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夜,二人一虎吃过了木架上的烤鸡,便各自寻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匆匆休息了。又过不久,便有鼾声渐起。
夜空里,刚过了十五的月亮尚还很圆,皎洁的月光滴落在枝头,飘洒在屋顶,透过窗缝,形成一个个或大或小,或静或动的小方块,忽而增长,忽而缩短。
庙外,四下里寂静无声,连清风拍打在树杈上的“莎莎”声也清晰可闻。林子里,偶有蝉虫声,也是时起时落,难觅行藏。
夜,一幕幕的滑落,不留足迹;风,一丝丝的拂过,撒下清凉。
某一刻,陆尘忽然睁眼,夜幕下,眼神明亮而深邃,却如残破的窗纸上映衬着的树枝残影,恍惚而孤独。
陆尘便这么一动不动的瞧着窗缝里透进来的白块和树影,心下思绪万千。直到又过了许久,约莫三更天时分,陆尘才低低叹了口气,撑起身来。没有要打扰孟不济和白虎的意思,陆尘一步一缓轻轻摸出了破庙,在关上庙门的那一刹那,屋内的打呼声似有瞬间停滞,却又很快如常响起。
陆尘轻轻甩了甩脑袋,似要把脑海里的所有烦扰彻底抛掉。门外,夜色一如往常的美,凉爽的山风带着些许寒意,徜徉在群山之间,碧绿的枫树挥舞着树杈,便如裹着夜幕的女子表演着曼妙的舞姿。
一切都还是如他来时那般,幽静而又灵动。只是,不知为何,今日这夜色却越看越像是一头欲择人而噬的猛兽,表情狰狞,却又拨弄着美妙的音符,诱惑世人。
陆尘又呆立片刻,却终于还是不再迟疑,运起轻功,一头撞入这猛兽的巨口之中。
。。。
此番下山,与白日不同,一来他目的明确,便是要夤夜探访金海村,看看今夜孟不济说的话是真是假,也好决定这人是杀是留,故此一路之上,根本无心风景;二来,自打他昏迷转醒,功力已然大增,是以白日里花了几个时辰才走完的山路,此番竟不过半个时辰便到了山脚,也瞧见了那块御赐石碑。
没有对此多加理会,陆尘只瞧了一眼便匆匆掠过。过了石碑,没多远便是衡门,再往里便是金海村的村西口。
夜里交谈时,为了不使孟不济起疑心,陆尘基本上没有对他的叙述有所发问,只是简单的听着。但也正因如此,孟不济口中的家、那几个玩伴的酒楼以及赌坊,他便只知在村东,具体位置却是找不着的,自然也就不能从这几个地方进行查证。不过,陆尘既然下山,自然已想好对策。
若依孟不济的话说,白日里赌坊门前是出了人命案子的,那么这人无论是不是孟不济杀的,赌坊必然是要去报官的,所以只要自己找到衙门,便能顺藤摸瓜排查下去。这村里大大小小几百个商家,想找几个酒楼或赌坊,那确实是不好找,但想找到衙门可就容易得多了。
陆尘忽然想起白日里那一伙官兵是从村东面来的,当下心中了然,窜上屋顶,朝东面疾去。果然,行不过半柱香的时间,陆尘便远远瞧见一个占地极广的府邸,想来极有可能便是官府。
陆尘快步赶到,跳下屋顶,正好落在正门门前。只见这府邸青砖红瓦,墙高数丈,大门前摆着两尊威风凛凛的石狮子,上边是个深红色的门匾,借着台阶上的两盏灯笼,陆尘看得清楚,却正写着“敕造金海村村正府邸”。
陆尘暗自点了点头,心想是找对了地方。便向右边走了十来步,找了个安静一点的地方翻过了墙。待陆尘落了地,只见墙这边是一片不大的柳树群,再往前是一条鹅软石铺就的幽幽小径,路两旁种了许多样式各异的奇异花草,花草的左边有一处占地不大的小池塘,看这规模应该是府邸建好后人为造的,池塘里浮着几许荷花,边上有几座怪石堆砌的假山,假山之间十步一亭,还有一条额外的石阶通向池塘中心,那有一处颜色深红却有些破落的凉亭,尤其是与周围那些装饰优雅、白玉作基、青松为柱的凉亭两比,更是天壤之别,难免有些大煞风景了。
此刻,亭子里正坐着一位年轻女子,背对着陆尘在那抚琴,琴声初时悠扬婉转,如溪水滑过一般,情意绵绵,渐渐的却又开始高涨,如猛兽嘶吼一般,冷冽无情,继而又再度变得低沉,只是这次却如飞蛾扑火一般,悲情四溢。
一段简单的琴曲,却仿佛能直透人心,牵出人心里的喜怒悲欢。陆尘虽藏身柳树之后,又心志坚定,却难免还是受到了几分感染。可不知为何,他竟不运功抵抗,只是愣愣的听着,任由心中的诸般思绪肆意飘荡。
是因为早已看惯了心中的那副炼狱,还是因为被勾起了那个心心念念想着的女子呢?恍然间,两人的身影竟是那般相似,几乎快要重合在了一起。
可这时,琴声却忽的停了,莫名而突兀,那女子也渐渐转过身来。夜色下,只见那张并不算多么精致的脸蛋,衬着月光,映着池水,蹙眉叹息,却是那般的惹人生怜。
陆尘痴痴的望着这个女子,却忽然想到,“山夜清凉,她是不是也会有这么一刻,在夜风下念着自己悠然一叹呢?”
。。。
那女子终于还是走了,步履轻巧,步声却沉闷。可直到她的身影彻底吞没在夜色里,陆尘才有些不舍的回过神来。可即便如此,心里却仍是空荡荡的一片,似乎心底最重要的一样东西彻底远去了。
陆尘苦笑一声,叹一口气,不再多想,沿柳树前的那条小径朝内里飘去。无论如何,先把今夜下山要打听的事搞定再说。正这般想着,忽然撇见前头似乎有一处很大的院落。陆尘加快脚步,赶到近前,只见这院子极为精致,门是松木制的,墙是花岗岩砌的,地是汉白玉铺的。门前一左一右分别挂着一块黄金镶边的木牌,左边写的是“两袖清风,但求身后清名”,右边写的是“家徒四壁,唯愿浮亭一座”。
陆尘细细品味着这两句话,再想想这一路走来府内的装饰,立时觉着有些好笑,心想,“这别院的主人倒也真有点意思,这么奢华的院子前却挂上这两块自欺欺人的木牌,我看他哪里只想要什么浮亭一座、身后清名,这摆明了是想砌座金亭、坐享荣华富贵么。”
不过,更令陆尘奇怪的是,自打他翻墙入府以来,不要说什么护卫、家院之类的,便是平常打扫伺候的奴仆竟也瞧不见一个。似乎这偌大的府邸里,除了刚才碰到的那位抚琴女子外,竟再无旁人了。
难不成这当官的当真是有些与众不同,便是仆人也不用一个么?带着好奇,陆尘翻进院子,想要瞧瞧这么精致的院子到底是谁在住。
进了院子,果然仍是与外边一般无二,一路上碰不着半个人影,但别院西边有一间很不起眼的小阁楼却正透着些光亮,透过窗纸似乎还能瞧见屋里有个黑影在那手舞足蹈,转来转去,忽而仰头不动,忽而却又低头顿足,也不知在搞些什么名堂。
陆尘悄悄地靠近窗口,果然能听见屋里有很沉重的脚步声。不愿被发现,陆尘翻身跃上屋顶,又掀开一片青瓦,朝内望去,却瞧见了一副十分怪异的景象。只见一个约莫四十出头的中年男子穿着青色官服正在屋子里围着一张桌子打转,手里忽的东抓一把西抓一把,却又马上低头在桌子的纸上划掉些什么,嘴里还不时念叨着“不是这里,不是这里”,或又仰头晃着脑袋沉思什么,呢喃着“到底是哪呢?”,倒让屋顶的陆尘看得一头雾水。
如此这般举动,又过了好半响,这人却突然瞳孔放大,面露狂喜,整个人像是着魔了一般,举着手上蹿下跳,同时嘴里还不停的发出哈哈大笑。只是,笑了没一会,这人脸色却又忽的变得狰狞,内眼角下挑,鼻孔扩大,嘴唇紧闭,眉头深皱,举起的双手也渐渐握成拳形,口中还咬着牙冷冷的说道,
“好好好,好你个何胖子,居然敢拿本官当枪使,我说一个小混混你怎么会这么上心,又是费钱又是费力的,原来是在这等着本官呢。呵,果真是有本事啊。只可惜,你还不知道,这东西本官也一直在找吧,你还真以为这一年来,是你那些财物打动了本官么。哼,本官不过是找了这么多年找累了,想找条鼻子灵的狗替本官找罢了。没想到现在这条狗大了,居然敢反咬本官了,哼,好啊,很好啊,何胖子,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烦了。”
这人一边喃喃自语着,一边在屋里转来转去,脸上又是焦急又是愤怒。不久,或许是心中的主意终于定了,只见他猛地一跺脚,狠狠的说道,
“不管了,这东西我找了八年,决不能让人抢了先。何胖子,你最好还没动手,否则就休怪本官翻脸无情了。”
说罢,便猛地一转身将桌子上的蜡烛吹灭,接着就摔门出去了,只是,从他摔门的响声来看,这人的心里还很是不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