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不济这一突然爆发,不说这两个官差,便是跟在身后一直冷眼旁观的陆尘都吓了一大跳,似乎没想到一向胆子极小、只敢在嘴上讨几分便宜的孟不济居然会有这般大声呵斥官差的勇气。尤其对这两个官差而言,孟不济常年不洗脸,脸上脏兮兮的,又是披头散发的,再加上三人距离又隔得实在近,这蓦然一抬头,两人还以为大白天见到什么鬼了,登时大惊失色,忍不住朝后跌退了几步。
其实,刚刚孟不济靠着一腔热血大骂眼前两个官差心中固然是舒畅无比,但等他气渐渐消了,再回过神来,当即便后悔了,心里更是叫苦不迭。只是,他虽只是山村里的一个小混混,但这些年见惯了诸多村民由淳朴向好利的转变,饱尝人情冷暖,却练就了一副知错也不改的倔脾气,就跟枫林中宁死不退步时那样。因此他心中虽后悔不已,但脸上却还是装出一副“我就不服你,你能奈我何”的嚣张表情。只是,从他上下飘忽不定的闪烁眼神间,却还是将他内心的忐忑暴露无遗。
只是,一面是不肯认错的倔强男子,一面又是在金海村向来无法无天的云龙卫,这两方相遇,哪里还能轻易揭过?何况,身为岽破先身边最倚重的直系势力,连朝廷南北省都管不着的他们,居然在一个小乞丐面前生了怯,又怎会不生恼怒,当下那微胖的中年便破口大骂道,“好你个逆贼,被我等识破,不束手就擒不说,还巧言令色,妄图袭击官差,当真是罪不可恕。哼,等我等将你押入死牢,看你还能不能像现在这般大义凛然。”
其实,云龙卫虽有特权,但在刑部真正定罪前,他们也仍然不能将孟不济关进死牢。只是,方才因为孟不济那么一吓,弄得他们丢了面子,此时心里正是怒火朝天之际,哪还管那许多,只想着先说些狠话吓吓孟不济。果然,金海村虽然是个很富饶的村子,又常年有许多江湖里的奇人异士到这来,江湖传闻自然是听得多了,但这官家之事向来为江湖人所忌惮,又有谁会为一个穷困潦倒的小混混细讲呢?也正因如此,当初孟不济在赌坊门口被众人诬陷时,第一个想法便是逃走,而不是去衙门求证对质,他哪里知道要把一个人定死罪其实是需要一套很繁琐的程序的。
不过,还不等他心里害怕,陆尘却忽然踏前两步,又一把将孟不济甩到身后,然后才看着这两个官差,淡淡的说道,“你们是云龙卫吧。”
两人对望一眼,同时心下一惊,此番出来,为了防止说书老人看穿逃跑,他们故意穿的村里普通官差的衣服,却哪里知道居然会被眼前这个从不知哪来的毛头小子一眼识破,当下齐声道,“你认识我?”
其实,陆尘哪里会认识这两人,昨日白天街上那么多官差更是无法一一记下。只不过,他昨夜在村正府时便早已打听清楚,这些年来,关于这些身份神秘、貌似死尸复活的说书老人一事向来只归云龙卫负责,便是当地村正也是插不上手的。再加上方才这二人又一直在询问昨日街上那说书老人的事,两相一对证,自然便瞧破了他们的身份。
此际,这二人虽未正面回答,但从二人眼中的诧异和语气来看,显然自己猜得没错。想到这,陆尘忽然在心中冷笑一声,同时嘴里低低的笑道,“云龙卫?呵,巧得很,巧得很。”
二人互看一眼,愈感奇怪,只觉得眼前这青年似乎比先前那小乞丐更琢磨不透,前言不搭后语,莫名其妙的。只是还不等这二人再多想,陆尘却忽然左脚朝前一大步,同时两只手一左一右分别变爪捉向那两官差的肩膀。这一下端的是迅猛异常,二人哪里想到眼前这奇怪青年居然敢在光天化日下袭击云龙卫,这可是死罪啊!所以这二人根本来不及反应,便被陆尘捉了个正着,但能进云龙卫的又有哪个是易于之辈?这二人心中虽还没回过神,但手上却已有动作。只见这两人手腕一转,腰间佩剑骤然出鞘,接着剑锋斜上一挑,似乎是在同一时间划向陆尘的两只手臂。
好一个默契配合!但陆尘冷哼一声,竟是毫无惧色,反倒低喝一声,“来得好。”接着,只见他右手倏然变爪为掌,斜向下插入剑锋,一掌狠狠拍在剑柄上,内力几乎是在拍到的一瞬间如潮水般澎涌而出,将这人自行提起的内力强行截断;同时,陆尘的左手变爪为指,手如游蛇般,只轻轻一缠,便将下边划上来的剑锋带到了一旁,随后双指疾如闪电,点在那官差的肩井穴上,制住了这人。一时间,一心二用,居然使得便是昨日主街上那说书老人口中所谓的,昔日爷爷降服盗贼时施展的招式。
原来陆尘习得虽是宗内无人修行的无名心法,但平日里练得却都是他爷爷生前留下来的招式,因此昨日在听到那说书老人的叙述后,心中便隐隐有了模仿的念头。这一路上,更是时时于心中推演模拟,早已熟烂于心。故而方才见两官差同时挥剑袭来,心神恍惚间,竟好似又回到了当初他爷爷在木屋里怒斗两盗贼的时刻,因此双手不听使唤,便自然而言的将这招施展了出来。没曾想,一切水到渠成,竟毫无初始施展时该有的艰涩陌生之感,轻而易举便拿下了这两个官差。陆尘心中自然也是欣喜万分,却又弄不清状况,只得暂且将之归功于爷爷在天之灵的庇佑。
且说陆尘一招降服了这两个云龙卫,自然是不打算饶这二人的,但见他双目圆瞪,双手发力,怒喝一声,“去吧。”接着便将这两人甩向前面,只听“砰,砰”两声闷响,二人同时喷出一口鲜血,接着便头朝下歪,再无动静了。
自陆尘突然发难起,到这二人殒命,看似过了许久,其实交手只在一瞬间。直到这二人彻底死去,孟不济才突然回过神来,大吼一声,“诶呀”,接着,便像是见了鬼一般,指着陆尘,口中“呜呜”了半天却没能说不出一句话来。
陆尘冷笑一声,他自然知道孟不济想说什么,无非是责怪他不该擅杀官差,死罪是逃不了了。只是,一来陆尘自打猜出这二人身份以来,心中便有抑制不住的杀意,二来,看这二人方才的举动,显然也算不上什么善人,所以便是这两人当年未曾参与血夜之事,陆尘心中也不会像对其他无辜云龙卫那般有所愧疚。只是,这二人毕竟身份特殊,并非普通官差,如今死在这儿,只怕不出一天,海捕文书便要下发全境。如今周围虽无旁人,但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一旦有所疏漏,难免会牵扯到自己,到时影响宗门大计,实在不妥,还需想个法儿脱身才可。
思绪到这,陆尘便低下头打算细细思量,最好能想个万全之策。余光飘忽间,陆尘忽然瞥见站在一旁目瞪口呆不动弹的孟不济,顿时心生一计,便说道,“小子,我如今杀了官差,而且还是两个云龙卫,这份罪可比你那什么误杀赌坊里的护卫要重多了,你确定还要继续跟着我么?”
孟不济一时默然,看来是真的有所疑虑,心中动摇了。不过,陆尘也并非无理取闹之人,自然也不会逼迫他做什么选择,何况他本就不想身边会这么莫名其妙的跟了个怪人,便继续循循善诱道,“你若不愿再跟我,那就赶紧离开,否则一旦被周围什么人瞧见,沾上了这重罪,你可就真的只能当一辈子朝廷逃犯,再无翻身余地了。当然了,你若是现在要走,我自然会分你百两银票,你只要不大手大脚,想必也够你。。。”不料,陆尘话还没说完,孟不济却忽然盯着陆尘,少有认真的问道,“你为什么一定要杀这两人?”陆尘一愣,却忽的撇过头去,没有理他。只是孟不济却似乎从一开始就不在意陆尘的答案,只见他咧嘴一笑,突然又回到了平常嘻嘻哈哈的模样,摆了摆手,道,“嗨,说什么重不重,还不都是死路一条,无非是死法不同罢了,又能搞出什么新意?罢了罢了,反正我本来就是一个身负死罪的逃犯,难道还怕再担什么别的罪名?而且现在你这么一闹,大家就都是身负死罪的人了,以后谁也别说谁拖后腿,正好同路。就算最后一个不小心走了黄泉路,那也热闹,是不是?”
不过,他嘴上说的这么无所谓,双手显然并不这么认为,至少他现在小跑着上前,应该是想把这两具尸体先找个地方藏好,最起码也能晚点被发现,毕竟能瞒一天是一天嘛。等他出了秦州,到时天大地大,他还真不相信就靠着不知道哪个末流画家随手涂的几张不知道像不像的头像,朝廷就能轻易找到自己。同时嘴里还不停嘟囔着,“娘的,早知道就该把家里那个破铁锄一起带来了,现在正好派上用场,诶呀,真是亏了,亏大了啊。”
陆尘在后面轻笑一声,却忽然上前一步,一脚踹开孟不济半蹲着准备拖尸体的身子,同时背后长剑倏然出鞘,在孟不济满脸不解的目光中,在两个官差的胸口“刷刷刷”分别飞速刻下了三个字,同时嘴里还略带欣赏的说道,“就等着你这句话呢。”
孟不济本来还挺奇怪这一向看不上自己的青年怎么突然好像很佩服自己的样子,但等陆尘收剑后撤后,他再去定眼细瞧,却登时怪叫一声,面如死灰。只见左边官差的胸口上刻着“杀人者”,右边则刻着“孟不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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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个时辰后,通往渝中城的官道上,两道身影一前一后缓步而行,夕阳西下,照在二人的背后,衬出血一般的鲜红。
陆尘摆脱了两个云龙卫的命案,自然是心情愉悦,优哉游哉。但身后本就背着人命案子、一天到晚提心吊胆的孟不济,好端端的又突然被眼前这陌生男子栽了件更大的命案,自然是一脸的阴沉,恨恨道,“小子,你别得意,我本来还想着出了秦州,大家就好聚好散。现在好了,我告诉你,我跟定你了。我要是被抓了,你也休想脱身。”
陆尘哼了一声,却头也不回的无所谓道,“随你吧。”
其实,陆尘将那桩命案故意栽到孟不济头上,虽说是为了剑宗属于无奈之举,却也难免有几分私心在内。他是想把这一心要跟着自己的山村混混彻底锁死在自己这边,免得他日后得知自己身份后会有什么异心,毕竟杀个普通的护卫并非不可赦之罪,何况苦主何大霉已死,罪名本就难定。现在好了,袭杀云龙卫那可是板上钉钉的必死之罪,就算他以后想用举报剑宗来赎罪,那也是两败俱伤,大家都玩完,陆尘相信这么怕死的人应该是不会干这种愚蠢的送死之举的。只是他虽行恶举,却非天生恶人,因此才会事先又给了他一次选择的机会。当然了,如果当时孟不济真的选择了分道扬镳,陆尘是会真的放他离开还是就地格杀,便是如今的他也说不准,好在自己终究还是不需要做这种两难抉择。
也许,在陆尘心里,是否也曾经想过在这条肮脏不堪的血腥之路上,有这么一个不知所谓的愣头小子陪着,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又或许,正是因为这种虚无缥缈的意识在隐隐作怪,所以在得知赌坊杀人案的真相后,陆尘才会选择将之尘封心底吧!
想到这,陆尘忽的低头看了眼右胸口,透过衣衫,似乎还能隐隐约约瞧见,那安安静静正躺在自己怀里的村正供词。他乍然抬头,望向身后,但见天际血红,山雾皑皑,群山之间鸟鸣阵阵,空谷清幽,经久不息,但富饶繁盛的金海村却有些朦胧不可见了。望着这幅几乎从水墨画中而来的场景,隐约中透着诗意,粗犷间更显大气,陆尘忽然很想给它题个名,可是取什么名字呢?陆尘思索片刻,忽的眼神一亮,“一团祥和,刚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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