宝藏不会开启,他却给耶律洪基送去了回鹘宝藏现世的情报。玺冽对自己不忠,可这样想来,他亦不是效忠于耶律洪基。斐珞忽然觉得毛骨悚然,遥望着玺冽的神色,变了又变。
楮宁亦想透了这层,忽然,一切都想通了!
楮宁缓步走到玺冽面前,露出一抹浅笑,似讽刺似自嘲,“玺冽,你我也算是青梅竹马。我怎么也猜不到竟然是你——千化公子。难怪赵宗实在辽国来去自如,难怪赵宗实胁迫我入宋、控制我的暗卫、掌握我的踪迹、模仿我的笔迹,如此容易,那些信应该是你千化公子的杰作吧。”
她一直知道赵宗实在辽国有眼线,她怀疑了许多人,却从未怀疑过玺冽。
玺冽没有回答。
楮宁回头望了望赵宗实,转头来,笑得阴沉,盯着玺冽,“来人,捉拿宋国奸细,玺冽。”这一句话却不是对玺冽说的了,是在吩咐辽国的士兵。
这些士兵都是玺冽曾经的部下,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谁也不敢妄动。
耶律洪基斥道,“楮宁,不要胡闹。”
楮宁抬眼看向耶律洪基,“耶律洪基,如果辽国想要回鹘宝藏,就听我的。他是奸细!”
楮宁转头如刀一般的目光看着玺冽,从袖中拿出一页纸,是那日在赵宗实书房撕下来的,上面是自己曾经在书房随手写下的笔迹,“这是你从我书房偷取的吧。用来模仿我的笔迹,还交给了赵宗实。”
“是。”玺冽面无惧色,坦然承认。
耶律洪基闻言也怔住,许久,怒竖着宽眉开口道,“来人,捉拿玺冽。”
既然耶律洪基也作此吩咐,士兵们只能领命上前将玺冽羁押起来。
玺冽丝毫不反抗,自这一条路之始,他就想到了这一天。
一直旁观的没藏黑云、李谅祚、段思廉等人只看到千珏公主跟斐珞窃窃私语了一会,后来不知贺庄主说了什么,惊天逆转,辽国的玺将军被捕。
一道人影从人群中闪过,押解玺冽的士兵们瞬间倒地,转眼间,玺冽就被带离了辽国阵营之外。
楮宁跟着玺冽飞出的身影转身望去,出手救玺冽的是稽佘,“毒医圣手,江湖传说是千化公子的知己,能医死人肉白骨,亦能毒杀人于无知无觉。千化公子,可化声化形,大概模仿本公主笔迹也是得心应手吧,替我给斐珞写了那么多无情的信,看着斐珞无助绝望、伤心难过,你可还满意?二位都是江湖传奇。本公主很是好奇,到底是什么理由能让你们甘心为宋国所驱策。”
玺冽紧紧合上双眼,“如果有可能,我也希望我不是我。”
玺冽本生在辽国贵胄之家,全族获罪被杀,他凭着免死金牌免于一死却遭发配边境,赵宗实在辽宋榷场里救下正被人凌辱的玺冽,将他带在身边一力栽培。他和稽佘同受赵宗实恩惠,成为赵宗实的左膀右臂,更是生死与共的兄弟。他还记得,后来分别的那天,他们哭了整整一夜,他说他痛恨辽国朝廷,他痛恨姓耶律的每个人。但是为了追查回鹘宝藏的下落,他被送回了辽国,踏上了卧底这条不归之路,重回故国上京,在赵宗实的安排之下,巧遇耶律洪基,立下救驾之功,自此平步青云。无人知道,他就是数年前的罪臣之子,而他最痛苦最折磨的是日日夜夜跪拜着自己不共戴天的仇人。
从斐珞十三岁在赵宗实的追杀之下,入了辽国,她以为逃离了追杀,不曾想,却是真正地落入了赵宗实的掌控。连玺冽自己也分不清,他那时是真心还是假意,他奉命接近斐珞、取信于斐珞。可是后来,那么多次的奋不顾身,那么多次的生死与共,保护斐珞几乎成了他的本能。每当为了完成任务,伤害到斐珞,他几乎心疼欲死,可是,赵宗实是他这辈子都不能违逆的人。
稽佘不忍地看着玺冽,除了玺冽自己,大概也就只有他知道玺冽的身不由己。他和玺冽一样,将对赵宗实忠诚视为重于生命之事,可当故国公主斐珞出现,他便再不能置回鹘族同胞于不顾。
斐珞一步一步走到玺冽面前,每靠近一点,都更努力地去看清这个人的脸,曾经的推心置腹、山盟海誓,大概也不过是他千变万化的面孔之一吧,“我最后,求你一件事,把钥匙给我,救我教众。”
玺冽回望向斐珞,不忍、痛心、无奈转而决绝,声音沙哑而绝望地说,“对不起。”这三个字出口的瞬间,他知道他和斐珞之间,完了。
至此,昔日贺宅里围桌而笑的众人,如今各自站在各自国家的阵营里,怒目而视,各怀恩怨,各存心思,情断义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