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越是个技术活,不是每个穿越者都能很快过上幸福快乐的生活,李默就是一个典型的例子,穿越整整一年后,他还在工地搬砖。
每天天不亮,李默就赶到古城城西的羊马墙加固工地搬砖,天黑回北城土窑睡觉,正常情况下他一天能挣七十根竹签,按一根竹签换一枚铜钱算就是七十个钱,古城的物价是三枚铜钱能买一大碗面,当然是清汤不加肉的,更别提蔬菜。
论说这样的收入也不赖,但凡事都有个例外,古城隶属的宁州是边镇,是大梁帝国防御草原蛮族的西北屏障,整座城就像是一个大兵营,管制的非常严厉,李默属于外来流浪人员,没有宁州户籍,用宁州人的话说就是“黑头”,“黑头”是不可能找到一份像样的工作的,所以只能偷偷摸摸地打短工,干最脏最累最没尊严且收入最低的活。
古城城西的这个工地是官府监修的工程,活多,收入好,但门槛高,想进来不容易,为了吃饭,李默只能拿起“贿赂”这个武器,猛烈地腐蚀相关人员。门是进了,活也干了,却因要孝敬的大爷实在太多,辛辛苦苦挣来的三瓜俩枣落到自己嘴里的没剩几个。
生活就是这么的残酷,李默也曾经想过离开,但古城几乎是座孤城,它的北面横亘着巍峨险峻的横山,东、南、西三面不是荒漠就是戈壁,莽莽苍苍无边无际,据说纵深有几千里。这片无主之域上危机四伏,彪悍的马匪杀人不眨眼,残暴的蛮人部落更没一个好人,落到他们手里死是最大的解脱,因为他们总有一万种手段折磨的你生不如死。
对于普通人来说,冒险翻越大横山去宁州或者是个选择,但对李默这样的“黑头”,宁州却是凶险的禁地,作为翼护皇朝的军事重镇,宁州就是一座特大号的兵营,其管制力度比古城不知道要严厉多少倍。
“黑头们”在古城还能偷偷摸摸打个短工混碗饭吃,去宁州绝对就是找死。
所以李默只能暂时忍耐,他引用先贤圣人的话安慰自己说天欲降大任于某人也,必先用各种手段照死了玩你,玩不死你就再换一种方式继续玩,这个时候你千万不要激动,不能冲动,更不可莽撞,你得咬着牙慢慢熬,时间长了你就习惯了。
放工之后李默用三个铜钱买了一大碗面,拌上免费的辣椒酱,倒上免费的酱油,浇上免费的醋,免费的咸菜当然也要加的足足的,然后开吃,他平时一天只吃一顿热饭。
吃饱喝足,李默打着饱嗝在店老板鄙夷的目光下潇洒离去,现在他要找个僻静点的小巷子靠墙打个盹儿。逛大街不要钱,但逛街有风险,“黑头”被官府抓住会被送去做苦力,折筋断骨,暗无天日,那日子根本不是人过的。
一觉醒来,天已黑透,李默赶紧起身去牛羊巷口,那里有一家古城赫赫有名的老字号炊饼铺,为了保持良好的商誉,所有快要馊的炊饼一律半价出售。李默出手又准又狠,一口气买了两个硬邦邦的跟石头差不多的炊饼揣进了怀里,这是他明天的早餐。
古城城北有座土山,山上有许多废弃的土窑,其中的一座土窑就是李默的府宅。
“寒窑虽破能避风雨,夫妻恩爱苦也甜。”
这是黄梅戏《天仙配》里的经典唱段,描述的是穷屌丝董永拐了天仙姐姐回家乡后清苦而幸福的夫妻生活。
寒窑里真能有个天仙姐姐作伴,就算累死也值得,但李默的寒窑里没有天仙姐姐,所以暂时虽累却还不能死。
顺着土山后坡往上爬,穿过一丛野蒿,就到了李默赖以栖身的窝。
寒窑里竟然有火光,难道真的是天仙姐姐下凡来了?
狂喜过后,却是惊悚。
天仙姐姐要是长成他这摸样,估计董永会选择去死。
这是一个熟睡的胖子,身上盖着一块破麻片,大脸盘子红扑扑的,干裂的嘴唇上起了一溜燎泡。这是典型的高烧症状。
穿越一年了,李默对这个世界已经有了一定的认知,这是一个被前辈穿越者们糟蹋坏了的时代,唐不唐,汉不汉,中不中,洋不洋,时空模糊,亦古亦今,处处透着诡异的幻彩,但有一点是肯定的,这里不是天堂,随便一个小感冒就有可能会送命。
除了这个胖子,暂时没发现有其他人,排除了有人设局碰瓷后,李默去屋角拿了个破碗,碗是瓦碗,虽破,却洗的很干净,还有一个瓦罐,里面装满清水。
李默倒了一碗水,从自己那件补丁垒着补丁的“衣裳”上撕下一小块破布,倒上冷水,浸湿,拧干,然后把胖子的脸擦了一遍,再重复前面的动作三次,最后再重复一次,然后把湿毛巾摊开放在胖子的额头上。
过去的一年里,李默用这种方法救治了三个人,结果,无一例外的都死了。
但这仍然是目前能降体温的唯一办法。
做完这些后,李默微微叹息了一声,生死有命,富贵在天,他能做的也只有这些了。
他朝寒窑的最深处走去,那里阴森、黑暗,某个角落里一双冰冷的眼睛正死死地盯着他,他的耳畔也飘来类似野兽的嘶吼,一条人影猛烈地朝他扑来。
李默错脚轻轻地侧身一让,那个人就扑街了。
这是个十三四岁的少年,赤.裸着上身,腰间围着一块破抹布遮羞,一头乱糟糟的头发。
正面扑击李默不成,反而因用力过猛岔了气,所以只能暂时趴在地上哼哼。
李默瞅了眼那胖子,猜想他们是一伙的,便道:“小兄弟,你别这样,我是在救他。你怎么样,脚歪着了没有?”
“不用你管。”
“哟呵,小声音挺嫩的,是个女的吧。”
“你才女的呢,你们全家都是女的。”
“哟,还不尊重妇女。”
李默无心跟这熊孩子扯淡,他走到土窑最深处,从土里刨出一个破瓦罐。瓦罐很快摔成一堆碎片,除了瓦砾、沙土还有荷叶里包着的几吊钱。
他把熊孩子拎到火堆前,问了姓名,对他说:“小七,你守着他,我去抓副药。”
小七道:“他是我兄弟,我当然要守着他。不过你要小心,古城的药铺全都是老宁家的,他们家……可不大讲理。”
李默嗯了一声,带上全副身家匆匆下了土山。
他偷偷溜进城,敲开一间药铺,退烧药有的是,但李默左等右等非但没能等来救命药,反而把催命鬼给等来了。
一个三十多岁,面色寡白,穿青色圆领衫的管事带着四个褐衫壮汉忽然闯了进来,说怀疑李默盗人钱财,要捆他去见官。
李默这个恨,这都特么什么世道,好人做不得了吗?!
但他也知道在古城这个地方,穷人根本没有讲理的地方。他操起一把椅子就丢了过去,然后破窗而出,撒腿朝北城跑去。
古城的北面不仅有土山,还有一片小树林,地形复杂,很利于藏身。
小树林遥遥在望,李默心花怒放,管他三七二十一,先跑了再说。
但他很快就开始急刹车——
小树林里走出来三个穿褐衫的汉子,他们面色阴郁,手里提着木棍。
李默急转身朝土山方向跑,却发现土山方向也有人,不仅有棍还有捆人的麻绳,他还想换个方向突围时,却发现已经来不及了,四面八方的退路都被堵死了。
“跑啊,继续跑啊。”
那个白脸管事袖着双手逼过来,脸上挂着阴冷的微笑,眼珠子一动不动。
李默承认自己有点害怕,这架势是要把人往死里整啊。
“你们不能冤枉好人,我买药是为了救人,而且这钱也是我赚的辛苦钱。”
“是吗?”
“不信,我可以带你去看。”
“那就跟他去看看嘛。”说话的也是个穿圆领长衫的管事,不过他的圆领衫是灰色的,他年近五旬,气质持重,地位显然很高,因为所有人都对他毕恭毕敬,包括那个鼻孔朝天的白脸管事。
老管事精通医理,他用手试了试胖子的额头,对身边的人说:“烧的不轻,拿点药给他。”
又将这土窑打量了番,对李默说:“宁州宁家是很愿意跟人讲道理的,奈何总有一些别有用心的人肆意诋毁,恶意中伤,坏了我们的名头,让人们不敢跟我们讲道理,也不相信我们是讲道理的,这是一件很可悲的事。今晚是我们误会了你,这副药不要钱,表表我们的心意。”李默还没来得及道谢,老管家话锋忽然一转,却又道:“不过你撞坏药铺的窗户,这笔账又该怎么算?”
李默已经身无分文,只好说:“一人做事一人当,与他们无干,我有一身力气,我去给你家当苦力吧。”
“笑话,宁家会缺苦力吗?”年轻的白脸管事冷冷地哼了一声。
老管家道:“算了,他也是口不择言。”又对李默说:“看在你还有些良心的份上,这次我就放你一马,不过古城这个地方你们是不能呆了。”
小七抗声道:“凭什么?”
白脸管事把脸一沉:“凭这话是老督管说的。”
李默道:“我们走,我们走就是了,但总得给我们两天时间等他醒吧。”
老督管满脸微笑,却不说话,他从袖子里摸出一块竹牌塞给李默:“四处都不太平,宁州你们也去不得,去长陵县吧,哪儿还算安稳,拿着这个,或许路上有用。”
这竹牌是宁州刺史府发给药铺通关过卡的凭证,有这个在手沿途那些土团堡寨就不会为难李默他们了。
“记住,他一醒你们就得走,一刻也不能耽搁。”
人走了,寒窑空了,李默和小七大眼瞪着小眼。
“凭什么赶我们走?”
“就凭他们是宁家。”
“宁家有什么了不起?”
宁家有什么了不起?这真是个很愚蠢的问题,李默不想回答,小七也没再问。两个人都沉默了。这天后半夜有人送来一副药,是两粒雪白的药片,上面还压着字码,小七知道是好东西,赶紧喂胖子服下,到天明的时候胖子烧退了,人也醒了,只叫肚子饿,李默就把昨晚他买的两个炊饼泡冷水给他吃了。
李默是个信守承诺的人,中午时分他就带着小七和小七的兄弟二胖离开了古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