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飞并没有走远,就被几个僧人围住了。
于是,阿飞一动也不动。
“不动”,也是特别的本事,那一定要有超人的忍耐力。
也许有很多人能不停地动两个时辰,但在两个时辰中能完全不动的人,世上只怕还没有几个。在荒野中,这种本事尤其有用,曾经不止一次救过阿飞的命。
荒野中生活的艰苦,的确不是生活在红尘中的人所能想象的,阿飞有时接连几天都找不到食物,也找不到水。
他只有等待,只有忍耐,只有“不动”。
因为“不动”可以节省体力,有了体力才有食物,他才能活下去……毕竟,跟大自然的奋斗,是永无休止的。
有几次,甚至连最机警狡猾的野兔,都认为他只不过是块石头。那时他已饿得连跳跃的力气都没有了,若不是这只野兔自己投入他的掌握,他只怕已饿死。
连狐狸都捕捉不到的时候,野兔居然会自投罗网,这在荒野中简直是神话。若有人能说给野兔听,连它们自己都不会相信。
还有一次,接连半个月的暴风雪,那时阿飞还只有十岁,又饿了两天,却在这时候遇到了一头熊。
他已全无抵抗之力,幸好熊是不吃死人的,他就躺下来装死。
谁知他遇见的,却是一头老奸巨猾的熊,而且也快饿疯了,竟然一直不走,还不住用鼻子去嗅,用脚爪去抓,甚至用牙齿去咬。
他居然全都忍耐下来了,居然一直没有动。
第二天,他找到一只已冻僵了的野狗,饱餐一顿后恢复了体力,于是他就去找这头熊报复。
当天晚上,他就享受了一顿熊掌。因为他不会烹调,所以熊掌的滋味并不如传说中那么好。
这种可怕的忍耐力,并不是天生的,那得要长久而艰苦的锻炼。开始时,还不到片刻工夫,他就觉得全身都痒了起来,忍住不去搔痒,以后就渐渐变成麻木。
现在,他却连麻木的感觉都没有了……只要他认为没有“动”的必要,他就可以接连几个时辰不动。
但是,渐渐的,心眉大师似乎有些沉不住气了:“檀越难道想束手就缚?”
阿飞道:“不想。”
他的回答素来很干脆,绝不肯浪费一个字。
心眉大师道:“既不愿就缚,为何不走?”
阿飞道:“你不杀我,我也不能杀你,就冲不出去。”
心眉大师淡淡一笑:“檀越若能杀得了老僧,老僧死而无怨。”
阿飞道:“好。”他居然动了!一动就快如闪电,但见剑光一闪,直刺心眉大师的咽喉。
那些少林僧人也立刻动了,八只铁掌一齐向阿飞拍下!
谁知阿飞刚刺出剑,脚下忽然一变,谁也看不出他脚步是怎么变的,只觉得他身子竟忽然变了个方向。
那一剑,本来明明是向心眉刺出的,此刻忽然变了方向,另外四人就像是要将自己的手掌送去让他的剑割下。
心眉大师沉声道:“好!”
“好’’字出口,他的衣袖就已卷起一股劲。“少林铁袖”,利于刀刃,这一着正是攻向阿飞必救之处。
四个少林僧人虽遇险着,但自己根本不必出手解救,这也就是“少林罗汉阵”威力之所在。
谁知就在这刹那间,阿飞的剑竟然又变了方向。别人的剑变招,只不过是出手部位改变而已,但他的剑一变,却连整个方向都改变了。
本是刺向东的一剑,忽然就变成刺向西。
其实他的剑根本未变,变的只是他的脚步,但变化之快,简直令人不敢相信,世上会有这样的一双腿。
只听“哧”的一声,心眉大师的衣袖已被击实。
接着,剑光忽然化作一溜青虹,人与剑似已接为一体,青虹划过,人已随着剑冲了出去。他行险侥幸,居然得手,却忘了背后空门已露出。
只听心眉大师沉声道:“檀越慢走,老僧相送。”
阿飞只觉背后一股大力撞来,就好像一只铁锤般打在他的背脊上。他身上虽有金丝甲,但也被打得胸前一热,然后他就像断线纸鸢般飞出去。
一个胡碴子发青的少林僧人道:“追!”
心眉大师道:“不必。”
少年僧人道:“他已逃不远了,师叔为何要放他逃走?”
心眉大师道:“他既已逃不远了,为何还要追?”
那少年僧人想了想,面露微笑,垂首道:“师叔说得是。”
心眉大师望着阿飞逃走的方向,缓缓道:“出家人慈悲为怀,能不伤人,还是不伤人的好。”
田七一直在远远瞧着,此刻哧的一笑,喃喃道:“好个‘出家人慈悲为怀’,若有别人替他杀人,他自己就不肯动手了。”
………………
阿飞借着掌力飞起,也借着飞起之势来消解掌力。
少林护法的掌力果然是雄浑沉厚,不同凡响,阿飞直掠过两重屋脊,才勉强站住了脚。等他再次掠起时,才发现自己已受了内伤,但这点伤他相信自己总还能禁得起。
刻苦的锻炼,艰难的岁月,已使他变成一个不容易倒下的人,他的身子几乎就像是铁打的。
此时虽然四面看不到人踪,但每株树上,每重屋脊后,每个角落里,都可能有敌人潜伏着。
阿飞若能逃出去,已是万幸。在少林护法和四大高手的围攻之下,天下本就很少有人能冲出来的。
只是,阿飞并不想逃走。一件事若还没有成功,他绝不肯半途放弃。
要怎样才能将叶笙救走呢?
目光如鹰一般四下搜索着,阿飞就像狸猫一般掠下屋脊,窜入后园。一个人在屋脊上的目标太大,后园中却多的是藏身之地。
突然间,他听到有人在笑。
笑声并不高,却距离他很近,仿佛就在他身旁发出来的,他一转头,才发现笑的人竟然距离他很远。
数丈外有一座小亭,这人就坐在亭子里,倚着栏杆看书,看得很出神,似乎根本没有留意到别的事。
他穿着一件很破旧的棉袍子,一张脸很瘦,很黄,胡子很稀疏,看来就像是一个营养不良的老学究。
但老学究若在数丈外发笑,别人绝不会以为笑声就发自身旁的,只有内功绝顶的高手,才能将笑声传得这么远。
阿飞停下脚,静静地望着他。
这老学究似乎没有看到阿飞,用手指醮了点口水,将书翻过一页,又津津有味地看了下去。
阿飞一步步向后退,退了十步,霍然转身。一转身他就已到了三丈外,再也不回头,急掠而出,三两个起落,已窜入梅林。
梅花开得正盛,一阵阵梅香沁心。
阿飞长长吸了口气,将喉头一点血腥味压了下去。他已发现自己的伤势比想象中要重得多,方才一动真气,胸中便似有鲜血要涌出,只怕已难和人交手了。
但就在这时,突听一阵笛声响起。笛声悠扬而清洌,梅花上的积雪被笛声所摧,一片片飘落下来,一片片落在阿飞的身上。
雪花飘飞间,可以看到一个人正倚在数丈外一株梅树下吹笛,身上穿着一件破旧的棉袍子,赫然就是方才看书的老学究。
笛声渐渐自高亢转为低迷,曲折婉转,荡人幽思。
阿飞这次不再走了,凝望着他,一字字道:“铁笛先生?”
笛声骤顿。
铁笛先生抬起头,一双眼睛忽然变得宛如寒星般闪闪生光。就在刹那间,这萎靡的老人似已年轻了十岁。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