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毒医放下手中的刀刃,疲倦着声音道,“开两副药,给你们二人补补血气。老儿我啊,也就剩这点用途了。”一生行医,却几次三番轮到至亲至爱身上无可奈何,老毒医不由地叹息,
转身走了出去。
老毒医刚下了楼,看到大堂里站着一个圆脸的女孩四处张望。
“你是谁?”老毒医问道。
“毒医圣手?你还活着!”圆脸女孩显然看到老毒医颇为惊讶。
老毒医更是惊讶,“你是谁,老儿我诈死江湖的时候,你这女娃娃恐怕还没生出来,怎么认得我?”
圆脸女孩伸手摸摸自己的脸,“看来我长得年轻啊。我已二十又八岁,怎么,看起来像未及笄的丫头?多亏了我的美人蛊啊。”
老毒医闻言心生猜测,“莫非,你是南疆蛊医,窦红雪?”
“正是晚辈。”窦红雪笑看着老毒医,“你那徒儿在哪里,想来他已经行了那以命换命的法子,若没有我,你那宝贝徒儿可就死定了。”
老毒医让开路,把窦红雪引了进来,“你能救身中噬心蛊之人?”
“南疆的时候,我已经见过你那徒儿了,让他出来见我吧。”窦红雪毫不客气,随便找了位置坐下来。
“蛊医远道而来,恕在下有失远迎。”赵宗实早已闻声,整理好衣衫从楼上走下来。
窦红雪看见赵宗实现身,眼前一亮,“许久不见啊。”
赵宗实坐到窦红雪对面,“蛊医此行恐怕要失望了,我妻子未亡,你拿不回你的蛊虫了。”
“看来你知道我是为什么而来。”窦红雪一下子就被人猜中来意,颇觉无趣。
“不过,你大可等我死后取走你的蛊虫。”
窦红雪看了看赵宗实,把一只盒子放在赵宗实面前,“谁要你死了,我是来救你的,呐,摄魂石。”
赵宗实目不斜视,丝毫不在意那摄魂石的样子,继续对窦红雪说道,“世上没有白得的便宜。蛊医为何舍弃拿回蛊虫的机会,要救在下?”
窦红雪仰起头,高傲地说道,“若是你那倒霉的夫人死了,也就死了。我顺手拿回我的虫子。可是你和虫子中间,我还是更想让你活着。这样吧,你娶了我,我保你长命百岁。”
老毒医在一旁听得惊掉了下巴,“啧啧啧,我这徒儿,真是女人缘不浅呐。”
赵宗实却不为所动,微微一笑,“蛊医大人,还是哪来的,回哪去吧。”
窦红雪拍案而起,“你好不识抬举。”
“在下向来都是胁迫别人,从不受人胁迫。”
窦红雪打量了赵宗实的神色许久,忽又觉得自己不就是喜欢他这顶天立地的模样,便忽地笑了,心平气和地又坐了下来,“我不是胁迫你,那你死了,你还怎么跟你的妻子长相厮守啊。我喜欢你,你让我跟着你,我有办法医好你。”
赵宗实漫不经心地品起茶,恍若未闻。
窦红雪眼珠一转,“况且,别忘了我说的,你若想活着,必定要无喜无怒才好。你若守在你妻子旁边,你有多爱她,你就死得有多快。你要她眼睁睁看着你死吗?”
“这些,不劳蛊医费心。”赵宗实淡淡道。他本已打算离开,只是没必要跟这窦红雪纠缠罢了。
老毒医在一旁听得明白,这窦红雪能让赵宗实活下来,不管怎么样,能救自己的徒弟,他自然就站到了窦红雪那边,“宗实啊,你不是打算回汴梁了?你既然打算做出辜负楮宁的样子,让她死心,那你身边多个女人,做个样子给楮宁看,也无不妥啊。”
赵宗实没有回答。
“你还真是痴心啊!”窦红雪忽然醋意大盛,“你以命换命救你妻子,将死之际,为了不让妻子跟着你痛苦,故作薄情郎,天呐!怎么有你这样的人。”
老毒医瞪了窦红雪一眼,示意她噤声,他最了解他这徒儿,要顺着他的意图才有机会可寻,想要扭转他的决定是不可能的。继续说道,“窦红雪跟在你身边,或许你还能多些时日,多为大宋的江山筹谋,或许还有机会多见楮宁几面啊。”
窦红雪感激地看了一眼老毒医,转头又心怀期冀地看着赵宗实,“是啊是啊,你服下摄魂石,有我在你身边帮你控制蛊虫,你就是在活上个七八十年不成问题,若能得了机缘再得一株离麝草,那你便可痊愈,到时候再与你的妻子团聚,我绝不会成为你们之间的阻碍。我就是不想让你死罢了。”
赵宗实看了看窦红雪,又看了看老毒医,伸手打开面前的盒子,看着里面的摄魂石。若能多活些日子,为大宋平定天下,再与楮宁团聚,何不一试?
这样想着,赵宗实把摄魂石拿起来。
窦红雪眼疾手快地推着赵宗实的手,把摄魂石塞进赵宗实的嘴里,“好了好了,你都吃了我的摄魂石,你就是答应了!”
赵宗实并未抗拒,从容咽下去,起身道,“走吧,去汴梁。”
“走走走,去哪里都好。”窦红雪起身,走到赵宗实身侧,欢喜地说道。
赵宗实转头望向老毒医,“师父,徒儿的妻女就交给你了。”
赵宗实总算得了一线生机,老毒医颇觉感激上苍,连忙欣慰地点点头,“放心去吧。”
赵宗实、王先、窦红雪,三人三马一同上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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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去春来,楮宁的身体已无大碍,她日日望着自己手臂上的刀痕,百思不解。
老毒医说赵宗实拿回来了解药,救了自己,可赵宗实和王先却都消失得无影无踪,老毒医只说赵宗实是暂时离开,让她养好身体。问及归期,老毒医又支支吾吾面色沉重,她心中却总觉得什么地方隐隐不妥。
赵宗实为了与自己相守,连官位权势都舍弃了,连皇帝都得罪了,还有什么理由能让他一声不响的离开?除非是……她不敢想,不愿往那最坏情况里想,可是日子一日一日地过去,她愈发忐忑难安,每日盼着赵宗实忽然出现在门口,每日想着赵宗实到底在哪里,这种坐以待毙的日子几乎要把她逼疯。
小鱼儿日日见母亲愁眉不展,倒是懂事了许多,乖巧地端着药走过来,“老板娘,喝药吧。”
楮宁勉强挂上一丝笑容,“好。”楮宁接过来药碗,放到一边,把小鱼儿抱到自己腿上,“小鱼儿,你觉得毒医爷爷当你的师父怎么样?”
这件事她已经想了许久,她已经决定要去找赵宗实,生要见人、死要见尸,只是此去带着小鱼儿实在诸多不便。论武功论医书再论父母辈的渊源,小鱼儿交给老毒医,她很放心。
小鱼儿盯着楮宁看了许久,“老板娘,你是不是想去找爹爹。”
楮宁蹭了蹭小鱼儿嫩嘟嘟的小脸,“我的小鱼儿真聪明。”
小鱼儿想了许久,似下定决心的样子,“老板娘,你去吧,去把爹爹带回来。小鱼儿跟着毒医爷爷。老板娘不用担心我。”
“乖。”楮宁见小鱼儿这般懂事,整颗心都化了,怀中紧紧抱着小鱼儿,不舍放手。
楮宁把盘缠、行囊和马匹都备好了。正是春日好时光,小鱼儿拉着老毒医,央求道,“毒医爷爷,从前看医书上写的那些草药,你带我去看的好不好?”
老毒医正懒洋洋地躺着晒太阳,“这时节未到,过几日,再过上几日,爷爷待你去山上草药。”
小鱼儿眼珠狡黠一转,“不嘛,鱼儿就要今日去!毒医爷爷一定是骗小鱼儿,这世上根本没有那么多草药。”
老毒医一听不乐意了,从草榻上起身,“爷爷怎么会骗你呢!”
小鱼儿顺势拉上老毒医的手,“走嘛,那走嘛!”
老毒医看小鱼儿渴求的样子,也不忍心拂了她的意,“罢了!徒儿如此好学,老儿我怎么能犯懒,走!爷爷带你山上采草药去!”
老毒医领着小鱼儿,一人背上一个草药篓子,拎着镰刀便往出门了,阁楼上楮宁看着小鱼儿小小的身影,心头一阵歉疚,“对不起,我的女儿。小小年纪,让你承受这么多。”
待那一老一小的身影走远,楮宁抬手抹去眼泪,不容迟疑,立刻背上行囊出门上了马背,策着马疾速扬尘而去。
待到入夜老毒医和小鱼儿再回来时,楮宁已经不见人影,老毒医急得如热锅上的蚂蚁,立刻就要骑马去把楮宁追回来。
小鱼儿拉住老毒医,弱弱地说道,“毒医爷爷,让老板娘走吧。”
老毒医这才算明白,原来今天小鱼儿是故意引开了自己,老毒医蹲下身来,“你知道你娘打算离开?”
小鱼儿小小年纪又怎会不留恋母亲,想起来娘亲走远了便眼泪涌进眼眶,“鱼儿知道。鱼儿今天故意骗了毒医爷爷去山上,就是为了让老板娘有机会离开。”
“你……这……”老毒医亦不知该说什么。
小鱼儿瘪着小嘴,强撑着不让眼泪流下来,“老板娘留在这里不快乐,她没有爹爹不快乐。鱼儿不想以后自己的娘亲一直这样每天发愁,老板娘既然想去找爹爹,我们就让她去吧。”
老毒医又是重重地叹了一口气,“你这小女娃娃,怎么能这么懂事啊。”
小鱼儿抬手把眼眶擦干,“自幼娘亲就不准小鱼儿叫她娘亲,只能叫老板娘,娘亲不说,可是小鱼儿知道,因为有很多人想杀娘亲,我们每天东躲西藏,娘亲总是与人打打杀杀,小鱼儿会成为娘亲的负担,娘亲最怕小鱼儿受伤,所以不能让他们知道小鱼儿是娘亲的女儿。后来爹爹出现了,小鱼儿就真正地放心下来了,因为爹爹会保护娘亲,小鱼儿喜欢爹爹在的日子。小鱼儿希望爹爹永远陪着娘亲,所以小鱼儿不拦着娘亲去找爹爹,小鱼儿不想成为娘亲的负担……”
说着这小小娃娃还是忍不住地哭了出来,老毒医看着这模样都心疼,这小小的女孩儿,自幼便没过过一天安生日子,老毒医把小鱼儿抱进怀里,“鱼儿乖,日后爷爷保护鱼儿,咱不要你那不省心的爹娘了!跟着爷爷,这江湖上列国间,哪怕是天王老子都得卖老儿几分面子,我看谁敢伤害咱家小鱼儿。”
小鱼儿伏在老毒医肩头,使劲蹭了蹭鼻涕,“毒医爷爷,爹娘都走了,王先叔叔也走了,小姨也不在。小鱼儿只剩下你了,你可不能再丢下小鱼儿了。”
“不丢不丢。”老毒医软了声音,安抚道,他半生风霜,却被这怀中的软糯小儿软了一颗心。这是第一次他感觉到被人需要的感觉,这世上终于不再是人人视他为毒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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