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安十二年。
帝京北街的车马向来稀索,住的都是官宦人家,路两边没有摊市,大道较之城中又宽了一倍,平日里偶尔有车马声很快也就过去了,很少与热闹沾边。却在这日里,车铃声在道上从早起就没断过,车轮碾过青石路,轮轮地驶向一个地方。
温侯府外的马车把外面的大街占了个满满当当,大厅内觥筹交错,宴饮正酣,席上的美酒佳酿,厅中的丝竹班子,随处可见主人家的出手气度。站在门外,便已能闻见酒肉的香气。
温侯家的小姐,年方十六,却已是名动帝京的才女,加之温侯又是皇上身边的重臣,深得器重,如今这位小姐的相看宴,就如同放置好的一块儿蜜糖,四方蜂蝶寻味而来。
常洛抬眼瞧了外面落座的众人一眼,就收回目光,缓缓吹着杯里的茶,盯着浮着的茶叶打着旋儿地转。
一旁的胡氏往过瞟了好几眼,忍不住道:“洛儿,你再吹,这茶都凉了。”
“姨娘,人都说,人走茶凉,我这不是走不了么,这茶怎么凉的下。”
胡氏听出了她话外的不满之意,也不搭她的话,而是看向了珠帘外面。
“洛儿,你瞧那越王世子怎样?”
“窝窝囊囊,气度落俗。”
“那德郡王呢,长得俊朗,芝兰玉树,又有才情。”
“俊逸不足,酸腐有余。”
“……姜太尉家的长子姜绍,姨娘瞧着不错,才二十三,就已经是兵部侍郎了。”
“哦,才二十三,家中就有十二房妾室了。”
“……”胡氏彻底没了话说,有些无奈的叹了口气,“这都是京中最优秀的子弟了,你好歹挑上一挑。”
常洛放下茶盏,不在意地拨了拨指甲,“最优秀的都这个样子,姨娘你这摆明了是逼着我不嫁了嘛。”
“那你到底中意什么样的,再优秀的,姨娘也让人给你……”
“大成帝那样的。”
胡氏剩下的一半话被生生顶了回去,九荒时期的大成帝几乎已成神话,史册记载,大成帝风姿绰约,有灵肌玉骨的神仙之姿,文武无双,智慧天人,最难得的是此心唯专,登临帝位之后,后宫,也仅有瑛皇后一人。这般人早已传的不知是人是神,让她去哪里找。胡氏艰难地咽了口口水,她不能再跟这小祖宗胡扯了,论嘴皮子功夫,她决计是比不过这丫头的。反正婚姻大事,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到时候她和老爷定下了,也不是她说了算的。
这边厅中的宴饮进行得欢畅,一众官家子弟为讨这门亲事使了劲的卖弄,珠帘后的胡氏和常洛却各自打着自己的小九九。胡氏打量着寻几个她中意的,常洛却不耐烦地用手指轻敲着椅子扶手,眼睛盯着门口,也不知等着什么。
没过一会儿,一个家丁走过来,附在胡氏耳边,通报到,“二夫人,宫里来人了。”
常洛耳尖地听见了这句话,停下敲扶手,往后一倚,松了一口气,救星终于来了啊。
“各位,咱家打扰则个。”皇上身边的大太监刘福生往门内一迈,带着笑轻一躬身,看向胡氏,“二夫人,这可真是不巧,这是给小姐办相看宴呢吧,这……皇上突然说召见常小姐有急事,也不知道这儿正忙着呢,您看?”
胡氏正欲开口,便听帘后的常洛开口道:“既有急事,那便是皇上召见要紧,诸位便请先回府内稍候,这宴席改日再开也不迟。”
席上众人一听,思量这皇上召见时间蹊跷,早就听闻这常姑娘与皇上青梅竹马,私交甚笃,纷纷换了个眼色,心中自是明了,面上却没说什么,相继告辞。
“公公稍候,臣女更衣后,立即入宫。”
胡氏脸色有难看,“洛儿……”
皇上这一召见,偏挑在这个节骨眼儿上,难免不让人多想,这以后万一让别家有了顾忌,她还如何安排这丫头的亲事。
常洛却不由分说地打断了她,“姨娘,皇上让入宫呢,有什么话,回来再说。”
常洛带着一旁的大丫鬟木槿快速闪进了后院,留下胡氏在一旁脸色渐黑。
此时一袭赤红宽袍的燕轲正横倚在长廊的木椅上,微眯着眼,右手执着钓竿,一侧放的桶内,已有好几条锦鲤。似是听见了脚步声,睁开眼眸,一双好看的凤眸上挑看向来人,“这是第几次了?”
常洛一笑,也不搭话,而是屈身福了一礼,“臣女参见皇上,皇上万福金安。”
燕轲斜她一眼,“行了,这儿也没别人,装个样子给谁看。”
常洛笑着起身,蹭到他旁边坐着,看着桶里的锦鲤,揶揄道,“皇上天天钓这池里的锦鲤,又放生回去,是给它们找乐子么?”
“那你次次让朕帮你逃你那各种麻烦事,是给朕找乐子么?”
常洛噗嗤一笑,却惹来燕轲一记白眼,“你还好意思笑?你这是给朕招不待见是不是?”
“谁敢不待见皇上啊?”常洛打趣着说道,“就是不待见,也不敢说出来不是?”
徽帝燕轲,熙平的现任帝王,年号乾安。九岁登基。因新帝年幼,母后皇太后摄政,一直持续到乾安九年,母后皇太后病逝。然而,说是亲政,朝中却先有姜家大族把持朝政,后又有右相萧衍权倾朝野,徽帝实际上是个没什么实权的废帝。朝中真正有权力的是姜、萧两家。
常洛与燕轲相识于儿时,那时母后皇太后摄政,很是欢喜常洛,时常将她叫到宫里来,一来二往,便与宫中的燕轲相识。这个自幼便被“空置”的帝王并没有她想的那般畏缩,相反,他身上有那种身处这种环境下难得的天然的贵气和王气。但同时,不可否认的一点是,这个人也融合了他母后的那份妩媚,长得十分……妖孽。
燕轲嗤她一声,“你要朕帮忙那件事,朕已帮你办好了。”
常洛的思绪被这句话拉了回来,抬头看向燕轲,“真的?”
燕轲起身,将桶里的锦鲤又倒回了池中,“嗯。你可想好了?此事若是一决定,可便没有回寰之地了。”
常洛点点头,“说了的便不悔。你知道我的性子的,最近爹爹姨娘二人催我嫁人催得紧,可你瞧瞧京中那些纨绔子弟,我若嫁了去,整天里要么和那些府里的莺莺燕燕争宠,要么处理那些琐碎闲杂的事务。迟早将我逼疯了去。”常洛一顿,似是想到了什么,瞟向燕轲,“再说,我总也得为常家做些什么,任由这样的局势发展下去,我不想等到有什么事真发生的时候有心无力……”
“也罢,只是温侯怕要恨死朕了,唯一一个女儿还让朕给搅进了这趟浑水里。”
“这是我自己的决定。”
燕轲目光投向湖面,目光有些放远。
“竟也不知帮你这一把是对是错。”
两人一时间都静默了下来,不知在想些什么。
过了很久,燕轲开口道:“阿洛,朝堂泥潭太深,你毕竟还是个女子,还是要多多小心……朕,定然会全力护你周全。”
常洛一时不知该怎么接这话,只能装作漫不经心,转头道,“没见你这么严肃过,这是怎么了?”
燕轲看她,绽开妖媚的一笑,眼中水雾流光,似玩笑似认真,“朝堂中都是男人,又个个心眼儿多,城府深,怕你挨了骗,让人抢了去么。”
常洛眨眨眼,“皇上这话,颇惹人误会。”
燕轲笑,目光却已移到了别处,说着和刚才话题完全无关的事情。
“御花园里的海棠开了啊……”
“是啊,都闻到香气了。”
第二章何以解忧,唯有玉郎
常洛回府的时候,胡氏已在厅内坐等了许久,看见她回来,抬起头来。
常洛腆着脸笑,“姨娘,别这么直勾勾地看着我,怪吓人的。”
胡氏轻哼一声,也不搭理她,端起茶杯有一下没一下地吹着,“皇上跟你说什么了?”
常洛犹豫了一下,低下头,没有看她的脸,开口道:“皇上看中了我的才华,想让我入太学。”
“砰”,茶盏从胡氏手中脱落,茶水迸溅,有几滴溅到了她手上,她却仿佛毫无知觉。
“你说什么!”胡氏突然提高的声音将整个大厅震得默了几黙。
常洛的肩教这声音震得一耸,她身为女子,却素来皮得很,但也很少听到胡氏用这么大的声音喊她,便知道她是真怒了,垂着头不再说话。
胡氏坐在那里,浑身颤抖,“你再说一遍,再说一遍!”
“姨娘……”常洛无奈地叹了口气,“这不是挺好的么……”
“行了!”胡氏一拍桌子,深吸了一口气,揉了揉额角,“洛儿,你跟姨娘说实话,这是不是你的主意。”
常洛沉默了一阵,点了点头。
胡氏抚了抚额头,“洛儿,你父亲现在不在帝京,他回来知道了,姨娘怎么和他交代?你爹就你这么一个女儿,姨娘和你爹的年纪都不小了,你……能不能稍微替我们着想一下。就算你不为姨娘,也为你爹想想,你……”胡氏哽了哽,看向常洛,“皇上的旨意还没明确下来吧,你,能不能再考虑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