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公主殁了的消息一传开, 举国震惊,朝廷内外都议论不休, 诸多党派也都停了相互碾压, 纷纷齐声谴责起炤戎的歹毒来。
二公主的生母祥嫔得了信儿之后哭的数次昏死过去, 弟弟七皇子也万分悲痛, 接连几日食不知味、夜不安寝, 太后垂怜,亲自问了好几回,又赏赐了好些贵重东西。
圣人也觉得这娘儿几个有些太可怜, 亲自下旨追封了二公主,又将已经在嫔位坐了足足七年之久的祥嫔升为祥妃,并对七皇子十分和颜悦色。另外,他更给了祥妃那现任贵州巡抚的父亲一个从四品爵位, 并允许世袭四代——比一般爵位只可承袭三代更多一代, 这就是提携她的娘家人了。
须知大禄朝对于爵位的管控十分严格,圣人也不大爱封赏,如今放眼满朝文武, 满打满算也不过十来个人罢了, 且大多是父辈、祖辈跟着先皇打天下时得的从龙之功!
这个结果一出, 前朝先不说, 后宫先就静了一静,然后如同滚油锅里被丢下一块冰坨一样, 瞬间炸开了。
大禄朝对于后宫各位分上的人员名额没有特别明确的限制, 一般只要不超过六人即可, 不可超过,却也不必一直满着。且不说如今后宫高位嫔妃稀缺,统共妃位才三个,再加上肃贵妃、皇后,也不过区区五人。眼下祥嫔摇身一变成了祥妃,即便是再算上太后,也立时就成了后宫之内的第七人,瞬间不同了。
皇子稀罕,公主却不稀罕,当初同炤戎和亲时,适龄的并非只二公主一人,可最后却偏偏选了她,跟祥妃本人身份低微,母族亦不显赫,根本无足轻重有很大关联。
祥妃不大得宠,当时只是小小贵人,圣人一年到头都不一定能见她一回,公主自然更不用说。说句不好听的,恐怕就连圣人自己,也未必能记得还有这么一个女儿呢!
柿子单捡软的捏,当时的祥贵人自己人微言轻,朝堂内外也都没有一个能说得上话的人,自然是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什么好事儿轮不上,可遇到这种分明可能去送死的事儿,便头一个落到身上。
二公主被送去和亲之后,圣人这才补偿似的给提了位分;哪成想如今二公主没了,说来也算另一种程度上的为国捐躯,圣人自然更不好不闻不问,也觉得有些对不住祥嫔。且祥嫔母子和娘家一直都十分安分勤恳,从未有过什么出格的举动,圣人索性就大方了一回,不仅再次升了祥嫔位分,连带着也抬举她的娘家人。
左右就是一个爵位,不过略费一点银子钱,又没得实权,图个面儿上好看罢了。他们要的欢喜,圣人给的也放心。
只是却不知道在祥妃心中,这种用女儿一生的幸福,乃至如今的性命换来的荣光,到底是不是真心欢喜。
但无论祥妃本人怎么想,短短七年之内,她从一届小小贵人飙升到如今数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妃,便是再如何低调,也已经是正式进入大众视线之内,躲也躲不开了。
便是那七皇子,如今也已经十九岁了,过去这些年因生母分位低,他本人也十分老实内敛,只规规矩矩读书、练武,各门功课的成绩虽从不拔尖儿,却也从不垫底,十分稳定。他对待长辈、兄弟极其和气友善,虽然名声一直不大显,可人缘儿和外头的风评都是很好的。
贵人的儿子自然没有可能荣登大宝,嫔的儿子也不大可能,然而妃呢?!
圣人不是特别沉迷于女色,也就是这几年年纪大了,才略多花了些心思在后宫,子嗣倒也不大多,或是年纪都太小,譬如正在吃奶或是刚蹒跚学步。
说句大不敬的话,眼下圣人也将近六十岁的人了,便是再硬朗,还能撑几年呢?所以说抢皇位这种事儿,既要本事,也要运气。你生的太早了,圣人自己还年富力强的;可生的太晚了,圣人垂垂老矣,旁的哥哥已经斗的乌眼儿鸡似的,你犹在襁褓之中,能干什么?等长大了,懂事儿了,有本事了,上头坐着皇位的早换成自家哥哥啦!
而眼下前头年纪合适,有资格参加皇位竞争的,也不过皇太子、二皇子、三皇子到后头的十一皇子。而这些皇子中,生母在妃位及以上的也不过区区六人,再刨掉两位风评不大好的,所剩不过四人而已。
说来现在这位皇太子也是时运不济,命途多舛:
他的生母是已故的皇贵妃,只是皇贵妃福薄,身子一直不好,前头落了一次胎更是雪上加霜。后来有孕,体格当真是一落千丈,刚生下皇子没多久就病的下不来床。
那时皇后同皇贵妃情分非比寻常,早再皇贵妃还在世的时候,就主动请圣人将皇长子立为太子,也顺便冲冲喜。
圣人大为感动,果然应了她的话,哪成想也不知是不是冲喜冲过了,皇长子刚升为皇太子没几天,皇贵妃就含笑而终!
太后和圣人都甚是悲痛,可也无可奈何,只能怪她命短福薄。又因皇贵妃已经是极为尊贵的了,如今她没了,圣人与太后商议一番之后,索性就将皇太子交于当时一直无子的皇后抚养。
人无百日好,花无百日红,皇帝这种存在哪里敢指望他们的真心?因此不管后宫嫔妃当时再得宠,或是颜色再好,也不敢奢望天长地久,只想找些更实在的依靠,比如说,儿子。
若是儿子能顺利得了皇位自然是好的,即便不能,好歹还能混个王爷什么的当当,到时候也能将生母接出去养老呢。
因此在这后宫里,没有孩子简直就跟没有未来一般暗无天日,皇后当时得知这个消息后也是万分欢喜,衣食起居无不用心。也许当真是感动天地,几年后,皇太子渐渐长大,皇后竟然有孕了!
再后来,三皇子、三公主、九公主陆续出生,且都十分聪明伶俐,皇太子虽还担着太子的名头,处境不免日益尴尬起来。
虽然皇太子从小也是皇后亲手抚养长大的,内外皆交口称赞,夸她实在是母仪天下,宽厚温柔,可亲生的和抱养的,哪里能一样呢?但凡能有自己亲生的,谁又愿意替旁人养孩子!
于是渐渐地,饶是皇后宽容大度,表面上待太子依旧温和慈善,可两边到底不比当年。且太子和三皇子的年纪也都慢慢大了,心思也多了,又有直接的利益冲突,相处起来越发暗流汹涌。
二皇子生母是如今的肃贵妃,其父、兄皆是大禄朝有名武将,头一个一门双爵的,这几年跟江南文臣大族出身的皇后双足鼎立,频打擂台,竟是谁也奈何不了谁。
皇太子到底有太子的名头,年纪也最大,既是嫡也是长,得天独厚;
二皇子为人豪爽大气,武艺出众,在朝堂内外人缘颇佳;
三皇子乃是皇后亲子,十分儒雅,带人谦逊有礼,也十分受追捧;
这样的朝堂局势本就已经足够复杂,哪知如今又突然蹦出来一个七皇子,形势越发扑朔迷离了!
祥妃虽是后起之秀,可她入宫甚早,是当年跟皇贵妃一同跟在圣人身边的老人了,便是皇后和如今的肃贵妃也没她的老资历,素来也是个与人为善的,从没什么仇家。
且现在她女儿二公主又没了,内外朝臣、百姓说不得要感念一番,不免要高看她一眼,连带着七皇子也得了实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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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日下朝后,杜文找老丈人何厉分析朝堂局势,不知不觉过了大半天,只说的口干舌燥,头昏脑涨,一壶自己喝自己倒的茶都要从绿色喝到没色了,可知说话之多。
何厉叫人进来换新茶,杜文环视一周,见就他们两个人,不由感慨道:“慎行和忠烈去了军营,金仲去了青州,洪师兄这两年越发云淡风轻了,前儿我见他跟宋师伯说的竟十分投机,难不成回头也要去埋头搞案子?”
如今唐芽对宋平已经是有些放弃了,见实在拗不回来,也随他去了,预备日后给他运作到大理寺卿的位子,倒也无人敢轻视,且不容易被朝堂风云波及到。
说到这里,何厉闻言啧了一声,道:“你那位洪师兄啊非我所爱,偏合我小师弟的胃口,如今好容易考了功名出来,却又这般闲云野鹤作态作甚?岂不闻你不找麻烦,麻烦却来找你,既已身在其中,想要置身事外哪里是那么容易的!”
杜文替洪清辩解道:“洪师兄素来宽厚平和,也确实不是这上头的人,这会儿打从一开始就不掺和进来,倒也省了日后麻烦。”
可任他如何说,何厉就是同那一类所谓的宽和君子,与世无争合不来,只是到底是自己人,也就嗤笑几声,丢了开去。
二人既是翁婿,又是同僚,彼此许多看法观点也是难得契合,因此隔三差五就凑在一处谈天说地,好不痛快。
只可惜最近杜文交好的几位好友都有了各自的去处,偶尔也难免孤单,这才有感而发。
然他们两个说东道西谈南论北,把身边一干人等都梳了个遍,却唯独不提一个郭游,曾经跟杜文极度亲密,仅次牧清寒的郭游……
两人又沏了一盏茶,对坐说些朝堂局势,谈及这次二公主殒命后带来的一连串局势,都是感慨颇深。
杜文叹了一回,突然转头问何厉:“岳父大人对这位七皇子,是个什么看法?”
何厉就笑了一声,掀着茶盖刮了刮茶梗儿,慢悠悠道:“种瓜得瓜种豆得豆,宫里头出来的娃娃打从娘胎里就会算计了,哪里真有什么君子!便是有,也是伪君子。”
这话实在大逆不道,若是给外人听了去,当真吃不了兜着走,可他偏偏敢说。
“祥妃原先不过最低一等伺候人的,却越过众人先养了一位公主,升了贵人,后来竟又接二连三传来消息,终究诞下皇子。似这等两次有孕又两次都生下来,还都健健康康长大成人的低位妃嫔,统共才能几个?可怜外头却还一直说她不得宠,当真藏得严实。若说她是真如传言那般一点儿心计也无,呵,那不是你我是傻子,就是宫里头各位主儿都改了脾性,打从心眼儿里要吃斋念佛泽被苍生了呢。”
他说的话极为尖酸刻薄,偏偏又不讨人厌,杜文听得直笑。
“再说七皇子,他是一直透明人一般,可你瞧他什么时候得罪过谁?貌似从没主动争取过什么,可太后怜惜,兄弟和气,谁也不愿意为难这么个没有威胁的人,谁也乐得善待他,好彰显自己的宽厚大度,所以竟是什么都有了!如今就更好了,亲姐姐死了就死了吧,自己先能得了圣人关怀,多大的美事!”
如今杜文还没有日日上朝面圣的权利,可对各方面消息也十分灵通,知道眼下朝堂之上已经吵翻了天。
要说也是作的,炤戎在把二公主去世的噩耗送回来的同时竟还提出一个极其过分,只叫人听了就火冒三丈的要求:他们说当初为的就是和亲,可如今二公主自己死了,这姻亲便散了,若是大禄朝想继续维持双方关系,便要再送一个公主过去!
这简直是捅了马蜂窝,连圣人这样平素不大发火的也当场砸了折子,又大骂炤戎狼心狗肺。
且不说圣人暴怒,后宫一众妃嫔也是愤愤难平,而有公主的几位更是惶惶不可终日,生怕圣人要继续休养生息,最后只得再忍气吞声的送一位公主过去。
这一回炤戎使者前来,未必不是试探的:当初一个二公主就折在这上头,若大禄朝非但没有反抗,反而又答应了这过分要求,他们岂不是越发肆无忌惮,更要作践公主了?
正好亲生的三公主、九公主这一二年都待字闺中的皇后更是连愁带惊加气,弄的几天吃不下睡不着的,双眼冒火,满嘴发苦,想着要不要干脆先随便抓两个青年才俊定了驸马再说。
便是那驸马再不济吧,好歹还有个君臣之礼压着,又能放在眼皮底下,还能翻了天不成?总好过被丢去那蛮荒之地和亲,过的不是人过的日子不说,保不齐什么时候就客死异乡……
眼下朝廷内外一干武将都已是耐不住了,天天骂娘,说炤戎是喂不熟的白眼狼,欺人太甚,大不了就玉石俱焚,谁得了便宜不成?省的自家辛辛苦苦养大的女孩儿都给他们糟践了,回头却还该犯边就犯边,该闹腾就闹腾,没得恶心人。
可不管武将如何表态,最终能真正左右朝堂动向的,却还是文臣。
现在圣人正在权衡中,还没发话,于是这一群文臣便都吵翻了天。
以唐芽为首的唐党主战,理由很充分,大禄朝已经休养了将近三十年,也够久了,如今外贼已经欺负到头上来,断然不能再忍下去。不然炤戎越加得寸进尺不说,其他邻国不免也有样学样,群起效仿,到时候我国才是真的腹背受敌。
而以魏渊为首的魏党自然要对着干,便主和,听上去理由也颇说得通:
大禄朝虽已经止战多年,可之前造成的伤损并未完全复原,若是开战并无必胜把握。再者南方也有小国虎视眈眈,若他们北线开战,南方必然也不稳定,必有贼人伺机而动,可如今的大禄朝却不能长期承担起南北双线作战的巨大消耗,因此须得慎重行事。
牧清寒这个武官自然不必说,就连杜文这等当年曾经赞同和亲的文臣也觉得此战非打不可。
此一时彼一时,当时大禄朝整体都处在一种青黄不接的敏感关头,实在经不起战争摧残,这才被迫和亲,可总体还是屈辱的,不过是想换来一线发展生机而已。
然而如今眼见炤戎欲壑难填,又压根儿不把大禄朝放在眼里,即便再送一位、十位公主过去,也不管用!
既然伸头是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左右都没个好结果,又为何还要卑躬屈膝,徒惹邻国耻笑?
若是担心前番大禄朝上下有将近三分之一的地方遭受旱灾重创,可一来炤戎受创更为严重,二来如今几年过去,也早就恢复了。
这会儿没有外人,杜文说话也放开了,就说:“魏大人也忒瞻前顾后了些,困难确实有,可就算再等几年,也未必就会比现在少!难不成咱们明白的道理,敌国就想不到?谁能真放任咱们一天天壮大起来呢?说不得就要打一个出其不意。”
说到魏渊,他很难不想到郭游,心里不禁有些不得劲。
因为这一回郭游的意见,还是忍耐,求和为上。
作为魏渊爱徒潘一舟的入室弟子,郭游坚持这样的主张却是无可厚非,可这么一来,这群朋友之间便头一次出现了如此严重的意见相左!
不,这已经不能仅仅称为单纯的意见相左,而是政见不合!
之前本着不远朋友反目的想法,双方也曾数次辩论过,试图将对方拉到己方阵营,两边你来我往、引经据典十分激烈,可最终谁也说服不了谁,只得不欢而散。
想法是好的,偏偏这一次的分歧是无法相互迁就,更无法彼此包容和融合的,几天下来,杜文、牧清寒和郭游之间的关系自然不复从前,已然有了一道深深的,永远也不可能调和的沟壑,且很有可能渐行渐远。
见杜文面色黯然,何厉出声安慰道:“这有什么,旧友去,新友来,你还这般年轻,往后说不得要认识更多人,自然也多得是意见不合,习惯就好。”
杜文听得哭笑不得道:“您这是安慰我,还是打击我?”
何厉呵呵一笑,老神在在道:“不算安慰,也非打击,只是实话实说罢了。”
且不说众口难调,单是个人成长环境不同、性格不同便注定了要对同一件事情有不同的看法,便是关系再好的朋友也不敢保证永远没有意见相左的时候。
只是有的时候,这种不同经过努力之后可以化为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包容;可也有的时候,不同就是不同,便如那水和油、冰与火,注定了无法共存,而原先的朋友自然也未必能继续把酒言欢,便是反目成仇的也不在少数。
不过这一回唐党和魏党之争空前激烈,说是生死存亡之际也不为过。
圣人年纪已经大了,便是再好,也不过十年掌权可能,而等到新皇继位,自然又要提拔自己的心腹,他们这些先皇老臣怕也就荣光不再。
可若是能入阁,成了真正意义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阁老,一切就都不同了,因为任何帝王都不可能忽视一位阁老的存在!而内阁也早就被认定了是超脱皇位更迭的存在,地位、意义自然不同。
圣人不年轻了,而唐芽和魏渊同样青春不再,他们不可能就这么干等下去,自然要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采取行动。
大禄朝内阁成员常设四位,除非大罪,或是年纪大了主动高老,轻易不会退下来,只要没有名额空缺,便是下面的人再才华横溢也只能眼巴巴看着。
原先唐芽和魏渊的老师也曾入阁,可到底年纪差的太大,他们也只能竭力提拔、铺路,然后不等几个学生成长到能够接班的时候就先后去世……
当年两个人的老师就没分出胜负,如今他们自己越发斗的不可开交,眼见着这持续几代人的斗争终于有了要落幕的迹象,怎不叫人心神俱震!
该说唐芽和魏渊的运气好还是坏呢?前两年他们就已听到风声,说七十多岁的李阁老终于表示自己年纪大了,精力不济,想退位养老。
一位,只有一位,这也就意味着短时间内只有一个名额。
是自己,还是斗了一辈子的死敌?
要的就是先机!谁快一步,生;谁慢一步,死!
官大一级压死人,更何况是阁老这样超然的存在,但凡其中一人入阁,必然会抢占先机,利用可以利用的一切给对方制造障碍,甚至置他们于死地,最终将其连根拔起。
谁都知道这一回的升阁关系重大,不管是谁上去了,都将意味着持续二十多年来的唐魏两党斗争的终结,因此气氛尤其敏感微妙。
作为铁杆儿直系唐党,不管是何厉、肖易生,还是杜文、牧清寒,自然都发自内心的希望唐芽能够顺利入阁。
可若是唐芽上位,魏党势必要被肃清,届时郭游自然也无法置身事外,因此杜文每每想起也觉得万分感慨。
当初他们在济南府学时何等肆意开怀?每日只高谈阔论,想着研究学问,报效国家,能得三五知己好友已是生平快事,谁能想太多?
尤记得那几年佳节,他们几人相携出游,饮酒作诗、戏耍取乐,更对月抒怀、对酒当歌,迎着湖中皎月碎屑,踏着两岸朗朗歌声,好不快哉!惟愿年年有今日,岁岁有今朝,又哪里会想到能有如今这样针锋相对,甚至你死我亡的情形?
唉,这人生风云变幻,世事无常,说的也就是这个吧?
何厉知他心中所想所感,却也不好安慰太过,皆因此事完全是旁人代替不了的,只能靠他自己迈过这个坎儿。
“对了,”何厉又道:“你近日可见过慎行?他对此事有何看法?”
“唉,说来我也是十分为难,既希望扬我国威,痛打敌军,却也不免心疼我军将士,”杜文感慨道,“我虽没直接问过,可也知道慎行一贯心思,可巧如今他又在禁军里头,若是真的打起仗来,他必然是要上前线的,我只要一想到这里,就觉得有些发愁。”
打仗哪里有不死人的呢?到时候炮火连天,漫天箭矢,便是你武艺再强,也没有三头六臂……且不说他是自己挚友,更是妹夫,自家妹子如今刚有了身孕,万一他有个三长两短可如何是好!
“你也莫太过忧虑,他高居军指挥使一职,又熟读兵法,还是头一回打仗,也未必能上前线。”
何厉自然也有这样的担心,可当初牧清寒既然选择了这条道路,便是早就下定了决心了的,劝也无用。更何况,哪个士兵不怕死,哪个士兵不是人?谁也是谁的儿子、兄弟、丈夫,若人人都所在大后方,这仗还怎么打?
杜文却是苦笑连连,道:“就怕圣人本没这个意思,他自己却要主动申请,唉!”
早些年他们还在一处读书的时候,牧清寒就频频流出想要杀敌保国的意思,如今更是不等文举有了好结果就自愿去了禁军,一片丹心简直可昭日月!
平时没仗可打也就罢了,可眼见着就来了真的,他若是后缩,岂不是叶公好龙?又哪里是他牧清寒牧慎行的做派!
这事他们却是做不得主的,不光做不了圣人的主,也做不了牧清寒的主,在这里也不过白叹息罢了。
见气氛有些沉闷,何厉便岔开话题,道:“别光说这个了,眼见着那小子都要当爹的人了,你怎的还没消息?我且等着当外公哩!你也得加把劲才是。”
杜文不曾想他的话题一下子就跳到这上头,又说的露骨,一时臊红了脸,结巴道:“哎呀,这可真是,这哪里是甚么咳咳加,加什么劲就能成的,岳父莫要取笑,莫要取笑!”
“哪里是我取笑,”何厉继续道:“我这是着急哩,不光我,便是你师公,师父,难道就不着急了?前儿我去老师家,说起慎行那小子要当爹,我那小师弟便要做师公的事,着实气恼,岂不是又叫他赶在我前头?老师还叫我催催你呢!”
杜文在这上头也是个面皮儿薄的,比不过牧清寒在一群大老爷们儿里头混得多了,已是练出来,见何厉越发来劲,他当即坐立不安起来,就要告辞。
何厉哈哈大笑,一点儿也不觉得欺负自家小辈有什么不妥,反而十分得意。
杜文临走之前,何厉还叫住他,说了句颇叫人胆战心惊的话:“你也是,姓牧的小子也是,且别急着站队,没得白给人当枪使。”
杜文一惊,当即停住脚步,问道:“可是师公那头有什么话出来?”
何厉瞅了他一眼,责怪道:“才刚说了你脑子活,却又犯蠢了!忠于皇帝,哪里比得上忠于这个国家!如今老师只差一步便可尘埃落定,且等等吧。”
只要唐芽能入阁,不管是哪个皇子上位都得敬着他,而他的这一干徒子徒孙自然也不需要再上蹿下跳的走弯路!
再说,忠于皇帝,哪里比得上忠于这个国家!
只是单纯忠于皇帝,到底皇位上的人会对你有戒心,用起来也十分保守,猜忌来猜忌去,束手束脚。可若是忠于这个国家,也许某个皇帝在位的时候对你会不如对他的爪牙亲近,可也大大降低了被猜忌、被发作的可能,更利于长久发展。
当年的唐芽,如今的何厉和肖易生,都是没得选,只能硬着头皮往前走,可杜文和牧清寒都还年轻呀!若是没有意外,甚至有可能经历三代帝王,既然如此,为何非要退而求其次?
眼下唐芽胜利在望,且上头还有何厉他们这一辈的撑着,自然不愿意让下头大有可为的小辈去冒险。
只要他们不傻乎乎的站队,那么若是唐芽赢了,自然不必说,前途无限光明;可就算是输了,唐芽也有法子能保住徒孙这一代,而下一任皇帝也会看在他们是纯臣的份儿上,继续放心大胆的启用……
杜文是什么人?听何厉说了这一句,马上就明白了这弦外之音,当下心头巨震,热血翻滚,鼻腔也微微有些泛酸了。
他深深吸了一口气,一揖到地,缓缓道:“谨遵教诲。”
何厉面容平静的看他拜下去,也没像往常那样伸手搀扶,一直等他重新站直了,这才忽然换成素日的嬉笑,摆摆手,故作不耐的说道:“罢了罢了,跟谁学的这酸溜一套?赶紧滚蛋吧,加把劲儿,尽快与我弄个徒孙出来!”
话音刚落,杜文果然落荒而逃。
何厉在原地看着他,大笑出声,然后缓缓收敛笑容,眼底露出一种十分复杂的神情,似欣慰,似怀念,似忧虑,又似感伤,最后都变成一种几乎能够灼痛人眼的光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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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头牧清寒派去江南的人终于回来,只是张铎还是留在那头,仍是叫人带信。
牧清寒的担忧果然不是白费的,牧清辉也果然是对那乐妓不忍放手,说好了要将她赶出去,可还是好好地放在别院内。因之前张铎没接到牧清寒的命令,也不好擅自做主,只是专心盯着那个跟京城来人往来的织造商人,不面对这头就有些疏忽了。
结果等六月下旬,一路飞马赶来的于猛带来了牧清寒斩草除根的消息,张铎才发现那女子竟给牧清辉暗中转移了!
众人都惊出一身冷汗,忙用心寻找起来。
所幸张铎已经在当地待了小半年,不仅对牧清辉名下一众宅院了如指掌,更将当地摸了个底儿朝天,只花了半月就重新找到那女子所在,然后干脆利落的结果了她。
牧清辉得到消息后勃然大怒,尽管没有一点儿证据,可他猜也能猜出必然是牧清寒动手了,竟直接从济南府杀过来质问。而牧清寒也是十年如一日的耿直,压根儿没有隐瞒或是狡辩的打算,直接就承认了。
这简直是火上浇油,牧清辉本就怒气满满,如今又见了他这幅理直气壮,一丝悔意、歉意也无的模样,越发怒火中烧。
他不全是心疼一个可人,更多的还是对自家弟弟这种无视自己,擅自插手自己事务的不满,兄弟二人爆发了有生以来最激烈的一次争吵,最后不欢而散。
殊不知他生气,牧清寒更气,觉得兄长简直是鬼迷心窍,为了一个来历不明,且已经确认形迹可疑的外来女子就同自家兄弟翻脸,当真不可理喻!
分明他已经晓以利害,又分析了背后可能牵扯到的人,牧清辉竟还这般,又说他只向着外人,也着实是叫牧清寒心寒。
一个认为对方不尊重自己,另一个认为对方不知轻重,于是兄弟二人关系陷入僵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