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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绝对领域”的瞬间,会产生一种奇妙的感觉,仿佛意识化作逶迤光流穿行于无边无垠的宇宙空间,沿着闪烁电光开辟出的通道,顶着巨大阻力切入无形障壁,然后周围压力陡然一松,天光乍亮、万物复苏。

卫霖睁眼,看见一片湛蓝如宝石的天空。他已经很久没看到过这么纯净的蓝天了,现实中的天空一个月有半个多月都是灰蒙蒙的,剩下几天在下雨,阳光就像自闭症患者一样吝于露面。他贪婪地多看了好几秒,才起身观察周围的世界。

他正置身于一栋摩天高楼的天台,鸟瞰下方,一座繁华城市尽收眼底:鳞次栉比的楼房、纵横交错的街道、盆景般点缀其中的公园和大型广场,还有川流不息的车辆与人群,半空中不时有几艘小型飞行器掠过……一条宽阔的江面将城市分为南北两个区域,目力能及的范围内有三座大桥横架江面。

这是他们居住的F市,可又并非真正的F市,而是现实在李敏行大脑中的投影,再根据患者本人的喜好做出相应调整。譬如李敏行,本身从事电子行业,对高科技情有独钟,他的“绝对领域”也就相应地呈现出未来世界的风格。

卫霖沿着楼顶走了一圈,晨风将隐约的喧嚣声吹送上来,整座城市热闹而宁静,在阳光下按部就班地运行着,似乎并没有什么异常。

“这是李敏行工作的信息技术公司所在的大楼。”白源伸出食指,微光粒子在指尖凝聚成一片圆弧形角膜接触镜,粘在左眼球上覆盖了原本绿色的虹膜。现在那只眼睛成了漆黑的颜色,仔细看去,会发现极细小的电芒在瞳仁上似有似无地一闪而过。他从总高35层的楼顶向下方望去,大楼底层出入口的人流渺小如蚁群,“……我看到李敏行了,他正出门从台阶下来,走向停车场。”

卫霖没去管任务目标,反而好奇地盯着白源变了颜色的左眼看:“哎这隐形眼镜怎么弄出来的,除了搜索定位和识别系统,还有没有其他功能?等一下,莫非你脑域开发后的精神能力是——具现化?这能力还真够……敬业的哈哈哈,估计只能在‘绝对领域’里用,要是能带出现实世界,你光靠臆想就给自己造出一金库的钞票,还用得着来上班?”

他饶有兴致地一通猜测,白源充耳不闻,右臂上出现了一圈银色金属套,爪钩发射器急速弹出,紧紧扣住天台边缘的铁管。

卫霖看着白源毫不犹豫地从楼顶一跃而下,黑色外衣被高空中的劲风鼓荡得猎猎作响,像只展翅滑翔的鹰隼。利用臂套与爪钩间的绳索,他向下方快速迭跃,脚尖敏捷地蹬着高楼垂直的外墙,每个落脚点都间隔了十米远,不到半分钟,便安然地降落在地面上,解开绳索扣环。

李敏行的车子已经开出了停车场,白源三两下解除了身旁一辆城市越野车的防窃警报,打火起步,扬长而去。

扣在天台边缘的爪钩碎成无数肉眼不可见的粒子,连同绳索一起消解了。

卫霖曲起指节,敲了敲空荡荡的铁管,撇嘴道:“小气鬼!”

小气鬼白先生明摆着不给他行方便,八成还想甩了他独自行动。卫霖吐槽归吐槽,脚下也没闲着,从天台铁门下去,搭乘电梯到15层,根据进入前全息投影的患者资料里提供的信息,前往李敏行所任职的部门。半路他还从擦肩而过的信息技术公司员工身上,顺手牵羊地摘了个ID胸牌,借此通过几道需要验证身份的门禁。

“敏行这家伙,答应9点之前把升级数据给我,这都快10点了。”卫霖走进办公室,装模作样地问邻桌一名把眼睛黏在电脑屏幕上的程序员,“门卫说他刚出去,你知道他去哪儿了?”

男程序员头也不抬地回答:“回家了。”

“回家?这不还没到下班时间嘛。”

“谁知道!一早上心神不宁的,一会儿说收到恐吓邮件,一会儿说有人监听他的手机,我看那家伙是发癔症。刚才打了个电话,大叫着他家被人闯空门,急吼吼就走了,连假都没请。他再这么下去,迟早被开除。”

患者资料里有李敏行的家庭住址,离这里半个多小时路程,卫霖把文件夹往桌上一丢,转身离开办公室。

那名男程序员这才茫然抬起脸,望向门口的背影,咕哝道:“这人谁呀,没见过,怎么进来的……诶我怎么什么都跟他说了?”他想了想,觉得对方语气态度那么自然,应该是哪个部门的新员工,自己肯定是被神经兮兮的李敏行传染,也有点神经过敏了。很快他就将这一点小插曲抛诸脑后,继续把视线插在屏幕里。

卫霖走出大楼,打了辆无人驾驶出租车直奔李敏行的家,用的是从男程序员外衣口袋里摸来的钞票——他的意识被传送进来时,除了一衣蔽体,无法携带任何身外之物。

白源把越野车停在路旁,看着李敏行匆匆下车冲进家门。他没有立刻跟进去,而是坐在驾驶座上等待,同时漫不经心地想,如果卫霖不能在短时间内找到这里,至少能说明两个问题:一、他只会吹牛。二、他反应迟钝。

虽然白源认为这世界人口的绝大多数都称不上聪明人,但在不得已合作的情况下,他还是希望能有个不那么傻逼的搭档,哪怕性格讨人厌些,忍忍也就算了。

他给卫霖设下的时限是30分钟。30分钟内,通过门禁离开大楼、弄清李敏行的去向、获取家庭地址、找到交通工具。如果卫霖能在时限内出现在他面前,他们还能继续合作,办不到的话,他就甩掉那个拖后腿的家伙单干。

低头看了下腕表,时间刚过去七分多钟,白源估摸着还有一段时间好等,正想打开车载音乐,一只五指叉开的巴掌按在了驾驶座的车窗玻璃上。

白源转头,隔着变色玻璃看见了卫霖的脸——平心而论这张脸轮廓分明、眉清目朗,称得上英俊二字,尤其是一双瞳色略浅的棕褐色眼睛,笑起来时会弯成月牙形状,很是阳光可亲。

此刻卫霖就把一双眼睛弯成了月牙,笑眯眯地对他吐出一句:“白~先~森~你的蹦极玩得真好,下次干脆试试自由落体,我帮你砍绳子啦。”

阳光可亲的幻影瞬间像肥皂泡一样破灭了。

白源此刻觉得他不仅面目可憎、作风油滑,连出言挖苦时故意为之的南岛腔都绵软得十分刺耳。他把原本计划好的那句“不错,你过关了”流风回雪地咽进肚子里,用剩下的寒气换了句:“连个楼都下不利索,你到底能干什么?”

卫霖:“什么都能干,除了不能生孩子。你能干?生个孩子给我看看呗!”

白源深吸口气,提醒自己在言语上纠缠是件无聊低能的事,尤其在遇到个脸皮比牛皮还厚的对手时,最好的反击,就是不予回应。

于是他再次发动了漠视大法,一脸高冷地下了车,门一甩朝前方不远处的李敏行家走去。

卫霖的脸正贴近车窗,被他下车时冷不丁一推门,险些拍扁鼻子,赶忙像只警觉的兔子向后蹦了两步。发现只是有惊无险后,他自恨不够淡定、灭了自家的威风,在与死对头的新一轮掐架中没有漂亮收场,故而含羞带恼地爆了声粗口。

白源站在后院边上,从落地窗没拉紧的帘缝望进去,整好可以看见李敏行翻箱倒柜的身影。他用具现出的一把电磁脉冲枪,解决了院门上的警报器和应声而来的安防机器犬,大步流星地走近房子。

李敏行把家里翻得乱七八糟,正对着客厅的空气咆哮:“我知道你们在这里装了监听器和摄像探头,你们这些阴沟里的老鼠!就会偷偷摸摸地跟踪、窃听、投毒,做这些没品下流的勾当!有本事站出来,堂堂正正地跟老子斗一场!妈的等着瞧,老子非把那些鬼东西翻出来踩烂不可!”他看起来气势汹汹,话尾的颤音里却透出一丝难以抑制的紧张与恐慌。

白源早已见怪不怪:被害妄想症。妄想症中最常见的一种,患者坚信自己被个人或组织跟踪、监视、暗算、迫害,生命受到威胁,因而心怀恐惧猜忌、处处多疑戒备。他们会将生活中的相关人员纳入自己的妄想世界,用自以为是的判断和推理树立假想敌,甚至抱着“先下手为强”的错误观念,出手伤人。

像李敏行这样的患者,直接告诉他“没人想害你,这一切都是你自己的妄想”是完全无效的,甚至会起到激化、固化的反作用。

白源设定的治疗方向是“欲取先予”:既然你觉得有人害你杀你,好吧,我就给你这个人。他提着那把威力吓人的电磁脉冲枪,一脚踹开了房门,满身煞气地闯进去。

李敏行在看到他的那一刻呆若木鸡,震惊过后,是一种“噩梦果然成真、直觉诚不欺我”的悲叹和恐惧。方才放言的“堂堂正正地跟老子斗一场”,如今就摆在眼皮底下,他却冷汗浆出、双腿发颤地打起了哆嗦。

白源举枪对准他,用电影里那些童年阴暗悲惨、长大报复社会的终极反派一般的阴森语气,冷冰冰地说:“你知道得太多了,公司希望你在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

李敏行两条细腿抖得几乎撑不住瘦长的上半身,活像只被拔光了毛的鹭鸶,在猎人的枪口下魂不附体。

生死关头,一卷过年剩下的鞭炮从他背后扔过来,在半空中炸了个满堂彩。他下意识地举臂遮脸,手腕却被人紧紧攥住,一个男人的声音在他耳边低喝:“组织派我来救你,跟我来!”

那声音虽然年轻,却饱含着深沉的力度,带着无坚不摧的锋利和异常可靠的坚定,令他不知不觉想要去相信、去接受。于是他放弃挣扎,任由对方将他从后门拉出,两人携手奔跑着冲出院子,钻进车内,迅速发动车子绝尘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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