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此刻,他哪还有往日里的从容镇定、智计无双?
他像是被一丛玫瑰花缠住了一样,因花香觉得甜蜜,因花刺觉得痛苦,像是喝了一杯清苦却又香冽的艾叶酒。
苏遥雪倒是没那么多旖旎的心思,她认认真真地在等人。
要是到了午时还等不到人,她就只好走了。
日头渐渐地移上了中天,微风徐徐,竹叶声潇潇。
渐渐地,有马蹄声渐渐靠近。
有些过路的旅人,下马进了茶寮,随意找了一处位置坐下,要了茶和午膳。
茶寮供应的午膳并不多,也就是一些面条、包子、卤肉。
眼见着茶寮要坐满了人,苏遥雪也找了一张空着的桌子,坐了下来,收了伞。
于是,那个如画中仙般的男人,也坐在了她的对面,面上越是镇定,心底越是不平静,不过他向来擅长遮掩情绪,让人猜不透他心思所思。
苏遥雪喊了一声:“老板,来一碗阳春面!”
“好嘞!客官稍等!”老板脆声应道。
于是,有些无所适从的他也跟着说道:“阳春面。”
若是明一在这儿,自然用不着他去吩咐,明一最会察言观色。
可惜,明一不敢打扰他们的独处,和暗一他们隐没在了暗处。
所以,他也只能不自然地亲自交代下去了。
不一会儿,两碗阳春面端到了桌上。
男人一身矜贵气度,恍若天边日月,老板不敢得罪贵客,端上了面,就连忙下去了。
苏遥雪从竹筒里抽出了一双筷子,夹起面尝了一口。
男人伸手,也抽出了一双筷子。
突然,苏遥雪看了他一眼。
这一眼,看得他有些心慌。
三年前,有一支利箭对准了他的心脏射了过来,那一刻,避无可避。
他没有慌,从容接受死亡。
也就是那之后,他才知道他的心脏异于常人,很罕见地长在右边。
可是今天,只是被她看了一眼,连死亡近在眼前都不慌的他,立刻就慌了,像个做错事的小孩子一眼,手里的筷子都掉了。
问题是……他还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苏遥雪有些尴尬地指了指他头顶:“有只蜘蛛。”
男人蹙眉,被她那双清澈的眸子注视的时候,脑子的运转慢了一拍,一时间没懂她的意思。
苏遥雪却误以为他这种身份尊贵的人,都会怕蛇虫鼠蚁,不敢伸手去拿,于是,就顺便伸手帮他把脑袋上的蜘蛛给捉了下来,扔到了一边。
“估计是风大,把茶寮柱子上的蜘蛛吹下来了吧,”苏遥雪解释道,“你不要怕,它在你头发上,应该还没来得及咬你。”
男人的脸有些红,因为她方才有些亲密的举动。
但苏遥雪绝对只是日行一善,没带任何旖旎心思!
拜托,她每次喜欢一个人,都要被对方当成变态,这种高岭之花,远远地欣赏一下就好了。
她又没有受虐倾向,干嘛要被人上赶着当成变态啊?
苏遥雪吃了几口面,见他枯坐在她对面,便伸手抽了双筷子递给了他。
他接过了筷子,因为紧张,脸更红了。
苏遥雪很快就吃完了一碗面,见他吃面都吃得赏心悦目,一时觉得自己跟他坐在一桌,真是亵渎了他这谪仙啊!
只是这种身份非富即贵的人,为什么还在这种乡下小地方呢?
距离她救了他,都过去好几日了吧?
也许,是有事。
苏遥雪等人等得焦心,又实在是有些无聊,便时不时地看他一眼,她心想反正以后也不会再见面了,这种不礼貌地多看几眼,应该也没事吧?
毕竟,看一眼,赚一眼嘛!
说不定,今日一别,此生就无法再见了呢?
真想把美好的东西留下来啊,以后好好欣赏。
苏遥雪突然想起了她用系统抽奖箱抽出来的一台富士mini25拍立得,还有附赠的十张相纸,便有些心痒了。
她坐不住了,左看看、右看看,发现周围的桌上坐满了过路的旅客,正聊得热火朝天呢,哪有人关心她在做什么?
她将手伸到了桌子底下,悄悄地从空间里拿出了那台小巧的mini拍立得,藏在了有些宽大的袖子里,然后,又解开钱袋拿出十文钱,排在了桌面上,接着便悄悄地混到了人群中。
客人们都在说笑、吃饭、喝酒,而老板也在灶台前忙碌着,没人关注她。
她躲在了木柱后面,悄悄地拿出了相机,举了起来,对准了不远处如夜里昙花一般清冷、矜贵的男人,按下了快门。
竹林潇潇,茶寮热闹。
他坐在红尘之中,又仿佛遗世独立的仙,像是从神龛中走下来了一般。
一张照片缓缓地吐了出来,苏遥雪十分满意,将照片放到了一旁的桌上。
暗一悄悄地伸长了脖子,看了一眼照片,然后,把照片偷了。
苏遥雪拍了七张他的独照,现在,只剩下三张相纸了。
她背对着男人,将她和他全部拍了进来。
这是三张合拍,她是近景,小黑脸上笑出一口糯米似地整齐白牙,一双明亮的大眼睛像是璀璨的星辰;他是中景,冰肌玉骨、姿容倾城、风华绝代,压一城山色,艳一国深秋,却又冷似银装素裹的雪原。
拍完了之后,她去拿照片。
咦,她是在做梦吗?
不是拍完了一套照片吗?
一套是十张相纸吧?
怎么就剩下五张了!
苏遥雪急了,心想是不是被山风吹走了。
她焦灼地开始找照片,找了半天,一张也没找见。
她只好郁闷地回来拿剩下的五张照片,哪知道,回来之后发现剩下的五张也没了!
没了!
没了!
没了!
一张都没了!
苏遥雪的心里真是卧了个大槽!
青天白日里吹得什么妖风啊?
她有些沮丧地看了一眼手中的相机,相机的电量还可以让她再拍29套照片,可是她的相纸已经用完了!
鬼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再在抽奖箱里,抽出一张心愿卡了。
苏遥雪将拍立得收回了空间里,又猫着腰开始找照片。
茶寮里,她都找遍了,一张照片也没找到。
她又跑到竹林里去找,结果,竹林里也没找到照片。
她有些郁闷地回到了桌边,此时,坐在她对面的男人,已经吃完了阳春面。
苏遥雪拿起伞,打算走了。
她要等的人都没来,她还等什么?
如果对方来了,肯定会主动找她说话啊。
临走的时候,她回头看了他一眼,正好与他四目相对。
他的凤眸中倒映着她的身影,好似没了那喧闹的打尖旅人、没了那青翠的竹林、没了那黛色远山、没了那如洗碧空……
苏遥雪的心跳猛地就漏了一拍,她的脸也有些热了起来。
她有些不镇定地将伞递了过去:“我看你好像挺热的,额头上都冒汗了,伞给你。”
他伸手去接伞,那手白如宣纸、宛如玉琢,苏遥雪没见过那么好看的手,一时间,又忍不住多看了一眼。
然后,又瞅了一眼自己黑乎乎的小爪子。
她赶紧收了手,有些不好意思地将手藏到了身后。
“多谢姑娘,我叫牧九渊,这伞便改日送还给姑娘吧。”
他的声音也很好听,好似古琴之音般透着低沉、宁静的韵味,这样的声音,听过一次,此生绝不会忘记。
当然,苏遥雪没见过他发怒的时候,那时候就没人关心他声音好不好听了,只会瑟瑟发抖。
“不用了,一把伞而已,不值钱。”苏遥雪微微一笑。
“留个住处吧,改日定当亲自上门送还。”牧九渊坚持地说道,隐藏在他的不动声色下的是他的紧张,他怕被拒绝,哪怕他知道他在奢求了。
当然,面上他表现得很得体,甚至,在她面前,他的眼中有着淡淡的温情,不似看其他人那样隔着千山万水、难以靠近。
“真不用啊,”苏遥雪想起上次她顺走了他好多张银票,突然间有些心虚,便错开了目光,“你忙你的,后会无期。”
她从空间里拿出了那些银票,悄悄地包在了手帕里,塞到了他的手中:“给你擦汗。”
牧九渊去接手帕的时候,不小心碰到了她柔软的小手,心湖里顿时像是投下了一颗石子一样,起了一层浅浅的涟漪。
苏遥雪给了他手帕之后,就离开了。
这些银票反正她也用不了,他八成是将这些银票给挂失了,要是她用了,那她就要倒霉了,所以,还不如还给了他,省得每次看到他还心虚。
苏遥雪离开之后,他打开了手帕,看到了手帕里的银票,微微一愣。
过了晌午这一阵,茶寮的人都散了,只剩下老板在收摊。
暗一现身,将十张照片呈了上来,低声说道:“主子,这是仙人用法宝弄出来的画,简直是栩栩如生。”
牧九渊接过照片,一张又一张地翻了过去,他看得很慢,也看得很用心。
每一张照片的中心,都是他的身影。
他心念微动,手指在照片上收紧。
他决定将那七张独照都珍藏起来,唯独把那三张合照随身带着。
“做得很好。”牧九渊难得地夸奖了一句。
暗一十分激动,上次得到他口头上的夸奖,那还是一年前呢。
平常,主上可不会将夸奖挂在嘴边,只会默默发下奖励。
苏遥雪把伞送出去了,便只能从农贸商城里买了一片新鲜的荷叶,顶在了脑袋上,走回了观音村。
要是没片荷叶遮阴,她非得被晒中暑不可。
哪知道,一回到破庙,她就看到了几个陌生人。
那些陌生人很是自来熟,正围着灶旁吃饭呢,他们竟是把庙里的鱼、肉全都炒了,吃得满嘴都是油。
苏遥远一看到姐姐回来了,立刻尴尬地站了起来,有些手足无措地说道:“姐姐,舅舅、舅娘和大表哥、二表哥来了。”
“我什么时候多了这么多亲戚了?”苏遥雪一脸莫名,有些不客气地说道,“我多少次饿晕在田垄上的时候,我也没见过什么亲戚来接济我啊?阿远,来得莫不都是些骗子吧?”
“哪能呢?小雪啊,你可真是误会你舅舅啦!”舅娘拿出帕子擦了擦嘴,笑眯眯地走了过来,拉起了苏遥雪的手,却又被她毫不留情地将手给抽了回去,舅娘也不在意,依旧笑得和蔼可亲,“当初是公爹犯了糊涂,使得咱们一家被里正逐出了观音村,就只剩下已经嫁出去了的小姑子,还留在观音村的苏家。”
说着,舅娘的眼眶又红了,她的嘴唇微微颤抖,伸手摸了摸苏遥雪枯黄的头发:“孩子,这些年呐,可真是苦了你了!不是我们不愿意去看你,是你那黑心烂肺的后娘,不准我们去看你啊……你知不知道……有多少次你舅舅送了肉、鱼、蛋过来……却都被那个毒妇拒之门外了……那个毒妇还说……我们敢来找你们姐弟一次……就毒打你们一次……我们这才不敢来啊……”
舅娘哭得很可怜,那是越哭越大声。
苏遥雪的嘴唇抽了抽,直截了当地说道:“别装了!我娘没死之前,你们一家逢年过节就没来苏家走动过了,你们当我年纪小、不记事儿呢?”
“你这孩子记错了!那是我们我们两家还有来往呢,只是来往少罢了,我还记得那年你三岁……”舅娘开始声情并茂地编故事。
苏遥雪暗想,奥斯卡欠你一个最佳女演员奖和最佳编剧奖,要不是我真没在原主记忆里找到这些事情,我肯定会信了你邪!
“舅娘,您说这话不昧着良心啊?外公当年是因为犯糊涂,导致全家人都被里正驱逐出村了,但是外公家当年的家境不差吧?”苏遥雪挑了挑眉,“我娘嫁给了苏广义,你们嫌弃死她了,自那以后,就不屑再往来,今天怎么突然又过来了?”
舅娘被她一顿犀利操作怼的有点措手不及,她沉沉地叹了一口气:“小雪啊,你这大难不死,怎么脑子还犯了糊涂呢?那个毒妇没嫁进来之前,两家往来了很多年啊!小雪,你要怎样才肯信我啊?我听说有人死里逃生之后,受了大惊,要以人肉为药引,熬一副土方子喝,舅娘今日就为你割肉做药引,以证明舅娘对你的疼爱!”
说着,舅娘就找了一块碎瓷片,往自己的手臂上割去。
她以为苏遥雪一定会喊停,然后,相信了她对她的疼爱。
“等一下!”苏遥雪喊道。
舅娘几不可察地勾了勾唇。
“舅娘,瓷片太钝了,割起来肉疼,”她从农贸商城里买了一把锋利的水果刀,借着袖子的遮掩拿了出来,“用这把!一刀就剜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