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出酒店后小敏好像忘了弘明就在她身边,她机械地走到大街上。川流不息的人群像攒动的影子,在她身边来来去去;又像一幕幕的电影,她不能置身其中。她的大脑停止了思维,身体只是追随着习惯和本能。走了多久了?她不知道。走到哪了?她认不出来。看见前面有张长椅,她忽然觉得疲倦不堪,便走过去坐下来。锐利的迟钝的痛,一起袭击着她。她缩紧身体,把脸埋在支起的两膝间,艰难地抵御着,渐渐地,她觉得自己要失去意识,要昏昏睡去。她的长发在晚风中缓缓飞起,又徐徐落下,一闪一闪,发出幽暗的光泽,像一声声无奈的叹息。
渐渐地,周围似乎静了下来,她开始在深秋的暮色中打起了寒战。这时她听到身边有人说话,“小敏,咱们回家吧。"
是弘明。弘明一直在她身边坐着呢。小敏震惊地抬头看他,万分抱歉地说:“弘明,真对不起。”
弘明半拥着她站起来,“走吧,你冻着了。”
去哪呢?一阵剧痛忽然又猛地刺进她心里。她下意识地抓住弘明,“弘明,”她叫。
弘明紧握了她的手,“你不舒服吗,小敏?”
他的大手那么有力,那么温暖,那一刻她只希望那只手一直握着她的,“弘明,你今天愿意跟我一起吃晚饭吗?”
弘明赞赏的眼光里夹杂着不敢相信,“好啊!你想吃什么?”
小敏拼命抗拒着那疼痛,“我想喝点热茶,好冷。”
坐在茶餐厅里,服务员把飘着果香的热茶送到她面前。
她把茶杯握在手里,感觉暖和一点了。喝一口,齿颊留芳,快绞成一团的心终于也平静了一些。她终于有力气向弘明微笑,“真好喝。”
弘明忧郁地看着她,“小敏,你生我的气吗?”
啊,她回到现实里来了。他在说聂书俊。该生弘明的气吗?他打碎了她一直赖以生存的幻想,使她再无处藏身。
可是,她无法生他的气。
她握紧茶杯,那样香甜的茶也不能减少她声音中的苦涩,“其实我早就知道会这样。”
最恐惧的事已经发生了,再没什么好怕的了。最卑微的时候都被他看到了,还有什么可隐瞒的?“我真的很在乎他,但是我也知道他不会跟我在一起,他是那种最看重事业的人,”她苦笑,“其实也没什么不对的,男人不都是这样吗?爱情对我是比命还重要的事,但对他,只是事业之余的一点消遣,我一直都知道。”她垂下眼帘,“没有人没有任何东西可以跟他的事业抗衡。我在意他,但是我是他成功路上的一个障碍,是上帝给他出的一个考题,”她又强笑,“他很聪明,从不会出错,何况是这种低级错误。”她眼里依然缱绻,“以前,最绝望的时候我就想,没关系的,如果这一生不能在一起,那等他老了,不工作了,跟我之间没有这么多顾忌了,我会去看他;等他老得照顾不了自己的时候,我会每天去看他,给他梳头,剪指甲,陪他说话,陪他晒太阳。”她看弘明,“你会笑我吗?”
弘明不解,“笑你什么?”
小敏的笑也是苦涩的,“不好笑吗?我这么在意他,他这么不在意我。”
弘明平静地说:“《清明上河图》也有过落魄的时候,也有主人只顾自己逃命,把它丢在一边,差点毁于大火的痛苦经历。我该笑它不够好吗?”
小敏凄然,“你把我比成那样的无价之宝?”
弘明说,“可怜无定河边骨,犹是春闺梦里人。即使是千军万马里的一个无名小卒,一个炮灰,对世界上的某一个人来说,他也是无价之宝,是一辈子的等待。”他看着小敏,“每一个人其实都是无价之宝,只要你遇到懂你的那个人。”
从茶餐厅出来后小敏好像完全复原了,她跟弘明讲她公司的事,她的同事,她的老板。弘明倒是说得很少,只是担忧地看着她。送她回家的路上她居然挽住了他的胳膊,一路说笑着,像清晨快乐的小鸟。
到了家门前了,小敏抬头看他,“再见弘明。”
弘明摇摇头,“小敏,我今天在这陪你吧。”
小敏的眼睛睁得那么大,“那怎么行?”
弘明心底无私,才懒得多想,“只要你同意,有什么不行的?”
小敏只能说:“你睡哪呀?”
弘明说:“沙发呀。”
小敏不忍心,“我的沙发那么小,你这么高,腿都伸不开。”
弘明笑了,“那么你睡沙发,我睡床。”
不知道小敏有没有意识到他偷换了话题,“那好吧。”她终于说。她怕一个人在家,尤其是今天,尤其是此刻,她需要有一个人在她旁边。
然而进门后她很快就没了精神,最后只好躺在沙发上,抱歉地微笑,“弘明,我有点累了,先躺一会儿,你别介意。”
很快她就半睡半昏迷起来,不断地叫冷。
弘明知道她发烧了,把她抱到床上去,给她盖好被子,然后去厨房烧水。
等他端了热水进来,小敏的两颊已经烧得绯红。弘明小心地喂她喝了几口水,轻声说:“小敏,我出去买点药,马上就回来。”
可是她忽然流下泪来,啜泣着叫他,“弘明。”
他心里震动,知道她是不让他走。于是柔声说,“好,我不走,小敏。”
他忽然想到,过去的这些年里,她生病的时候,都是谁在身边呢?
他伸手去给她拭泪,她的泪珠一大滴一大滴地滑落,滚烫的,晶莹的,像从心里流出来。
弘明觉得自己的五脏六腑都扭结在一起,如果聂书俊此刻在他面前,他一定会杀了他。
最后他在小敏的抽屉里找到了几片退烧药,给她吃下去。
到半夜的时候,她好像好些了,沉沉地睡着了。
弘明就在她身边和衣躺下。迷迷糊糊地睡了一会儿,他听见小敏好像在说话,立刻睁眼坐起来。隔着厚厚的被子,他依然感觉到小敏火热的气息。摸她的额头,简直烫手。他叫她,“小敏,我们去医院吧。”
小敏含糊不清地说话。他把耳朵凑过去,终于听懂了。她在叫她父亲,她说:“爸,对不起。”
弘明把她紧紧地搂进怀中,他对自己发誓,这一生无论怎样,他都要守护着她。
凌晨时候弘明把小敏送进了医院。她烧到了快四十度,喉咙肿得张不开嘴,连一滴水都喝不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