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玄雅讲着她的梦境,我觉得这不是个女生应该做的梦。这种听着都让人毛骨悚然的经历,虽然是梦中,但对一个柔弱的女孩子来讲,是多么大的摧残和煎熬。
我的心里隐隐作痛,这是对她的怜惜。
贺玄雅继续讲道:“当我感觉我的身体炸裂开来的时候,从我身上迸裂出无数细小的颗粒,这些颗粒如烟、如水、如沙,又像无形的气场。这些微小的颗粒,形成了强大的冲击波,向四周剧烈发散。刹那间,整个山体发出了天崩地裂的声响,紧接着山石和尘土遮盖了山洞的出口,我的眼前一片漆黑。”
贺玄雅理了理被风吹散在脸上的几缕头发,脸上恐惧的神色慢慢消减了一些。
“这时,”贺玄雅接着讲,“我发现我的手脚都能动了,而且是可以由我自己控制的。
“我尝试着让身体每个能活动的部分都动了一下,这才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的身体终于又属于我自己了。
“我走到山洞门口,推了推堵在洞口的一块大石头,那块石头向外滚了出去,石头堵着的地方出现一个口子。光线通过那个口子照进了山洞,虽然只是暗淡的光线,也使我体会到了活着的幸福。
“接下来的情景,就跟昨天傍晚你在山上找到我时的情景一模一样。”
“我努力爬出洞口后,看到了你,也看到了智勇。这时我听到了公鸡打鸣的声音。你的脸慢慢慢慢消失在刺眼的光亮中。
“梦在这时醒了。窗外的太阳刚爬出山头,阳光透过窗花上不规则的小孔洞,照在被橱上圆形的台镜上,又反射在我脸上,刺眼而又温暖。
“看到了阳光,我知道自己真的醒了。”
“难道还有假的醒?”我半开玩笑地说,因为看到她慢慢恢复了正常的情绪,我的心情也好起来了。
“在我从黑暗和虚空中坠落,眼前出现熟悉的一切的时候,我以为我醒了,梦结束了。可是当我真正醒来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之后的经历依旧是在梦中。”
“梦和现实的感受完全不一样的,难道你分不清楚?”我好奇地问。
“我早上也跟你说过,昨晚做的梦不一样,真真切切的,就跟现实一样。要不是那道刺眼的阳光和慢慢消失在光亮里的你的脸作为分割点,我都要将这梦和现实的记忆混淆在一起了。”贺玄雅认真地说。
我始终感觉她从黑暗和虚空中坠落后的那一段,像在描述昨天早上提前苏醒后的真实经历,虽然有些荒诞古怪的内容让我不太敢相信。
为了验证我的想法,我问道:“昨天早上你苏醒之后,经历的过程是不是和这梦一样的?”
“苏醒?”她惊讶地说,“我从医院昏睡过去后,到昨天傍晚你在山洞口见到我的一分钟前,我才苏醒。之前的事情,我一点都不记得了。大家都说我一早上就苏醒了,然后出门就走不见了,而且找了我一天。我真的一点印象也没有。我也在为这个是感到困惑。”
我听完之后,突然觉得刚刚理顺的思路又像一堆乱麻一样,纠缠在一起,理不开了。我想破了头也无法理解这些事。
晌午的太阳慢慢没入了小西山,小溪边的风渐渐转凉了。
贺玄雅双手交叉搓了一下两边的肩膀,说道:“有点凉了,我们走吧。”
当我们爬上西坡,过了西坡南边的山垭时,前面便是山阳里庄里人的庄稼地。
往山下走的时候,路过通往我家窝棚的田埂小路,我说:“你饿了吧,我带你去我家窝棚吃点东西。”
“我要回去了,不然奶奶要着急了。”贺玄雅说着回头向我挥挥手,沿着山路一直往山下去了。
煤油灯下,老爹爹抽着旱烟。
我坐在火盆边,一边用火钳整理炭火,一边在想昨晚的故事。
“老爹爹,您不是说不想让我哥听到您讲的故事吗,怎么昨晚他在你也讲了?”我突然想起上个星期六因为我哥在他没上山的事。
“我只是说不想让他卷进不必要的纷争,没说不让他听我讲故事。”老爹爹看着我微笑着说。
我似懂非懂,但没好意思再继续追问。
“那个晚上,”老爹爹开始讲故事,“我看着满身是伤,已经沉沉入睡的存礼,心里久久不能平静,当天发生的一切对我来讲,就像梦中的经历一样,理不出说得通的逻辑来。
“我静静坐在墙角,一点睡意都没有。头脑里像被塞入了一团麻绳,缠绕得我脑袋一阵一阵地疼痛。
“过了很久,听到外面打了二更,我才慢慢睡去。
“我梦见我在一片工地上,很多裸露着上身的劳工,在忙忙碌碌,有的在铲土,有的在绑隔板,有的提着石杵子在夯墙。
“我走了过去,他们像没看见我一样继续忙碌。
“我走到一个正在往立柱上钉木板的老者面前,问道:‘老人家,这是在给谁家盖房子呢?’老者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回答我。
“我继续往前走,拐过一个刚累了二尺高的墙角后,看见旁边的墙一直向远方延伸,越远墙垒得越高。在墙的最高处,有一座高大的建筑物,虽然只建了一半,但看得出来是一座城楼。
“我似乎有点明白了,这是在筑城。
“我的心里暗暗思忖:‘如今都到民国了,怎么还筑城呢。’
“无意间回头一看,离夯墙的地方一箭远的地方,有个军营一样的大帐篷,边上站着几个监工样的人,身上都穿着古人的衣服。再看看那些劳工,一个个都将头发挽起,有的用竹签簪在头顶,有些用旧的方布扎了。看起来也不像是民国时代的人。
“我又走到一个铲土的壮年劳工跟前,问道:‘大哥,请问如今是哪一朝呀?’壮年劳工也像没听见一样没有应答我。
“这时,一个穿着官服的人走了过来,手里拎着一个布袋子。他从袋里一把一把掏出东西,挨个发到每个劳工的手里,走到我面前,也塞给我一把。我接在手里一看,是五六枚方孔铜钱。我想这应该是劳工门一天的工钱。
“我拿了一枚铜钱仔细观看,发现上面有四个字:洪武通宝。
“我想我并没有干活,怎么能拿人家的钱呢。我正想追上去把钱还给那个穿官服的人,就听到“啊!”的一声,刚才钉木板的老者倒在了地上。
“众人围了过去,我也跑了过去。
“还没等我跑到人群跟前,就有人喊到:‘死了死了。’
“另外又有人说:‘埋了吧。’
“人们抬起老者的尸体,丢在已经绑好的两面木板壁中间,随即有人往里盖上了土。
“土盖了有两三尺厚之后,一群拿着圆头石杵的人开始在上面槌土。边槌还边有人往上面填土。
“不一会儿,木板壁之间就夯起了几尺高的厚墙,老者的尸体变成了墙体的一部分。
“我被这个场景震惊了,一个人死掉之后可以这样轻而易举地处理掉,就像对待一只蝼蚁。
“我四周的劳工和监工突然都消失了。
“我看到那些高矮不齐的半截的城墙,开始自行生长;远处没有封合房顶的城楼,也慢慢长齐了梁柱和砖瓦,最终弥合。
“不一会儿我眼前出现了一座完美无缺的宏伟城池。
“那座城池的颜色从青灰慢慢变成了粉灰,又变成灰白。
“灰白的城墙和城楼渐渐变得疏松,最后变成累累白骨堆成的城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