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湖的名字很土,叫无定湖,四季的形状和面积都是不同的,在春夏之交水量最充沛的时候浩淼万顷,一眼望不到边,但到了冬季水量最少的时候却又分成了五六个小湖,即便是最大的湖泊也能一眼就看到对岸。
这湖里的水是淡水,可以直接饮用,而且比很多地方的井水都甜。以无定湖为核心,无数的河渠沟道纵横交错,使得整个丰水县都泡在水里,即便是冬季最干燥的时候,这里也不存在缺水的问题。
但丰水县依然是有水井局的,因为县城里还有六口水井。
种种原因叠加在一起,李默这个水井局管事人就彻底沦落为闲人,闲的睡觉睡到自然醒,然后对着窗户发呆,一日三餐,混吃等死。
这样浑浑噩噩的混了一段日子后,三个精力旺盛的年轻人不干了。李默一声令下,三兄弟就到了无定湖边,打猎、钓鱼,一时倒也乐不思蜀。
不过再好玩的地方,玩久了也会无聊。
很快李默就变得郁郁寡欢起来,整天望着白茫茫的湖水发呆。
“老大,兔子。朝你那边去了。”
一只灰兔被小七和林哥儿驱赶着朝李默跑去,李默懒洋洋地放了一箭。正中兔子的脖颈,兔子挣了两下就毙命了。
“今天中午吃烤兔肉加烤鱼。”
小七高兴地拎走了兔子,到底少年心性,这样无聊的日子,他们暂时还能熬得住。
肉香四溢时,一个身材高大的人挑着一担柴走了过来,说:“好香的肉啊,不用说又是默之兄的手笔。”
默之是李默的表字,李默本无字,当了宁家伙计后,徐文胜帮他取了这个字。
跟他说话的这个人叫陈久,以前是长宁县的一个坊官,因为得罪了人,被人赶出长宁,并警告他一辈子都不能回去,回去一次打一次,不仅打他还打他老母妻儿,陈久没办法只好自我放逐。
他在湖畔砍芦苇晒干,挑进城里卖给编筐子的手艺人,偶尔也钓钓鱼,打打猎,以此谋生。李默是跟他在湖畔钓鱼时认识的,相谈甚欢,就成为朋友了。
他们经常在一起喝酒,聊天,朝聚暮散,也不打听彼此的过去,甚至不关心彼此在城里住哪,永结无情游。
陈久拿出自己的酒壶,给李默哥仨都倒了点,他是个穷光蛋,但对喝酒却很讲究,所以他的酒大体还不错。
喝过酒,吃了肉,陈久告辞了,他要赶着回城去交货。
李默三兄弟浪到天黑才回城,丰水县的城门关的很晚,而且守卒跟他们都认识,即便是关了城门也不要紧,大不了坐吊篮上去。
回到位于西街的水井局公务所,李默直奔自己的房间去睡觉。
他现在养成一个坏习惯,白天打不起精神昏昏欲睡,一到半夜就精力旺盛,他先睡两个时辰,子时一过他就会醒来,然后到院子里练功。
但今天不知怎么的就是睡不着,于是点亮油灯,拿起唐百川送给他的那本《太祖北疆纪略》看了起来,这本书他已经看过五遍了,但仍然觉得没看懂。
看不懂不是因为文字深奥,而是这本书中用了太多的春秋笔法。每句话,每个字,每个章节顺序的安排都有他的内在匠心,你正面看是一个意思,反过来看又是一个意思,回味无穷。
通过看这本书,李默长了不少学问,很感激唐百川的一番苦心。
看了两页书,就听到前院小七拖着唱腔说:“来啦,谁呀,这深更半夜的。”
一时门开了,又过了一会儿,小七兴冲冲地跑到李默的房间,一脚就把门踹开了。
“对不起,太激动了,忘了敲门。”
小七退出去敲了两下门就到了李默面前:“宁州有人送来礼物给你。”
“礼物?”
李默忽然想起今天是他的生日,他的生日除了最初流浪那一年,一直都是有人过的。前年的生日是姜鸢陪他过的,去年是宁樱,怪不得今晚心思不宁,原来是想亲人了。
“谁送的。”
“没说,邮传局送来的。”
李默心里有点不爽,自己过生日,你们两个没心肝的人不过来就算了,好歹派人送个礼过来啊,这倒好托邮传局送,真行。
“打开瞧瞧?”
小七对这个长条形的东西很感兴趣,长盒子上贴着寄送人的封签,但名字显然是个假的,叫王大。
这么长是什么呢,刀剑没这么长,长枪又比这个长,再说过个生日,舞刀弄枪的又是什么意思?
“打开。”李默也很想看看里面究竟是什么古怪。
“搞什么鬼嘛。”小七折腾了半天也没能把盒子打开,一时掣出匕首正准备硬撬,林哥儿忽然走了进来,他刚刚也收到一个东西,是一个方形盒子,也是邮传局寄给李默的:
“什么东西这是?”
“不知道,盒子真特么的紧,存心不让人看是怎么的。”小七撬了半天也没能把盒子打开,擦了把汗,小暴脾气上来了,准备去找把斧子把盒子劈了。
林哥儿把盒子抢过去,逞能折腾了一圈也没能打开,于是小七真的把斧头拿来了。
“让我试试。”
李默用手在盒子上摸了摸,在底部一个不起眼的凹槽里用力按了一下,啪地一声,盒子里传出机关开合的声响,被小七撬的烂糟糟的合缝陡然增大。
“还是老大厉害。”小七和林哥儿衷心赞道。
小七小心翼翼地打开了盒子,盒子里是一团干草,和一些刨花,三人正面面相觑时,李默下手拨开干草和刨花,从里面抄出一杆黝黑铮亮的东西来,长一米三,有木制托子,有一根黑亮的铁管子,还有一根细长的铁钎子。
“这是啥?”
李默不答,他把手中的家伙掂了掂,手指抠进一个铁环,一按一块小铁片,只听啪地一声脆响,那东西上的机关发动了。
“唉哟妈也,吓我一跳,这东西还能动,究竟是个什么东西?”
小七眯着眼睛往铁管子里瞅,希望能看出个一二三来。
李默望着林哥儿拿来的盒子,微笑着说:“这叫火枪。”
对于这个时代有枪这件事,李默已不觉得有丝毫震惊,第一次在牯牛岭,第二次在督军府外,他都亲耳听到了枪响。
但真正当枪落在他手里时,他还是震撼了,这个时代不仅有枪,还是有制作的这么精美的枪。
李默并非军械专家,但和许多男孩子一样,少年时也曾是兵器发烧友,步枪的历史沿革大体还是知道一些的,从最原始的火铳,到火绳枪,燧发枪,火帽枪,以及后来的击发步枪,看过图片,玩过模型,你要说多么精通那是扯淡,但见着样子大体也能说出名字。
这是一支很典型的火帽枪。
他让林哥儿打开另外一个盒子,小七抢先一步在背后找到机关按钮开启了盒子,里面有六个纸盒子,都是油纸仔细包裹的,拆开看是两壶火药和一盒弹丸。
火帽枪,李默只是在图片上见过,文字里读过,玩过一比一模型,对怎么摆弄眼前这把真枪,多少还是有点经验的。
小七和林哥儿却是第一次见到这家伙,一时好奇,抱起来折腾来折腾去。
“咦,这个东西能动。”
小七抠着扳机啪啪玩的很嗨。
“给我。”李默把枪夺了回去,瞪了小七一眼,似他这玩法,早晚把这宝贝弄坏了。
“这就是火枪?看着也没啥稀奇的呀?”小七摸着黑亮的枪管,一头的雾水。
“这个东西很适宜打猎,明天咱们出去试试。”
小七道:“干嘛明天试,今晚就试去。”
林哥儿道:“你傻了吧,火枪能随便放吗,一放会发出很大的响声,半个城都能听到,咱在这一放,晚上就别睡了,县衙里指定派人来查。”
小七道:“来就来,谁怕谁。”
林哥儿道:“怎么不怕,这火枪来路不明,万一被人诬陷说咱们盗窃武库呢。”
小七还要辩论,李默道:“行啦,你们都回去吧,明早去湖边试枪,今晚谁都别惦记了。还有,在这枪来路搞明白之前,谁都别出去乱说,别给老子惹麻烦。”
打发二人走后,李默自己却抱着枪左看右看,宝贝的搂着一起睡觉。
枪的来路他是不知道,但肯定跟宁樱、姜鸢她们无关,这支崭新的火帽枪在宁州只有一个人可以拥有。
李默心情愉快不仅仅是因为有人给他送来了这支枪,让他在无聊的生活中有了一个新的娱乐工具。
这件事的真实意义在于,他的冒险终于得到了某人的认可,以枪为媒,某人已经开始接纳他了。
李默吐了口气,回想不久前那个夜晚发生的事,至今心情仍然无法平静,自己真是胆大包天啊,那晚若是错走了一步,或任何发生任何一个小意外,焉有他的小命在?
相比那晚的险恶,被放逐丰水县简直小到不值得一提。
李默抑郁不是因为被贬,而是不知道被贬之后等待他的是什么,他的命运此刻就像鸿毛,浮沉完全由不得他,这种感觉实在是糟糕透顶。
他夜半三更睡不着觉是有原因的,他内心恐惧黑暗,非常担心自己见不到第二天的太阳,他要睁着眼睛迎接黎明的到来。
现在他终于可以睡个踏实觉了,因为这支火枪告诉他,他们将他安置在此是为了让他暂避风头,以待时机。
现在启用他的时机肯定还不成熟,否则就不会送这支火枪来了,送枪是要表达两层意思,其一让他继续忍耐,但最主要的是告诉他:你正在被我们关注,千万不要气馁,要振作。
第二天一早,三兄弟就出城去了无定湖畔,这次他们比往常走的都远,走到一个人迹罕至的地方。经过一晚上的摸索,李默已经懂得怎么开枪,他以前军训的时候放过枪,对火器并无太多的恐惧,而且火帽枪操作起来也并不复杂。
砰!
李默放响了在这个世界的第一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