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念华讲完故事已经是深夜,屋子里已经点上蜡烛许久,但是在场的人却都没有倦意。
岳千烛的目光移到了夏沐濋的右手腕上。
因为被唐路挑断了手筋,虽然及时救治,但从那以后夏沐濋再也无法持枪射箭,出岫扇成了他仅能拿得动的武器。那场大雪里,夏沐濋冻坏了身子,所以才会冬日身体虚弱,不得不靠取暖生存。
可这一切岳千烛在此之前并不知晓。
五年前的那个下着雪的深夜,岳千烛不知道唐路与夏沐濋说了什么,可是她清楚的看到夏沐濋看向自己的眼神中带着震惊和不解,还有一丝丝的恳求。
她被唐路带走后没多久,唐路就下了马车,让马车自己奔驰。岳千烛知道唐路是准备杀人灭口,她坐在马车里无助的呜呜叫喊,但是马车还是跌落了山涧。好在岳千烛很幸运,自己被丛林的树枝挂住,经过一夜之后被路过的道士所救。这才被一线道长收留在仪元观。
在岳千烛昏迷期间,岳家发生了叛国重罪,待她醒来后正好听闻薛清平到岳家审问,她不顾身体下山奔到了岳候府,亲眼看见父母自尽,心如刀绞。当时要不是陪同的小道士按住了岳千烛,岳千烛就会直接冲出去,与父母一同步入黄泉。
随后的岳千烛重病不起,是一线道长费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将岳千烛重新救起,将她隐在仪元观,做个小道士。
在仪元观的四年中,岳千烛无时无刻不牵挂被带去上京城的岳千炀,还有下落不明的宫林。她也听说了夏沐濋夺回失地的威风,也看到黔地改天换地的模样。
而她只能偏安一隅,做一个只能躲在黑暗中本应该死了的人。
苏惟的抽泣声将岳千烛拉出回忆,夏念华将自己的手帕递给苏惟,堂堂男子汉哭的梨花带雨的像个什么样子。
苏惟胡乱擦了几下脸,看着对面的夏沐濋说:“沐王表哥,我都不知道你还有这么一段感人往事。圣上还真是狠心,明知道你与岳家小姐两情相悦,还将她指婚给大皇子表哥,太不近人情了。”
夏念华提醒他说:“背后里谈论圣上,被圣上知道了,你娘就救不了你。”
苏惟立刻闭上嘴巴,眼珠转了一圈,问道夏念华:“这些事就连沐王表哥和岳家小姐都不见得知道的全,你怎么都知道?”
夏念华的脸色略有一些慌张,稳住说道:“我有途径而已。沐王爷的遭遇本来在宫里就不是秘密,只是那段历史的人都知道沐王爷经历了什么。再是岳家小姐的事,我有朋友在黔地,稍加打听也知道个大概。”
“那唐路呢?”久久没有说话的夏沐濋开口问道,不到不说这段故事里,关于唐路的部分还多少让他吃惊。
夏念华很是不喜欢提起唐路,说道:“德妃一直想让我成婚,不巧,在她的联络下,我差点联姻鲁朝的唐路。要不是我性子刚强点,直觉拒绝。现在我就是鲁朝的太子妃了。”
四年前唐路回到鲁朝,先后搬倒挡在他以前面的鲁朝两位皇子,顺利登上太子储君。如此看来,唐路之所以能够顺利夺权,在黔地夺取了三个州府,害得夏沐濋重伤一年,也在其中起了一些作用。
苏惟笑着,他知道夏念华有过这么一段经历,鲁朝太子还去过莱地面见夏念华,只是没想到他竟然将自己在黔地所做一切都告知了夏念华。
苏惟说:“唐姓是鲁朝国姓,黔地又是齐越边境接壤鲁朝,岳家小姐再笨也应该对唐姓有所提防才是,怎么就放心唐路呢?”
岳千烛心中叹气,是啊,就是自己那么笨所以才没有一开始就对唐路有所提防。
夏念华说:“唐姓虽是鲁朝国姓,但也并不是只有鲁朝姓唐。黔地枫林府都是姓唐的,他谎称自己来自枫林府,自当让人放松警惕。”
夏沐濋轻笑:“你倒是对去我黔地地界了如指掌。”
夏念华切了一声:“你对我莱地不也是清楚的很,叫陈致画我莱地地形图的时候,我看你很是大方啊。”
“我那是战略需要。”
“我们莱地自己能打仗!”
苏惟左右看看,两尊大佛这是又要吵起来,为了避免受连累,他还是挪到他的三两旁边坐下吧。
“那后来岳家小姐怎么样了?”苏惟及时转换话题,问道。
夏沐濋余光一挑站在旁边伪装成钱三两的女人。
“这我就不知道了,兴许死了,又兴许在哪偷生呢吧。”夏念华打了一个哈欠。
苏惟精神的很,立刻反驳道:“不对!岳家叛国案这么大的事,她肯定要讨个说法的。怎么可能苟且偷生!”
“那就是死了。”夏念华很是不喜欢苏惟这个时候灵光乍现,她困得的很。
苏惟摇头说:“叛国罪臣之女肯定会轰动,而且圣上绝对不会让她就这么死的。”
夏念华搭在桌上,忍着困意说:“那你说她去哪里了?”
苏惟这次摇头代表着不知道:“我猜不到,不过以郡主姐姐故事里所讲,她冒死也要逃婚,又与自己家里恩断义绝,这种魄力绝对不会让她安静躲着。说不定,现在就躲在某处等着给岳家翻案呢。”
夏沐濋哼声:“她那不是魄力,是无情。”
无情到即便逃婚也不肯相信自己,即便恩断义绝也要不辞而别。还有那封绝情信,字字诛心,句句让人泣血。
苏惟反过来问夏沐濋:“表哥认为岳家叛国是事实?”
岳千烛微微看向夏沐濋,她也想知道在夏沐濋心里,岳家是否清白。
夏沐濋单手扶着额,扯开嘴角:“岳家叛国案审理的时候,本王在养伤。真相真与假都与本王无关。”
不是认定结果真伪,是根本就不想理会。岳千烛心中苦涩,夏沐濋就连真相是否真实也已经不屑了解,又怎么会在乎陆家是否清白。
“你信吗?”苏惟转头问着身后站着的岳千烛:“三两曾经在庆华殿上不顾生死在圣上面前为岳家说情,所以三两定是不信岳家叛国吧。”
岳千烛下意识的看了一眼夏沐濋,正好撞进他看向自己的眼神,下意识转移视线,干笑着说:“我——不信的。”
夏念华饶有趣味的看着岳千烛:“刚才就看到钱管家表情很是淡定,你是淮州府的人,是不是知道更多当年的隐情?”
岳千烛连忙摇头,想着这个动作太过欲盖弥彰,就轻言说道:“属下刚刚只是震撼来不及反应而已。而且属下不敢再在沐王爷面前再提此事。”
得,这是都怨自己了!夏沐濋唰的打开扇子,心中莫名的烦躁。
“天色已晚,都回去休息。”夏沐濋不想再在这里听他们讨论岳家的案子,对他来说,夏念华将当年的旧事在岳千烛面前说完就可以了。
剩下的他不想再有所行动,就等岳千烛的动作,自己见招拆招。
不过今晚的故事却在苏惟心里留下深刻的印象,一个单靠直觉就能敏感的查到一些端倪的人,早早在心里留下了一个大大的疑惑。
岳千烛跟在夏沐濋的身后,前面的人手持纸扇走的潇洒,可身后的人却满是愁绪。岳千烛此刻脑子很是混乱,她听到太多自己不曾了解的经历,尤其是夏沐濋的遭遇。他曾经为了自己做出自弃功勋的事,而他又因为自己猜身负重伤,造成了如今的身体异样。
面对沐凝的死,不得不放弃自己引以为傲的长枪箭弩,孤立无援之际,面对母族所在地沦陷,那时候的夏沐濋应该是非常的绝望。
想到这里岳千烛对夏沐濋不仅是心疼,心中的愧疚更大。整个黔地差点被她拖累垮掉,夏沐濋整个人生差点被自己任性毁掉。
岳千烛还在思考,冷不丁的撞上了一个肉墙,她抬眼正好看到了夏沐濋低眉打量自己的眼神。
“本王的话你没听到吗?”夏沐濋的声音很冷,似乎隐忍到了极致。
岳千烛不知道夏沐濋刚才说了什么,心里忐忑:“王爷可否——再告知属下一次。”
说这话时,岳千烛真想打自己的嘴巴,这是什么无理的要求。
夏沐濋很是不高兴,他已经说了两遍,可是身后的人却还是一如既往的待在自己的世界里,也不知道脑子在想些什么。
既然她不想听,夏沐濋还不想说了,哼声之后,扬起袖子转身进了房间,狠狠的将门摔上。
岳千烛心里欲哭无泪,可是她还不知道夏沐濋说了什么,要是自己又办砸了差事,岂不是又要被他打板子。
上次岳千烛是为了不与夏沐濋产生联系,甘心领军棍以求两人保持距离。可是那次军棍之后她付出的代价太大了,不仅自己受伤,还被迫向赵娡欢表明自己女人的身份。
现在要是领了棍子,岳千烛都不知道找谁帮自己,不能再泄漏身份了。
“王爷——”岳千烛站在门前,想要敲门又不敢敲,可是不敲就不知道怎么回他差事啊。想着,岳千烛还是回到院子里,不知如何是好。
就在岳千烛一筹莫展的时候,贺寒生手里拿着一个药瓶出现在这里。
“沐王爷让你注意我和薛谟的行踪。”
岳千烛看着贺寒生微微一愣,没想到这话会从贺寒生的口里传出来。
“贺统领。”岳千烛先是行了礼数,后问:“贺统领刚才一直在院子里?”
“不是,刚刚经过院子,不小心听到沐王爷对你的吩咐。只是钱管家好像失神并未听见。沐王爷又重复一遍的时候,我才听的清晰。”贺寒生如实回答。
他的听力异常灵敏,别说是正常的说话,哪怕现在他与岳千烛一同讲话,墙外掉下一个落叶他都能准确的分辨出掉落的位置。
岳千烛不可置信的看着贺寒生,不过贺寒生声名远播,为人正直人品端正,姑且信任贺寒生所言。
“既是如此,在下只能多多注意您和薛公子了。”岳千烛说的坦荡,丝毫没有在贺寒生面前露出一丝尴尬。
贺寒生说:“依我看,钱管家还是要将大部分的经历放在薛谟那头。”
“为什么?”
贺寒生说:“如果我猜的没错,沐王爷是在怀疑昨夜闯进沐府的刺客。那刺客的尸身,今日我们都见过,不算高大,四肢不算强健,陈致也说功夫一般,看来并不是真的来刺杀沐王爷,应该是过来打探什么的。”
“然而现在非常需要打探消息的就属我和薛谟。人不是我派的,薛谟的怀疑就更大一些。”贺寒生分析说。
岳千烛挑眉:“那为什么就不是贺统领您派的人呢?我怎么知道您不是在诬陷薛公子?”
“我没有理由做这等愚蠢的事。”贺寒生说:“安和王殿下已经提前与沐王爷打好招呼,没必要节外生枝。更何况两位王爷交好,有事向来直言直语,从不做如此勾当,更不会做此蠢事。”
岳千烛觉得贺寒生说的很有道理,如果刺客是他所派,他白天也不会那么认真的验尸,现在也不会告诉自己错过的吩咐。
“多谢贺统领提点。”岳千烛拱手道。
贺寒生摆手说:“这都不重要,其实我也是有事来请教钱管家。”
“贺统领请讲。”
贺寒生左右看了一眼,确认无人后低声问:“我听说钱管家参与了沐王爷选妃,沐王爷在选定王妃候选的时候,可有我的妹妹贺寒嘉?”
贺寒生担心岳千烛记不住画像,特意将贺寒嘉的名字提出来。
岳千烛对贺寒嘉的印象极深,因为苏惟对她的介绍有些特殊,是所有候选王妃中唯一一个懂些马术的人,所以岳千烛对贺寒嘉稍加注意了一些。
岳千烛回想自己抄录的候选名单,微微一笑:“贺小姐在候选之人。”
只见贺寒生深深叹气,显然并没有因此感到高兴,反而陷入一种苦恼。
“贺统领可是有什么意见?”
贺寒生只是苦涩一笑:“既然沐王爷看中了我妹妹,我也就没有什么好说的。对了,这是我准备来由洲前,令王府的赵美人让我带给你的药。”
岳千烛的伤虽然已经痊愈,但是后续的药还是要擦的。
“美人还是很惦记我们做下人的。”为了维护赵娡欢的声誉,避免不必要的麻烦,岳千烛解释道。
贺寒生说:“赵美人深受沐王爷喜欢,也不知道能不能容得下新去的王妃。”
岳千烛顿时明白了贺寒生的意思,赵娡欢出身风尘,对外深受夏沐濋的宠爱,有很多候选王妃其实都在乎要与一个风尘女子争宠。贺寒生为自己妹妹考虑到这一点是人之常情,但是从他刚才的表情来看,贺寒生貌似并不喜欢让贺寒嘉成为候选。
“贺统领多虑,赵美人一向宽容,虽然看样子并非严肃之人,但是她已经做好了迎接沐王府王妃的准备,不管将来的王妃是谁,赵美人都会对她十分恭敬。”岳千烛站在赵娡欢的角度解释说。
贺寒生只是微微叹息:“但愿如此。”