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来,赵国也要变天了?!”身后稚嫩又自信的声音刚好飘进我的耳朵里、隐没在祭礼隆隆的尾声中。
祭礼以毕、我转过身,招手示意他与我同行:“看来小先生有话要说”既然你自己送上门来了,我也要验验货。
他拱手让礼,自信却早已挂上眉梢:“甘罗猜测而已。”
“哦?你猜到了什么?”
“倒也没什么,只是甘罗好心为公主解惑。我之困惑,又有谁来解?”
“原来是有备而来”我好笑的敲了一下他光洁的额头:“都预谋好了的。
他吐了吐舌头,雪白的小脸浮起一坨红胭脂:“不敢”
“边走边说吧”
稚嫩的童声继而又起:“我国当朝公主有先王之女谢霞公主,华元公主,宁公主和当今大王独女玉公主。而小君年幼,车马又分楚赵两国护卫,赵军越楚界而不归,便不再是赵军。想来您应当便是当年允后之女、玉公主无疑。否则,谁又能让赵国使出这么大手笔。方才公主又祭赵国方向,想是邯郸城中有亲密贵人已去,且在公主回程之时,若甘罗没有猜错,定是赵国荣太后薨逝无疑。”
听他一说,我这才记起,赵国护卫的确在赵国国界回去一队人马,后来在楚国界地又有一队辞去,如甘罗所说,那现在这些人便是太后有心留在楚国的?
“北方多有城邦,你是如何猜测我定是祭赵都之人?”土路曲折,我们小心走着。
“公主祭礼之时泪流不止,悲痛万分,定是朝夕与共至亲至爱之人。”他突然低语狡黠一笑:“再者,赵国虽大,然他国公主,可不是谁都有缘亲近”
我心中一颤,他最后一句,明显是说我寄人篱下受人恩典,为了逃生必须受人控制,不得自由无缘与外人亲近:“如此胆大包天的戳我痛处,就不怕我一时不痛快,取你小命”
他却将我看穿了般笑道:“此为人情。并不难猜,也不难堪,公主无需如此。”
我仰头视天:“倒不知这又与赵国天气有何关系?”
“在下不说,公主也当知,自秦赵交战至今,雌雄以见分晓,赵王自知富饶城邦毁于他手,早已一蹶不振,大失根本。多亏有荣太后常年在旁耳提面命,辅助挟制。才使赵王未曾再做荒唐之事,国家渐有复苏之气。只是,如今多慈太后突然薨世。赵国岂不是要大变颜色?”
太后对我最恩慈。对国对家多怀抱愧之心。然而,抛下了身后事,却是再也管不了的。心中被紧压的情绪,又开始悄悄翻涌。
“只是,公主曾说,本祭奠两人,这另一位倒是难猜了。”
“这么说,你甘罗是猜不出了?”
“公主说是可怜之人,想必其中自有不为人知的隐情。甘罗的确不敢贸然猜测。”
“她是谁无所谓了,反正也不会有人记得她”姬氏如今留给我的,怕只有那张惨淡笑脸背后的无奈了吧?:“倒是新上位之人,多能兴风作浪。”
“如此,在下便好奇了”
我见他伸头向我探视的模样分外调皮,不由松了几分沉重,孩子就是个孩子,再聪明也难掩本性:“是太子偃的夫人”
“多谢公主指点迷津”
“我??”
“甘罗继祖上遗志,以士子之身立世,以游说明君为生。而依公主之言,赵国国运来日将要把持于毒妇之手。敢问何来安泰。甘罗自是不可投身如此阴鸷之地,否则生死难料,又谈何功成名就?公主方才一语,足以为甘罗指明前途”
“这也不过是我个人看法。并不代表大家都这样觉的。说不定人家有韬略在胸,搅出了新天地也未可知呀?”
“的确是韬略在胸,才致使公主要在此祭奠亡人。”他不冷不热的道出这句
我反被噎了一下,再看他,也多有不自在,我也懒得计较遂问到:“说吧,你想问我什么?”
他施士子礼:“我与公主素不相识初次谋面,的确好奇您是如何得知甘罗姓名。”
“这个……我以为你会问我为何替甘丞相辩白”
“公主身出王族本性贤良,虽长享富贵却也如我等历经磨难,世间冷暖炎凉与那些营蝇苟狗,我想公主心中自是明了的”
“你倒聪明伶俐,以为奉承一番,我便会回答你的问题么?”
“我以如约为您解惑,难道公主要耍赖不成?”
我想了一会,答道:“并非不想说,只是这个问题我无法回答,即便我说了怕你也不信”
“公主说了便是,信不信由我”
“好吧,实话告诉你,我是猜的。”
“猜的?”他睁大清澈见底的眸子:“此话甚无理据。天下姓名多矣,如何你一语便中?”眼睛眨巴眨巴,模样可爱
我正经道:“总有一天,天下人都知道你的姓名。所以我才知道。”
“这话更无道理了。难道你能未卜先知不成?”
“嗯……差不多吧。总之,我也不知道要怎样跟你解释,因为我也没有弄明白这到底是怎么回事。但我说的都是真的。”
“甘罗愚钝……不解……”
“哎呀,你都快成精了,还愚钝呢。反正……跟你说不明白”我快步走着。心里思索着这事说不明白,便另做话题:“对了,小先生说自己是士子,那心中可有想施展才华之地?”他抬头看了我一眼。一脸为难。我笑了笑:“不想说就不要说了。就当我没问”反正只要他转移了注意力就行。
“并非如此”他解释道:“公主既问,我答便是。我本意留于故国,然不久前,秦王下诏,为祖父免罪洗冤。召回甘氏后人为公孙伴读。以示恩典。”
“原来你早就打定主意去秦国了,那刚才谢我为你指明前途,竟然全是逗我玩的呗”
“此事乃被迫而为,大哥乃嫡出,万不能羊入虎口。唯有我入秦,此事才可平静。所说赵国之事,也并非骗你,天下大势事关士子之策,甘罗的确真心相谢,万不敢有戏耍公主之心啊”他急的满脸涨红,鼻尖冒汗。挥着手解释道
“羊入虎口?你是说,入秦会有危险?”
“正是,当年祖父在秦国位居丞相,参与其君国大事,守江山之秘事。也曾风光得意,备受瞩目。不料受小人排挤,谗言诋毁。不得不弃位逃于他国,祖父大才,对秦国关峡山川极为了解,内政密谋多有参与。遂掀起了一场各国拼死争抢的风波。秦不敢灭我等,反宽好相待。如今祖父过世。万事皆变。性命之事,实数难测”
“不去不就行么”
“众所周知,秦国如今最强。无人敢与之抗衡。他若想取,已经失了祖父庇护的甘氏,哪国愿再相护?”我一时无言以对,他接着说道:“其实,秦国思贤若渴,前有商君,后有张仪樗里疾。群雄集聚于秦,使得甘罗心中向往之。甘罗不求高官厚爵,但求一展心中抱负。若不是疑惑其中有诈,此去倒不失为仕途之捷径。”
“看来,你意图不小呀。”
他停下脚步,稚嫩的小脸上目光坚毅:“此去,若能平安度险,我定要光宗耀祖。在那秦国大殿,宣告天下,我乃甘茂之后。”
这个甘罗的确聪慧异常,举止不凡,且观事入微,胆识过人。说是神童,一点都不为过。要说他十二岁封相应该不是传说。可是十二岁之后,他便绝于史书。到底是急流勇退再无建树,还是真的就被谁无声无息的害死了?他的眼中星亮,我也深受感染,但还是不免替他担心:“若是壮志未酬身先死可不好了”
他明显一愣,眼中闪过一丝惧色,刚好被我捕捉到。这能说明他是没把握的么?虽然他比别的孩子更聪明,但说到底也只是和孩子相比?是这样么?
“我甘罗生来所愿:若能平息天下战戈,从此载入青史,虽死无惧。”他仰视苍穹,目光久远。小小的身姿迎立风口,此刻却像泰山一样压在我的心口。
“天赐汝智,当有所用,你只万事小心便是”
“嗯”他重重的点了点头:“只是,公主未能解我之惑,甘罗亏大了……”
我见他又重提这事,刻字机又解释不清,心中悔恨自己干嘛嘴快。我挠挠头,勾住他的肩膀。附上耳朵低声道:“不亏不亏,呐,你现在最要紧的事呢,就是保命。秦王下诏,让你为公孙伴读。我看到时候你就辅助公孙嬴政好了。这样至少可以保证不会站错队,此人……”话未说完,只见粉雕玉砌的小脸早已红到耳根:“你怎么了?脸这么红是发烧了么?”我说着已经伸出手背试探了一下他的额头:“哇,果然很烫”
他话也说不利索的拂去我的手:“我…………”
我才注意到这种动作过于亲密,在这个时代已经算越礼。一时尴尬,忙抽回手,也不知该放在哪了:“哈哈……习惯了,不好意思啊。”
那双清澈见底的眼眸片刻折射了阳光的梦幻,似乎欲言又止。
我问:“怎么了”
他甩了甩长袖,低头施礼道:“多谢公主指点,前方便要分道而行,若……若无他事。甘罗告辞了……”
我点头应允。目送他去。
他匆匆走了几步,又回过头,对我挥了挥手
我逆着潮湿的风,心中惆怅万分:小甘罗,不知道这样算不算帮到你。祝你好运吧。
只是,谁也不曾想到,此时我无心道出甘罗姓名,会成为他一生的困惑,而我好意指引,竟也成了他曲折一生的开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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