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倒背双手踱步来到兵器架前,目光扫过,心里感叹:架子上供着的可都是好兵器,只是供在这有什么用,简直是暴殄天物。他手指滑过去,拣出一根长枪,白蜡杆,亮银枪,重心适中,枪杆顺而不滑,十分适手,就是重量有些轻,当然小女子用正合手。
“别动我的兵器。”
那女子一生娇叱,挺剑刺来,李默推杆格挡,少女回剑挽了个剑花,一招玉女穿梭,剑锋穿过李默胸前与白蜡杆之间的空隙,剑锋翻转,转向上撩,李默丢开白蜡杆,高举双手,虽然免了手臂被斩,却将脖颈暴露给对手。
那女子轻轻地将剑横在李默的脖子上,横了李默一眼,不屑地哼道:“你师傅赵破阵就这么教你本事的。”
李默道:“你突施偷袭,我没准备好。”
女子道:“是么,战场杀敌,是不是要等都站好了,喊声开打再动手?”
李默笑道:“这不是一回事,我来你这是……”
“别废话,接着!”
女子脚尖一勾,挑起白蜡杆推给李默,剑走轻灵,拦腰横劈。这当然是虚招,剑是轻兵器,女子气力又弱,是不可能斩断白蜡杆的。
不过李默还是推杆格挡。
果然这一招是虚招,那女子见李默推杆格挡,嘴角冷笑,身形滴溜溜一转,已到了李默背后,和他背贴着背,反手提剑,剑锋直指李默的咽喉,一时得意洋洋地问:“这回又怎么说?”
李默恼羞成怒道:“这跟上次不一样吗,你还是在玩偷袭。”
“哈,你还真是够无赖的。”
见那女子分神,李默心中暗喜,提臀回弹,屈身一拱。
那女子哎唷一声就被他震了出去。
也是她基本功扎实,猝然失去平衡后,竟能临危不乱,单手撑地,就地翻了一个跟头,倒挂踢腿横扫,脚是奔着李默脑袋去的。
李默早有防备,移步侧身,左手接着她的脚踝,顺势向上一捋,单臂将她小腿夹住,这一招的后续章法是振右臂直劈下阴,谓之直捣黄龙,招式虽然阴损,但威力无穷。
中者非死即残,至少也会当场失去战斗力。
但李默没敢这么做,而是双臂合力将那女子推了出去。
却不料那女子恼羞成怒下,使了个两败俱伤的打法,右腿猛然上挂,李默一个不及防,下巴上中了她一脚,直疼的眼泪直流。若非这女子腿脚软,弄不好下巴骨就裂了。
这一踢那女子也没占到便宜,重心不稳,摔了一跤,搞的极狼狈,一时俏脸泛红,怒道:“你好卑鄙!”
李默捂着下巴道:“失礼,暗箭伤人,是跟姑娘你学的。”
那女子见他疼的涕泪交流,声音含混,心里好受了一点,俏面上的红晕一闪即逝,压下一口心火从鼻腔里徐徐喷出。
她倒提长剑道:“我知道你没用全力,你是半路出家,根子不扎实,但不代表你的功夫就差,或者真的以死相搏,我还不是你的对手。”
李默道:“不敢,姑娘的剑法深不可测,领教了。”
“那是自然,我果真想杀你,你还有命在?”
她这话说的大气凛然,说话时神情冷傲,仿佛一切真的都在她的掌握中。
李默回想刚才她使的那几招,软绵绵的,有技巧,没力道,更谈不上杀气浩荡,心里想这妮子就是那坐井观天的蛤蟆,一个人宅在家里练功,学了点花拳绣腿就以为天下独尊,还真想杀你,你真想杀我就杀的成吗,我长腿不会跑吗。
不过李默决定不跟她计较,他扶正下巴,把白蜡杆放回兵器架上,见一旁的凳子上放着一个精美的剑鞘就拿起来递给了她,这女子架子大,盯着李默的手竟然不接,李默只好压着气,双手捧着给她。
她一抖长剑,剑穗在李默眼前晃了一下,未等他瞧明白,剑已经归在了鞘里。
李默一时想,这女子没什么真本事,花架子倒是练的不错,眼光稍差点真被她给唬住了。
少女收了剑,拿洗脸架上的毛巾擦了脸,洗了手,问:“你就是孙大牙找的那个李默吧,听说你很能干,但我看你也不怎么样嘛,交代你的事都办妥了?”
李默反问:“你就是宁槿吧,听说你就是水井局的管事?”
那女子哼了一声,冷声冷气道:“我问你话呢,你懂不懂规矩。”
李默按捺胸中一口恶气,把去榆树林的经过简述了一遍,说道:“冤家宜解不宜结,既然他们肯退一步,我以为不必把事情闹大,免得予人以可趁之机。”
宁槿的目光变得犀利起来:“你以为,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李默道:“没什么意思,本人的一点小建议。”
宁槿哼道:“是么,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水井局的事需要一个外人来多嘴了。”
李默道:“不敢,就事论事而已,本人绝无插手水井局内部事务的意思。”
宁槿的目光慢慢软化下来,她强压下横在胸口的一股恶气,目光越过李默投向远处,避免被他气出内伤。她执掌长陵水井局多日,在宁德胜无条件的信任和全力支持下,权势日隆,在她的一亩三分地上,她就是天,天上那独一无二的太阳,在她的地头没人敢直视她,她见惯了唯唯诺诺的男人,也习惯了俯视一切的感觉。
李默的名头她早就听过,真性情倒是第一次见识,这个又臭又硬的家伙是个地道的无赖,明明是他自己未能完成所托,还在这振振有词,牛皮哄哄,他凭什么?
宁槿也感到奇怪,自己今天是怎么啦,对这个无赖为何会心慈手软,一而再再而三的忍让,搁着往日单凭他用损招阴自己那一次,自己就应该跟他翻脸,并给予毁灭性的反击,今日为何会犹豫不决,错失良机?
冒犯了自己后,他不仅不颤抖流汗,竟还敢跟自己顶嘴,简直是可恶该打。
可自己竟然又一次放过了他。
为什么?
自己是中了邪了,还是喝了迷魂汤了,为何这样纵容他。
宁槿在心中暗自发狠,事再一再二不再三,他再敢放肆,自己绝不能再轻饶了他!
李默又不傻,眼看这姑娘粉面一阵红一阵白一阵青,自己把自己憋得够呛,就知道事情有些不妙,他敏锐地意识到是到了讲风度晒情伤的时候了。
李默道:“姑娘高高在上,视苍生如蝼蚁,蝼蚁冒犯了您,您就要捏死他们,但您可曾想过,捏死一只蝼蚁容易,给自己招惹烦恼,予外人以可趁之机,岂非因小失大?李默辜负所托,本来是来谢罪的,如鲠在喉,不吐不快,肺腑之言,祈请明鉴。”
李默的不卑不亢,让宁槿的一肚子怨气霎时间冰消云散。
他的话其实不无道理,甚至可以说是洞若观火的大智慧。一些人正在游说取消水井局,取消水井局的理由有一万条,不取消的理由也有一万条,婆说婆有理,公说公有理,这原本就是一笔糊涂账,不值得去辩论。但她是要保水井局的,这与她家族的荣耀息息相关,马虎不得,为了保住水井局,她急切地希望摆平榆树林的乱子,平乱是首要的第一位的,当然顺便杀鸡骇猴也是一招妙棋,她最怕看到的是事情越闹越大,给人以可趁之机,给那些主张取消水井局的人手里添砝码。
所以李默做的并没有错,榆树林的人答应守法缴税,条件只是调换一批守井乡勇,这对她来说不就是一句话的事吗,既然如此自己跟他较什么劲。
仅仅只是因为他没有按照自己划定的路走?
将在外君命有所不受,自己纠缠这个,是不是显得太小家子气了?
宁槿做了个吐纳,暗责自己修为不够,当初一听到李默在榆树林跟人讲和,就气的七窍生烟,恨不得当面抽他几鞭子,根本就没想到过去细察原委,问个明白。
身为一个总管,岂能如此暴躁易怒,不应该啊,太不应该了。
她瞄了眼恭恭敬敬站在面前的李默,心里感概倒不如他沉稳有定性,该痞的时候能痞,该收敛的时候能收的住,能屈能伸,是条汉子。
想到这,宁槿再看李默时的目光已经缓和了许多,她微微一笑,说:“请坐。”但她也不打算就这么放过李默,落座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凉茶后,她笑道:“真是闻名不如见面,都说乡勇的李默如何了得,出了这么大的事,我想总得找一个把稳的人吧,孙大牙向我推举你,我想都没想就答应了下来,可你倒好,事情没办成,有负雇主的重托,来谢个罪吧,还嘴硬狡辩,这就是你李默为人处世的风格?”
李默道:“姑娘何必得理不饶人,我未能完成雇主所托,错在我,李默登门是为道歉,您说我狡辩,是责我不会说话,我这个人读书少,不会说漂亮话,我承认,很抱歉。既然事情已经过去了,何不就此揭过去,大家都落个自在。将来若有效劳处,在下再为姑娘挽回损失。”
被李默一番抢白,宁槿脸上有些难看,说:“今天到此为止,以后也不必了。送客。”
李默起身,说声告辞,拱手道别。
转身时,恰见白发老翁送来茶水,他心里想:跟这丫头片子费了一番口舌,水都没捞着一口,害的老子口干舌燥。
端起茶水就喝,然后就被狠狠地烫了一嘴。
呸,呸,李默一边狂吐茶水,一边叫道:“怎么会这么烫?!”
跟李默的这次会面,让宁槿背负了深深的挫折感,这种感觉她已多年未曾尝过,所以乍然袭来,让她非常难以接受,一时心情低落,怏怏的正准备回后堂,见此状不觉扑哧一笑,斜眼投下一抹得胜的余光,口中哼哼道:“你们家泡茶才用凉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