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老刀忽然面色一黑,令人将县尉宣赞牵过来,迫令他跪下,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骂道;“你这狗奴帮着杨贺算计我,缺德事没少干,本要取你狗头,又恐人说我魏老刀言而无信,今日且放你一马,立即给我滚出长陵。”
宣赞磕头谢过,在众人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跑了。至于那个宁买臣,因他和宁家有些瓜葛,魏老刀不敢把他怎样,便通知他家人将其领回。
一切处置停当,魏老刀健步走到县令杨贺面前,揪住他的衣领,说道:“别怪我,是你自己找死。”
言讫掼在地上,请副帮主王雄诞戮他一刀,王雄诞手上有伤,一刀下去,杨贺竟然没死,这个脸可丢大发了,苏疤脸赶紧补刀,趁杨贺未死,众人挥刀乱砍,连小七也趁乱砍了两刀。自清早魏老刀率一干弟兄进城,到现在整整过了十二个时辰,这十二个时辰不休不眠,食不甘味,精神高度紧张,一切只为此刻的胜利。如今大功告成,魏老刀仰天长啸,高举双臂大叫道:“大伙听着,今儿我请客,里面东西随意拿,总账都记在我的头上。”
众人轰然叫好,声音大的几乎要掀翻屋顶。
……
长安,大梁皇朝的西京,天下第二大都会。
刚刚立秋,皇帝便东移洛阳,皇帝一走,帝国的重心也随之转移,但长安仍然是皇朝的京都,西北十二州的奏章依然会送到这来,由留守皇子主持下的政事堂处置。
所谓的处置不过是分出轻重缓急,或急报东都,或按程序慢慢递送过去。大梁国皇帝才是君临天下的唯一,东西南北四京十八位柱国宰相加在一起也敌不过他老人家一根小脚趾头。
西京有四位柱国宰相,四人中有一人为首席秉笔宰相,这日当值的正是西京秉笔宰相佟雪奇,老人家已经七十岁了。皇朝地域辽阔,亿万黎庶,治理起来颇费精神,所以年纪太大的官员实在已经不宜担当宰相这样的实职差事,所以年前他就上了折子,只待春暖花开日就告老回乡,那时候皇帝已经在江都,而他的老家恰恰距离江都不远,出于对皇朝体统的维护,他的回乡礼一定会倍加隆重,说不定还会有一位亲王护送他一起回乡呢,那可就真是衣锦还乡了。
从十八岁告别家乡,五十年宦海沉浮,为的什么,不就是为了这最后一刻的辉煌吗。
真要那样的话,这辈子也就功德圆满啦。
晚饭后还要去政事堂,对很多年轻官员来说是一件很痛苦的事,但佟雪奇早已习惯了,他坐着舒服的软轿,晃晃悠悠朝位于宫城的政事堂走去。
宫城的南面是皇城,中央各官署都设在皇城里,但政事堂不同于一般公署,它设在宫城之内,而循规矩即便是柱国宰相也是不能在宫里乘轿的,虽然在前年的元旦宴会上,皇太后怜悯他腿脚不便,许他在宫里骑马,但那只是一种殊荣,只要还没昏聩到痴傻,谁又会真的在皇宫里骑马呢。
佟雪奇在宫门前下轿,从景福门入宫,他走的很慢,一方面是为消食,还有就是的确没什么事可干,皇帝远在东都,左右首辅和六部九卿的实权官员都跟着去了,留守西京的皇子和他们这些留守宰相都是摆设。什么也干不了。至于那些奏折如何分类,一个小吏就能处理的事,何劳他这位秉笔宰相亲自动手呢。
前面就是名动天下的政事堂,其实就是一个很小的四合院,很久以前这里只是觐见的藩王临时喝茶休息的地方。与周围那些高大宏丽的宫台楼阁相比,这里显得太寒碜,小院的门楣上甚至连一块匾牌都没有。
地方太小,小到几位宰相连独立的值房都没有,统统坐在北面正房的“大通铺”上,不过这样也好,有什么事,大伙商量着来,谁也别躲懒,谁也别塞责,谁也别想玩阴的。
今日是他佟雪奇当值,他还没来,北面公事房里本应该没有那么多人的。为何此刻人影幢幢,难道出了什么要紧的事?
佟雪奇心里一咯噔,顿时加快了脚步。
“岂有此理,真是岂有此理,宁州还是我大梁的州郡吗,我看这个宁瞻基是要疯啊。”
佟雪奇的脚还没跨过门槛,就听到一声嗓音浑厚的抱怨,他心里释然,原来是他来了。
来的也是西京柱国宰相,名叫冯布,比佟雪奇小八岁,六十二岁的年纪做宰相正当年,他现在是分管州郡和户部的柱国宰相,但明年佟雪奇一走,他就要接替佟雪奇的位置成为这五楹房的主人,这基本上是板上钉钉的事,谁让人家是皇帝面前的红人呢。
只是眼下,他佟雪奇还没走,这么做就不免有些越俎代庖了,但佟雪奇不在乎,宦海浮沉几十年,他的确什么都不在乎了。
“凤华,什么事这么激动。”佟雪奇乐呵呵地问。
“雪翁,你看看,你看看这个奏折。”冯布的屁股上像装了弹簧,腾地就跳起来了。
这是一封再普通不过的奏章,县令虐民被杀不是什么稀奇事,大梁有七百个州,四千多个县,如今吏治这么差,出几个不消的县令不是很正常吗。
但佟雪奇和冯布都是局中人,自然知道这里面的微妙。
他皱着眉头,将奏折仔细看了一遍,然后又连扫三四遍,确保不会遗漏任何有用的信息,然后他才放下奏折,同时摇了摇头。
“宁瞻基越来越急躁了,这对朝廷来说未必不是一件好事。”
“好事?!这的确是一件好事啊。”
两位柱国宰相面面相觑,大约在一年前,宁州镇北侯宁瞻基的府里发生了一件小事:宁瞻基的侍妾与家奴***被人告发,那对奸.夫.***为了活命逃到了督军府,后竟在督军盛有德的亲自护送下来到西京长安,从他们嘴里,朝廷得到了一些宁州宁氏不为人知的机密。
这份意外所得,重新燃起了朝廷收复宁州的雄心,安排杨贺去长陵县做县令只是这个计划的一环,杨贺是朝廷布设在宁州的一粒棋子,仅仅只是一粒棋子,他的生死对整盘棋没有任何重大影响,只是死的这么难看总是让朝廷脸上无光。
所以冯布得到消息后就气急败坏地从家里跑了过来,在这份奏折上批下了自己的意见,这是典型的越俎代庖,彰显的是他的肤浅和浮躁。
佟雪奇看了他的批语,淡淡一笑,他现在什么都不想管了,就等着明年告老回乡去。
冯布或者也意识到自己太过强势,便缓了口气为自己辩解道:“昔日杨贺离京赴任,我送他过渭水桥,他高歌一曲风潇兮兮易水寒,当日我的心里便又一种不祥的预感,谁知……”
宰相为友情哽咽,佟雪奇不仅无话可说,反而安慰他道:“陛下已经恩准你着手筹办相关事宜,又给了你便宜之权,你不要气馁,好好跟他斗一斗。”
冯布道:“谈何容易啊,人家在朝里也有不少说客呢。”
宁州宁氏雄踞边关多年,多少年来重金收买朝中大臣,他们的耳目遍及上下,满朝都是他们家的说客,想跟他斗一斗真的不容易。
佟雪奇却安慰他的继任者说:“你放心,明年我回乡前,一定会为你争取的。”
按照惯例,像佟雪奇这样的功勋重臣告老回乡前,都会受到皇帝的单独接见,君臣会在一间密室里促膝长谈,因为从此身退与朝堂再无利益纠葛,这个时候的建议往往十分中肯,也最能为皇帝所接受。
若佟雪奇能在临走前为冯布说话,这对冯布自然是极大的帮助。
冯布听了这话立即起身,整理衣冠,朝佟雪奇恭恭敬敬地施了一礼,说道:“大人真是柱国功臣也。”
佟雪奇听了这话却十分别扭,帮他说话才是柱国功臣,不说话就不是了吗,敢情自己这么多年都不是柱国功臣,非要为你冯布说句话才算是啊。
这个冯布太嚣张,太霸道,太自以为是,将来必然不得好下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